抱朴子
内篇 卷一 畅玄
【原文】
抱朴子曰:“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
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
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
光乎日月,迅乎电驰。
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福因兆类而为有,讬潜寂而为无。
沦大幽而下沈,凌辰极而上游。
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等其柔。
方而不矩,圆而不规。
来焉莫见,往焉莫追。
乾以之高,坤以之卑,云以之行,雨以之施。
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佪旋四七,匠成草昧,辔策灵机,吹嘘四气,幽括冲默,舒阐粲尉,抑浊扬清,斟酌河渭,增之不溢,挹之不匮,与之不荣,夺之不瘁。
故玄之所在,其乐不穷。
玄之所去,器弊神逝。
夫五声八音,清商流徵,损聪者也。
鲜华艳采,彧丽炳烂,伤明者也。
宴安逸豫,清醪芳醴,乱性者也。
冶容媚姿,铅华素质,伐命者也。
其唯玄道,可与为永。
不知玄道者,虽顾眄为生杀之神器,唇吻为兴亡之关键,绮榭俯临乎云雨,藻室华绿以参差。
组帐雾合,罗幬云离。
西毛陈於閒房,金觞华以一交一 驰,清弦嘈囋以齐唱,郑舞纷纟柔蜲,哀箫鸣以凌霞,羽盖浮於涟漪,掇芳华於兰林之囿,弄红葩於积珠之池,登峻则望远以忘百忧,临深则俯揽以遗朝饥,入宴千门之焜熀,出駈朱轮之华仪。
然乐极则哀集,至盈必有亏。
故曲终则叹发,燕罢则心悲也。
寔理势之攸召,犹影响之相归也。
彼假借而非真,故物往若有遗也。
夫玄道者,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此思玄道之要言也。
得之者贵,不待黄钺之威。
体之者富,不须难得之货。
高不可登,深不可测。
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
出乎无上,入乎无下。
经乎汗漫之门,游乎窈眇之野。
逍遥恍惚之中,倘佯彷彿之表。
咽九华於云端,咀六气於丹霞。
俳徊茫昧,翱翔希微,履略蜿虹,践跚旋玑,此得之者也。
其次则真知足,知足者则能肥遁勿用,颐光山林。
纡鸾龙之翼於细介之伍,养浩然之气於蓬荜之中。
繿缕带索,不以贸龙章之暐晔也。
负步杖筴,不以易结驷之骆驿也。
藏夜光於嵩岫,不受他山之攻。
沈鳞甲於玄渊,以违钻灼之灾。
动息知止,无往不足。
弃赫奕之朝华,避偾车之险路。
吟啸苍崖之閒,而万物化为尘氛。
怡颜丰柯之下,而朱户变为绳枢。
握耒甫田,而麾节忽若执鞭。
啜荈漱泉,而太牢同乎藜藿。
泰尔有馀欢於无为之场,忻然齐贵贱於不争之地。
含醇守朴,无欲无忧,全真虚器,居平味澹。
恢恢荡荡,与浑成等其自然。
浩浩茫茫,与造化钧其符契。
如闇如明,如浊如清,似迟而疾,似亏而盈。
岂肯委一尸一祝之坐,释大匠之位,越樽俎以代无知之庖,舍绳墨而助伤手之工。
不以臭鼠之细琐,而为庸夫之忧乐。
藐然不喜流俗之誉,坦尔不惧雷同之毁。
不以外物汩其至一精一,不以利害污其纯粹也。
故穷富极贵,不足以诱之焉,其馀何足以悦之乎?直刃沸镬,不足以劫之焉,谤讟何足以戚之乎?常无心於众烦,而未始与物杂也。
若夫操隋珠以弹雀,舐秦痔以属车,登朽缗以探巢,泳吕梁以求鱼,旦为称孤之客,夕为狐鸟之馀。
栋挠餗覆,倾溺不振,盖世人之所为载驰企及,而达者之所为寒心而凄怆者也。
故至人嘿韶夏而韬藻棁。
。
奋其六羽於五城之墟,而不烦衔芦之卫。
翳其鳞角乎勿用之地,而不恃曲穴之备。
俯无倨鵄之呼,仰无亢极之悔,人莫之识,邈矣辽哉1
【译文】
抱朴子说:玄道,是自然的始祖,万事万物的根本。
它幽深得渺渺茫茫,所以称之为“微”;它悠远得绵绵莽莽,所以称之为“妙”。
玄道的崇高,就像那峨冠覆盖在九天之上,玄道的空旷,就像那巨笼环罩在八方之外。
它比日月更光明,比闪电更疾速。
时而闪现,好似那光影浮动;时而飘移,又似那流星疾行;时而荡漾,好比深渊清澄;时而纷飞,又胜游云悠浮。
玄道,可因其附于万事万物之上而呈现为“有”,又可因其寄寓于幽深清寂之中而转化为“无”。
其沦落到大幽国则往下沉潜,凌越过北极星则向上游移。
即使是坚硬的金石也不如它刚劲,即使是浓厚的露珠也不如它轻柔。
说它方,却不能用矩尺来衡量,说它圆,却不能用圆规来测度。
它来时不可见,去时不可追。
天因为它而高峻,地因为它而地下,云因为它而浮行,雨因为它而降临。
它孕育元气,创造天地,化育出原始,又冶炼出万物,回旋着星宿,培养出混沌,驾驭着机关,鼓动着四时的天气,囊括了淡泊怡静之志,抒发出鲜明浓盛之情。
玄道能遏制污浊,扬发清明,增减黄河,损益渭水。
增加它,不会显得盈溢;耗损它,不会显得贫乏;给予它,不会显得旺盛;剥夺它,不会显得憔悴。
所以玄道所在之处,其乐无穷;玄道不在之所,则精神破弊,精神消亡。
那五声八音,清新的商曲,流畅的徵调,是损伤挺立的罪魁。
那艳丽的色彩,夺目的光华,却有如损害听力的祸首。
那安逸的宴席,快乐的聚会,清澈的酒浆,芳香的玉液,是扰乱本性的毒一药。
妖艳的容貌,妩媚的身姿,化妆的脂粉,洁白的丽质,是砍伐生命的利斧。
只有得道的人,才能与玄道一起永存。
那些不懂玄道的人,即使是回首注目,也会冲犯生死的机关,尽避只是口唇的动作,也会触动兴亡的键钮。
华丽的台榭高耸入云,华丽的屋宇参差排列。
华丽的帷帐像是轻雾聚合,锦罗的绣幕如同彩云笼罩。
西施毛嫱,却自守空房,金杯一交一 错,徒流彩飞花。
清雅的丝竹却喧闹而齐声响,一婬一靡的舞步又杂沓而极纷乱。
哀婉的箫声飞凌于红霞之中,翠羽的帷扒飘荡于碧波之上。
在那兰林宫的花园里去采摘芳香的鲜花,在那积珠殿的湖池中去玩欣赏绿肥红透的奇葩。
登高望远,则忘却诸般忧愁;俯拾枝蔓,则充实早间饥肠。
入室欢宴聚会,成千雕门上流光溢彩;出门飞马驰骋,朱轮华车前仪仗威严。
然而,快乐到极限,悲哀则汇集而至;盈满至顶点,亏损必接踵而来。
所以欢乐的歌曲终了时,就会哀叹顿发,欢快的宴会结束时,则会心情悲凉。
这是自然法则的必然趋势,就像影子与形体、回声与喊叫永相伴随,永不分离。
那种种欢愉原本就是虚幻不实的,所以必然情随景迁,终将怅然若失。
玄道,从内在而得到,靠外在来持守;善于运用玄道的人则可畅达其精神,而忘却玄道则只会拘泥于形体。
这是思索如何真正掌握玄道的主要秘诀。
凡真正掌握玄道者则显贵,不必借用黄钺以显威风;体会到玄道者富有,不必凭借罕见的财货以示贵重。
真正得道者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
他可乘驭流动的光线,鞭策飞扬的虚影,凌驾上下四方,贯穿浩瀚宇宙。
可高至无极,深入幽冥。
经行于无边无际的门楣,游荡在幽暗玄妙的四野。
在那迷茫不清,唯恍唯惚中逍遥;在那迷迷朦朦,仿仿佛佛中徜徉;在那云端吮吸日月的一精一华,在那红霞之中咀嚼天地元气。
徘徊于无形无迹之中,翱翔在不见不闻之际,脚踏着蜿蜒的彩虹,足登着北斗七星。
这便是真正掌握玄道者所达到的境界。
次一等的是真正知足者。
这种人能够隐遁而不为世用,韬光养晦于山林之中。
他收拢鸾凤蛟龙般的翅膀而处于卑贱的地位,身置于破弊的茅舍,颐养浩然正气。
他宁肯身穿褴褛的衣衫以草绳系腰,也不愿意用它来一交一 换光彩辉煌的龙袍。
他宁愿背负重物以竹杆为手杖徒步而行,也不愿意用它来换取来往不绝的马车。
把夜光碧玉藏于高山之中,以避免他山之石的雕琢;将灵龟的甲壳沉于幽深的渊潭,以避免钻孔火烧的祸害。
动静知道节制,则无往而不利。
抛弃光彩照人的晨花,避开覆车的险路。
低音高呼于青崖之上,静观万物化为尘土空气。
到茂密的树林中修身,旁观富贵之家破落为贫寒之家。
在田中执农具耕作,将军权在握的将军鄙视为手执皮鞭的一奴一仆。
吃粗饭饮泉水,把牛羊猪等佳肴视为野菜粗食。
泰然自若,在“无为”的氛围里享尽欢乐;怡然自得,于“不争”的心境中混同贵贱。
含涵醇厚,持守朴素,没有贪欲,没有忧愁,保全真率,漠视外物,居处平庸,体味淡漠。
坦坦荡荡,与浑然的玄道一样自然。
浩浩茫茫,与天地自然达到默契。
似乎幽暗,又似光明,好像混浊,又好像清澈;似乎迟缓,却又迅速,看似亏损,却又盈溢。
怎能抛弃主祭的身份,抛弃大匠的地位,而越过樽俎去代替无知的厨师,或者丢弃绳墨去帮助伤手的工人呢?不因为像臭老鼠似的细琐利禄,而像凡夫那样喜怒哀乐。
傲然不喜欢世俗的称誉,坦然不畏惧众口一词的低回。
不会因为身外之物而扰乱了他至真至朴的精神,不会由于利害关系而污染他纯洁的胸襟。
极度的富有,显赫的地位,都不足以引诱他,其他的名利又怎能使他欢喜呢。
锋利的刀刃,沸腾的鼎镬,不足以胁迫于他,那些诽谤与谗言又怎能引起他的忧惧不安呢?他从来对烦恼都是无动于衷,从来不曾与外物有一丝相混杂。
拿隋侯的宝珠去射击鸟雀,舔舐秦王的痔疮以获取车马,攀援枯朽的树枝去掏鸟窝,在湍急的吕梁河里去捞鱼虾,早上还是称孤道寡的人,傍晚却沦为狐狸和鸟儿的残剩的食物。
横梁折断,鼎翻食覆,倾覆沉溺,一蹶不振。
大致说来,这就是庸俗之辈盲目奔走,倾心追慕的;但这恰是通达得道者感到心寒和可悲之所在。
所以懂得玄道的至人使《韶》《夏》一类华丽的音乐沉默,将有文采的柱子遮掩暗藏起来。
他们像鸿雁振动着翅膀翱翔于昆仑五域的废墟之上,而不需要口衔芦苇以自卫。
他们像蛰龙隐藏鳞角而不用,而没有必要凭借洞穴去防备。
他们处于上位时,没有倨傲鹞鹰般的咋呼,他们失去上位时,也不会有像亢龙般悔恨,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这种境界,因为玄道渺邈而又空阔!
内篇 卷二 论仙
【原文】
或问曰:“神仙不死,信可得乎?”抱朴子答曰:“虽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毕见焉。
虽禀极聪,而有声者不可尽闻焉。
虽有大章竖亥之足,而所常履者,未若所不履之多。
虽有禹益齐谐之智,而所尝识者未若所不识之众也。
万物云云,何所不有,况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
不死之道,曷为无之?”
於是问者大笑曰:“夫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
故三五丘旦之圣,弃疾良平之智,端婴随郦之辩,贲育五丁之勇,而咸死者,人理之常然,必至之大端也。
徒闻有先霜而枯瘁,当夏而凋青,含穗而不秀,未实而萎零,未闻有享於万年之寿,久视不已之期者矣。
故古人学不求仙,言不语怪,杜彼异端,守此自然,推龟鹤於别类,以死生为朝暮也。
夫苦心约己,以行无益之事,镂冰雕朽,终无必成之功。
未若摅匡世之高策,招当年之隆祉,使紫青重纡,玄牡龙跱,华毂易步趍,鼎餗代耒耜,不亦美哉?每思诗人甫田之刺,深惟仲尼皆死之证,无为握无形之风,捕难执之影,索不可得之物,行必不到之路,弃荣华而涉苦困,释甚易而攻至难,有似丧者之逐游女,必有两失之悔,单张之信偏见,将速内外之祸也。
夫班狄不能削瓦石为芒针,欧冶不能铸铅锡为干将。
故不可为者,虽鬼神不能为也;不可成者,虽天地不能成也。
世间亦安得奇方,能使当老者复少,而应死者反生哉?而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历纪之寿,养朝菌之荣,使累晦朔之积,不亦谬乎?愿加九思,不远迷复焉。
”
抱朴子答曰:“夫聪之所去,则震雷不能使之闻,明之所弃,则三光不能使之见,岂輷磕之音细,而丽天之景微哉?而聋夫谓之无声焉,瞽者谓之无物焉。
又况管弦之和音,山龙之绮粲,安能赏克谐之雅韵,暐晔之鳞藻哉?故聋瞽在乎形器,则不信丰隆之与玄象矣。
而况物有微於此者乎?暗昧滞乎心神,则不信有周孔於在昔矣。
况告之以神仙之道乎?夫存亡终始,诚是大体。
其异同参差,或然或否,变化万品,奇怪无方,物是事非,本钧末乖,未可一也。
夫言始者必有终者多矣,混而齐之,非通理矣。
谓夏必长,而荠麦枯焉。
谓冬必凋,而竹柏茂焉。
谓始必终,而天地无穷焉。
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
盛一陽一宜暑,而夏天未必无凉日也。
极一陰一宜寒,而严冬未必无暂一温一 也。
百川东注,而有北流之浩浩。
坤道至静,而或震动而崩弛。
水性纯冷,而有一温一 谷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焰;重类应沈,而南海有浮石之山;轻物当浮,而牜羊柯有沈羽之流。
万殊之类,不可以一概断之,正如此也久矣。
有生最灵,莫过乎人。
贵性之物,宜必钧一。
而其贤愚邪正,好丑脩短,清浊贞一婬一,缓急迟速,趋舍所尚,耳目所欲,其为不同,已有天壤之觉,冰炭之乖矣。
何独怪仙者之异,不与凡人皆死乎?
若谓受气皆有一定,则雉之为蜃,雀之为蛤,壤虫假翼,川蛙翻飞,水蛎为蛉,荇苓为蛆,田鼠为鴽,腐草为萤,鼍之为虎,蛇之为龙,皆不然乎?
若谓人禀正性,不同凡物,皇天赋命,无有彼此,则牛哀成虎,楚妪为鼋,枝离为柳,秦女为石,死而更生,男女易形,老彭之寿,殇子之夭,其何故哉?苟有不同,则其异有何限乎?
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有其道,无以为难也。
而浅识之徒,拘俗守常,咸曰世閒不见仙人,便云天下必无此事。
夫目之所曾见,当何足言哉?天地之间,无外之大,其中殊奇,岂遽有限,诣老戴天,而无知其上,终身履地,而莫识其下。
形骸己所自有也,而莫知其心志之所以然焉。
寿命在我者也,而莫知其脩短之能至焉。
况乎神仙之远理,道德之幽玄,仗其短浅之耳目,以断微妙之有无,岂不悲哉?
设有哲人一大才,嘉遁勿用,翳景掩藻,废伪去欲,执太璞於至醇之中,遗末务於流俗之外,世人犹鲜能甄别,或莫造志行於无名之表,得精神於陋形之里,岂况仙人殊趣异路,以富贵为不幸,以荣华为秽汙,以厚玩为尘壤,以声誉为朝露,蹈炎飙而不灼,蹑玄波而轻步,鼓翮清尘,风驷云轩,仰凌紫极,俯栖昆仑,行一尸一之人,安得见之?假令游戏,或经人间,匿真隐异,外同凡庸,比肩接武,孰有能觉乎?若使皆如郊閒两曈之正方,邛疏之双耳,出乎头巅。
马皇乘龙而行,子晋躬御白鹤。
或鳞身蛇躯,或金车羽服,乃可得知耳。
自不若斯,则非洞视者安能觌其形,非彻听者安能闻其声哉?世人既不信,又多疵毁,真一人疾之,遂益潜遁。
且常人之所爱,乃上士之所憎。
庸俗之所贵,乃至人之所贱也。
英儒伟器,养其浩然者,犹不乐见浅薄之人,风尘之徒。
况彼神仙,何为汲汲使刍狗之伦,知有之何所索乎,而怪於未尝知也。
目察百步,不能了了,而欲以所见为有,所不见为无,则天下之所无者,亦必多矣。
所谓以指测海,指极而云水尽者也。
蜉蝣校巨鼇,日及料大椿,岂所能及哉?魏文帝穷览洽闻,自呼於物无所不经,谓天下无切玉之刀,火浣之布,及著典论,尝据言此事。
其閒未期,二物毕至。
帝乃叹息,遽毁斯论。
事无固必,殆为此也。
陈思王著释疑论云,初谓道术,直呼愚民诈伪空言定矣。
及见武皇帝试闭左慈等,令断穀近一月,而颜色不减,气力自若,常云可五十年不食,正尔,复何疑哉?又云,令甘始以药含生鱼,而煮之於沸脂中,其无药者,熟而可食,其衔药者,游戏终日,如在水中也。
又以药粉桑以饲蚕,蚕乃到十月不老。
又以住年药食鸡雏及新生犬子,皆止不复长。
以还白药食白犬,百日毛尽黑。
乃知天下之事,不可尽知,而以臆断之,不可任也。
但恨不能绝声色,专心以学长生之道耳。
彼二曹学则无书不览,才则一代之英,然初皆谓无,而晚年乃有穷理尽性,其叹息如此。
不逮若人者,不信神仙,不足怪也。
刘向博学则究微极妙,经深涉远,思理则清澄真伪,研覈有无,其所撰列仙传,仙人七十有馀,诚无其事,妄造何为乎?邃古之事,何可亲见,皆赖记籍传闻於往耳。
列仙传炳然其必有矣。
然书不出周公之门,事不经仲尼之手,世人终於不信。
然则古史所记,一切皆无,何但一事哉?俗人贪荣好利,汲汲名利,以己之心,远忖昔人,乃复不信古者有逃帝王之禅授,薄卿相之贵任,巢许之辈,老莱庄周之徒,以为不然也。
况於神仙,又难知於斯,亦何可求今世皆信之哉?多谓刘向非圣人,其所撰录,不可孤据,尤所以使人叹息者也。
夫鲁史不能与天地合德,而仲尼因之以著经。
子长不能与日月并明,而扬雄称之为实录。
刘向为汉世之名儒贤人,其所记述,庸可弃哉?凡世人所以不信仙之可学,不许命之可延者,正以秦皇汉武求之不获,以少君栾太为之无验故也。
然不可以黔娄原宪之贫,而谓古者无陶朱猗顿之富。
不可以无盐宿瘤之醜,而谓在昔无南威西施之美。
进趋尤有不达者焉,稼穑犹有不收者焉,商贩或有不利者焉,用兵或有无功者焉。
况乎求仙,事之难者,为之者何必皆成哉?彼二君两臣,自可求而不得,或始勤而卒怠,或不遭乎明师,又何足以定天下之无仙乎?
夫求长生,修至道,诀在於志,不在於富贵也。
苟非其人,则高位厚货,乃所以为重累耳。
何者?学仙之法,欲得恬愉澹泊,涤除嗜欲,内视反听,一尸一居无心,而帝王任天下之重责,治鞅掌之政务,思劳於万几,神驰於宇宙,一介失所,则王道为亏,百姓有过,则谓之在予。
醇醪汩其和气,艳容伐其根荄,所以翦一精一损虑削乎平粹者,不可曲尽而备论也。
蚊噆肤则坐不得安,虱群攻则卧不得宁。
四海之事,何祗若是。
安得掩翳聪明,历藏数息,长斋久洁,躬亲炉火,夙兴夜寐,以飞八石哉?汉武享国,最为寿考,已得养性之小益矣。
但以升合之助,不供锺石之费,畎澮之输,不给尾闾之洩耳。
仙法欲静寂无为,忘其形骸,而人君撞千石之锺,伐雷霆之鼓,砰磕嘈囐,惊魂荡心,百技万变,丧一精一塞耳,飞轻走迅,钓潜弋高。
仙法欲令爱逮蠢蠕,不害含气,而人君有赫斯之怒,芟夷之诛,黄钺一挥,齐斧暂授,则伏一尸一千里,流血滂沱,斩断之刑,不绝於市。
仙法欲止绝臭腥,休粮清肠,而人君烹肥宰腯,屠割群生,八珍百和,方丈於前,煎熬勺药,旨嘉餍饫。
仙法欲溥爱八荒,视人如己,而人君兼弱攻昧,取乱推亡,辟地拓疆,泯人社稷,駈合生人,投之死地,孤魂绝域,暴骸隘野,五岭有血刃之师,北阙悬大宛之首,坑生煞伏,动数十万,京观封一尸一,仰干云霄,暴骸如莽,弥山填谷。
秦皇使十室之中,思乱者九。
汉武使天下嗷然,户口减半。
祝其有益,诅亦有损。
结草知德,则虚祭必怨。
众烦攻其膏肓,人鬼齐其毒恨。
彼二主徒有好仙之名,而无修道之实,所知浅事,不能悉行。
要妙深秘,又不得闻。
又不得有道之士,为合成仙药以与之,不得长生,无所怪也。
吾徒匹夫,加之罄困,家有长卿壁立之贫,腹怀翳桑绝粮之馁,冬抱戎夷後门之寒,夏有儒仲环堵之暎,欲经远而乏舟车之用,欲有营而无代劳之役,入无绮纨之娱,出无游观之欢,甘旨不经乎口,玄黄不过乎目,芬芳不历乎鼻,八音不关乎耳,百忧攻其心曲,众难萃其门庭,居世如此,可无恋也。
或得要道之诀,或值不群之师,而犹恨恨於老妻弱子,眷眷於狐兔之丘,迟迟以臻殂落,日月不觉衰老,知长生之可得而不能修,患流俗之臭鼠而不能委。
何者?爱一习一 之情卒难遣,而绝俗之志未易果也。
况彼二帝,四海之主,其所耽玩者,非一条也,其所亲幸者,至不少矣。
正使之为旬月之斋,数日閒居,犹将不能,况乎内弃婉娈之一宠一 ,外捐赫奕之尊,口断甘肴,心绝所欲,背荣华而独往,求神仙於幽漠,岂所堪哉?是以历览在昔,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非势位之人。
又栾太所知,实自浅薄,饥渴荣贵,冒干货贿,衒虚妄於苟且,忘祸患於无为,区区小子之奸伪,岂足以证天下之无仙哉?昔勾践式怒琏?,戎卒争蹈火。
楚灵爱细腰,国人多饿死。
齐桓嗜异味,易牙蒸其子。
宋君赏瘠孝,毁殁者比屋。
人主所欲,莫有不至。
汉武招求方士,一宠一 待过厚,致令斯辈,敢为虚诞耳。
栾太若审有道者,安可得煞乎?夫有道者,视爵位如汤镬,见印绶如縗绖,视金玉如土粪,睹华堂如牢狱。
岂当扼腕空言,以侥倖荣华,居丹楹之室,受不訾之赐,带五利之印,尚公主之贵,耽沦势利,不知止足,实不得道,断可知矣。
按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录云,少君有不死之方,而家贫无以市其药物,故出於汉,以假涂求其财,道成而去。
又按汉禁中起居注云,少君之将去也,武帝梦与之共登嵩高山,半道,有使者乘龙持节,从云中下。
云太乙请少君。
帝觉,以语左右曰,如我之梦,少君将舍我去矣。
数日,而少君称病死。
久之,帝令人发其棺,无一尸一,唯衣冠在焉。
按仙经云,上士举形昇虚,谓之天仙。
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
下士先死後蜕,谓之一尸一解仙。
今少君必一尸一解者也。
近世壶公将费长房去。
及道士李意期将两弟子去,皆讬卒,死,家殡埋之。
积数年,而长房来归。
又相识人见李意期将两弟子皆在郫县。
其家各发棺视之,三棺遂有竹杖一枚,以丹书於枚,此皆一尸一解者也。
昔王莽引典坟以饰其邪,不可谓儒者,皆为篡盗也。
相如因鼓琴以窃文君,不可谓雅乐主於一婬一佚也。
噎死者不可讥神农之播穀,烧死者不可怒燧人之钻火,覆溺者不可怨帝轩之造舟,酗醟者不可非杜仪之为酒。
岂可以栾太之邪伪,谓仙道之果无乎?是犹见赵高董卓,便谓古无伊周霍光。
见商臣冒顿,而云古无伯奇孝己也。
又神仙集中有召神劾鬼之法,又有使人见鬼之术。
俗人闻之,皆谓虚文。
或云天下无鬼神,或云有之,亦不可劾召。
或云见鬼者,在男为觋,在女为巫,当须自然,非可学而得。
按汉书及太史公记皆云齐人少翁,武帝以为文成将军。
武帝所幸李夫人死,少翁能令武帝见之如生人状。
又令武帝见灶神,此史籍之明文也。
夫方术既令鬼见其形,又令本不见鬼者见鬼,推此而言,其馀亦何所不有也。
鬼神数为人间作光怪变异,又经典所载,多鬼神之据,俗人尚不信天下之有神鬼,况乎仙人居高处远,清浊异流,登遐遂往,不返於世,非得道者,安能见闻。
而儒墨之家知此不可以训,故终不言其有焉。
俗人之不信,不亦宜乎?惟有识真者,校练众方,得其徵验,审其必有,可独知之耳,不可强也。
故不见鬼神,不见仙人,不可谓世閒无仙人也。
人无贤愚,皆知己身之有魂魄,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
故分去则术家有拘录之法,尽去则礼典有招呼之义,此之为物至近者也。
然与人俱生,至乎终身,莫或有自闻见之者也。
岂可遂以不闻见之,又云无之乎?若夫辅氏报施之鬼,成汤怒齐之灵,申生一交一 言於狐子,杜伯报恨於周宣,彭生讬形於玄豕,如意假貌於苍狗,灌夫守田蚡,子义掊燕简,蓐收之降於莘,栾侯之止民家,素姜之说谶纬,孝孙之著文章,神君言於上林,罗一陽一仕於吴朝,鬼神之事,著於竹帛,昭昭如此,不可胜数。
然而蔽者犹谓无之,况长生之事,世所希闻乎!望使必信,是令蚊虻负山,与井蟆论海也。
俗人未尝见龙麟鸾凤,乃谓天下无有此物,以为古人虚设瑞应,欲令人主自勉不息,冀致斯珍也。
况於令人之信有仙人乎!
世人以刘向作金不成,便谓索隐行怪,好传虚无,所撰列仙,皆复妄作。
悲夫!此所谓以分寸之瑕,弃盈尺之夜光,以蚁鼻之缺,捐无价之淳钧,非荆和之远识,风一胡一 之赏真也。
斯朱公所以郁悒,薛烛所以永叹矣。
夫作金皆在神仙集中,淮南王抄出,以作鸿宝枕中书,虽有其文,然皆秘其要文,必须口诀,临文指解,然後可为耳。
其所用药,复多改其本名,不可按之便用也。
刘向父德治淮南王狱中所得此书,非为师授也。
向本不解道术,偶偏见此书,便谓其意尽在纸上,是以作金不成耳。
至於撰列仙传,自删秦大夫阮仓书中出之,或所亲见,然後记之,非妄言也。
狂夫童谣,圣人所择。
刍荛之言,或不可遗。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岂可以百虑之一失,而谓经典之不可用,以日月曾蚀之故,而谓悬象非大明哉?外国作水一精一碗,实是合五种灰以作之。
今一交一 广多有得其法而铸作之者。
今以此语俗人,俗人殊不肯信。
乃云水一精一本自然之物,玉石之类。
况於世间,幸有自然之金,俗人当何信其有可作之理哉?愚人乃不信黄丹及一胡一 粉,是化铅所作。
又不信骡及駏驉,是驴马所生。
云物各自有种。
况乎难知之事哉?夫所见少,则所怪多,世之常也。
信哉此言,其事虽天之明,而人处覆甑之下,焉识至言哉?”
【译文】
有人问:“神仙能长生不死,这真的可能做到吗?”抱朴子回答说:就算视力最好的人,也不能把有形的事物全部看见;就算听力最好的人也不能把所有的声音一一听见;就算拥有大章、竖亥那样的捷足,所走过的地方,也还是没有没走过的多;就算拥有大禹、伯益、章谐那样的智慧,所见识的,也还是没有见识过的多。
宇宙万物纷杂,什么没有呢?况且成仙的人已随处见于各种记载,不死之道,怎么会没有呢?” 于是问话的人一大笑说:“有始则必有终,有存则必有亡。
所以像三皇五帝、孔丘、周公那样的圣人,后稷、樗里子、张良、陈平那样的智者,端木赐、晏婴、随何、郦食其那样的辩才,孟贲、夏育、五丁那样的勇士,也都死了,这是人生事理的必然规律,是一定会来临的最后归宿。
人们只听说过在霜降之前就枯萎,正值盛夏便落青,含孕着穗儿却不开花,没有结果实就凋零的事,还没有听说过有谁享受万年之寿,长生久视而不死。
所以古人做学问不求成仙之术,言谈话语不涉及怪异的东西,杜绝那些不合正道的学说,遵守这种自然法则,把乌龟仙鹤排斥归为人以外的类别,把生死看作如朝暮一般短暂。
若苦心约束自己,去做些没有益处的事,有如刻镂冰块,雕琢朽木一样,到头来也不会有任何成效的,不如施展出匡世济时的高明策略,得至毕生的宏福,使紫青绶带重新系在身上,用黑色公畜祝祭王朝的兴起,用华美的车子替代步行,用鼎中的美食取代田间的农耕,不也很好吗?每当想起诗人做《甫田》讽刺国君,再深思孔子关于人‘皆死’的论断,就不去做那些如同把握不具形态之风,捕捉难以捉摸之影,索求不可得到之物,行走不达目的之路,放弃荣华富贵而去涉足困苦,丢下唾手可得而去谋求艰难的事。
这些就像‘桑者之逐游女’的故事中说的那样,必然会两头受损而后悔;又好像单豹、张毅那样,固执偏信,必然会招致身内外的灾祸。
即使是公输班、墨翟,也不能把瓦石削成针尖;欧冶子也不能把铅锡铸成宝剑,所以说,做不到的事,即使鬼神也做不到;做不成的事,哪怕天地也做不成。
世间哪里能得到奇方,能使年老的人变回少年,本该死的人反而复生呢?而先生却想延长蟪蛄的寿命,让它活上一年;想保养朝菌的荣华,让它能活上一个月,这不是太荒谬了吗?希望你能多加思考,迷途知返,不要走得太远。
抱朴子回答说:“人要是丧失了听觉,那么震耳的的雷声也不能使他听到;丧失了视觉,那么日月星辰的光芒也不能让他看见,何况是磕碰的细小声音,天空中的细微景观呢?”所以聋子说世上没有声音,瞎子说世上没有东西,何况是管弦的和奏之音,衮服上绮丽的山龙图纹,他们又怎么能够欣赏和谐的雅致音韵、明丽的鳞藻图饰呢?所以说聋子和瞎子感觉到的只是有形的的物,却不相信天上有云师作画和日月星辰,更何况比这更微妙的事物呢?昏暗愚昧滞留在心神,就不相信昔日曾有过周公、孔子,何况告诉他神仙之道呢?世事有存必有亡,有始必有终,诚然大体如此,但是其间存在着不同的差异,有的这样,有的那样,变化万端,奇奇怪怪,没有一定的规律。
本质相同的表现不同,根本相同的枝末相背,不能一概而论。
说有始必有终的人很多,把千变万化的事物混同起来一样看待,不是通达之理。
说夏天万物必然生长,但是荠麦却在此时枯萎;说冬天万物必然凋谢,而竹柏却在此时丰茂;说有始必有终,而天地却无尽无穷;说有生必有死,而龟鹤却长生久存。
盛夏应该是炎热的,但夏天未必没有清凉的日子;严冬应该是寒冷的,但冬天未必没有短暂的一温一 暖。
百川东流到海,但也有潺潺流水向北而去;地属坤道应静,但有时也会震动崩踏陷裂。
水本性寒冷,但是也有一温一 谷的一温一 泉;火本性炽热,但是也有萧丘的冷焰。
重的东西应当下沉到水中,但南海却有浮石之山;轻的东西应当上浮到水面,可牂柯却有沉下羽毛的河水。
世上万物万类,不能用一种标准来一概而论。
如此复杂已是久已有之的了。
在有生命的东西中最有灵性的莫过于人,拥有最可贵灵性的人,应均齐划一。
但是,人的贤明愚笨,奸邪正直,美丽丑陋,修长短矮,清白污浊,贞列一婬一荡,缓慢急切,迟钝迅速,对事物取舍的选择,耳目之需的要求,其间的不同,已有天壤之别,冰炭般相背逆了?那为什么单单对神仙不像凡人那样都死这点而感到疑怪呢?
如果说万物接受元气形成的秉性都有是固定的,野鸡变成大蛤,鸟雀变成蛤蜊,幼虫长出美丽的翅膀,河里的虾蟆上下翻飞,水虿变成青蜓,荇苓生出蛆虫,田鼠化成鹌鹑鸟,腐草生出萤火虫,鼍变为虎,蛇变为龙,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如果说人秉承的纯正的天性,不同于凡俗的其他动物,上天将生命赋予人的时候,又不会厚此薄彼,那第公牛哀求变成老虎,楚地老妇变成大鼋,支离叔肘上生出柳枝,秦国女子变成石头,死去的人活过来,男女相互改变外形性别,老子、彭祖那样的长寿,而未成年而死的夭折,这些都是什么原因呢?如果说各人所秉承的天性不同,那么这种差异又有什么限制呢!
至于仙人,他们用药物养成身,用数术延长寿命,使得体内的疾病不生,体外的侵患不入,虽长生久活,而旧日的容颜不见异思迁改变。
如果按照仙人之道去做,并不难做到。
而那些见识浅薄的人,拘泥于世俗,墨守常规,都说世间没有见过仙人,便认为天下肯定不会有这种事。
如果说人们都曾亲眼见过,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天地之间,无边的广大,其中特异奇怪的东西,哪里会有限呢?人从生到死头顶青天,却不知天有多高;终生一直脚踏大地,却不知地有多厚。
形骸是自己所有的,却不知自己的心志为什么会是这样;寿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却不知道它的长短能到多少岁,何况成仙的道理那么高远,道德那么幽深玄妙?凭借自己那短浅的见识,来判断细微玄妙之道有无,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假如有一个才能见识超越寻常堪称大用的人,隐居避世,隐藏身形,掩盖文思,废除虚伪的包装,去掉人的欲一望 ,立身最淳朴的品质于至淳至厚之中,丢弃不重要的事物于世俗之外,世人尚且还很少能够甄别出,有人会在不显声名的情况下成就志向,会以粗鄙的外表和身体得到脱俗的精神。
更何况仙人于凡人志趣悬殊、道路不同!仙人把富贵看成不幸,把荣华视为污秽,把贵重的玩物看成杨灰的尘土,把声名与美誉视为瞬逝的朝露;仙人踏着炽热的烈火不会被灼伤,踩着幽深的波涛而步履轻盈;鼓动双翅翱翔于天空,以长风为马,以云彩为车,上凌越于北极紫宫,下栖身于昆仑山岳,那些如行一尸一走肉的庸人,有怎能看见他们呢?即令仙人偶尔遨游,有时经过人间,藏匿真容和特异,外表和凡人一样,即使人们和他们肩并着肩、脚碰着脚,又有谁能觉察得到呢?如果仙人都像郊间人那样两目瞳孔正方,像邛蔬那样两只耳朵长出头项,或者像马师皇那样骑蛟龙而行,像王子乔那样驾白鹤升天,或者像伏羲那样身生鳞、女娲那样长蛇身,或者乘金车、身着羽服,那么凡人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仙人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没有敏锐的洞察力的人怎么能看出他们的外形,没有透彻的听觉的人怎么能听出他们的声音呢?世人既不相信有神仙,又常对他们横加指责、诋毁,修真得道的人厌恶非常,于是更加潜匿隐遁了。
况且,常人所喜爱的,往往是道德高尚之人所憎恶的;庸俗人所看重的,往往是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所鄙视的。
那些杰出的儒生,能担当大事的人才,养浩然正气的人,尚且不乐意和见识浅薄的人、沉迷红尘之辈打一交一 道,何况那些仙人,为什么要急切地使那些如用之即弃的草狗之类的人知道什么样东西存在又值得他们去追求呢?懂得自己所疑怪的只是未曾见过的呢?常人能看到百步之远,尚且不能一一尽了,却要把自己所见到的那一点断定为有,把看不到的断定为无,那么天下所不存在的东西,也必定太多了。
正像所谓用手指去测量大海的深度,手指触到的地方就说到底了。
蜉蝣去核查巨鳖之雄大,日及去估量大椿之岁数,岂是它们能做到的吗?
魏文帝博闻尽鉴,自称对于事物无所不晓,曾说天下无切玉之刀、火浣之布,到他写《典论》时,还曾引经据典论及此事。
之后不到一年,这两样东西都出现了,魏文帝因之叹息,马上推翻了前面的结论。
凡事没有绝对的一定,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而言。
陈思五著《释疑论》说:起初一说到道术,就肯定要说是愚弄百姓的骟人的空话无疑。
等看到汉武帝试着把左慈关起来,令他辟谷近一个月,而左慈脸色没有憔悴,气力自如,还常说自己可以五十年不吃东西,事实正是如此,还有什么怀疑的呢?又说:让甘始把药给活鱼含着,然后放在沸油中煎煮,那些没含药的,已熟透可食,那些含药的,却整日在沸油中游戏,就像在水里一样;又有,把药粉涂在桑叶上喂蚕,蚕活到十月不变老;还有,用驻年药喂小鸡和新生的小狈崽,它们都有停止发育不再长大;还用白药喂白狗,百日之内白毛都有变黑了。
可知天下的事一个人不可能全都有都知晓,凭主观而臆断是不可信的,只恨自已不能绝声色,专心学习 生之道。
那曹丕、曹植兄弟二人,论学问,可谓是无书不览;论才华,可算是一代一精一英,但最初都认为没有神仙,到了晚年才穷尽事理,彻悟物性,才有如此叹息。
那些赶不上他们的人,不相信神仙,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向博学,研究问题究极奥妙,经深涉远;他善于思考,能明辨真为,研核有无。
他所撰写的《列仙传》,所载仙人七十多位,假如根本没有这些事,他又何必去一胡一 编乱造呢?远古时的事,哪能儿能亲眼看见,都有是依赖记载于各种传记、书籍和以往的传闻罢了。
《列仙传》的记载清清楚楚,神仙之事必是存在的。
然而此不出于周公之门,所记之事表经促尼之手,世人始终不信。
既然如此,那古代史书所记载的全都有可以说是假的,又保止神仙这一件事呢?俗人贪图虚荣,追逐名利,以已炎心,忖度古人,于是也不相信古代有巢父、许由、老莱、庄周这种躲避帝王禅让、鄙薄卿相贵任的人,认为不会有这样的人。
更何况神仙,比这些人更难以理解,又怎么能要求今天的人都有相信呢?有很多人说刘向不是圣人,他所记载辑录的事情,不能单独作为凭证,这更让人叹息。
鲁国史官记载的国史不能与天地合德,孔子就对它加以整理修订而成《春秋》;司马迁的《史记》所记述虽然不能如日月一般清楚透彻,但扬雄还是称之为实录。
刘向是汉代的名儒贤人,他所记述的怎能么可以弃之不信呢?大凡世人之所以不相信仙道可学,不同意寿命可以延长的,是因为秦始皇、汉武帝求仙而没能得到,因为李少君、栾大的作法没有应验的缘故。
但是总不能因为黔娄、原宪的贫困,就认为古代没有陶朱、猗顿之类的富人;不能因为无盐、宿瘤的丑陋,就认为昔日没有南威、西施那样的美人。
努力向前还有达不到目的地的,种庄稼还有得不到收获的,商贩有时还有亏损的,打仗有时还有失败的,何况求仙之事是最难的,求仙之人怎能么会都有成功呢?像秦始皇、汉武帝两位皇帝和李少君、栾太两位臣子,自会有他们求而不得的原因,或许是开始勤求而后来怠惰,或许是没有逢遇名师,这又怎么能足以断定天下没有神仙呢?
“求长生不老,修炼成仙大道,决窍在于立志而不在于富贵。
如果不是有志之人,就算地位高贵、财产丰厚,反而会成为沉重的累赘。
为什么呢?应该是淡泊恬静愉快,洗去杂念嗜好,内视反听,一尸一居无心。
而帝王担负着天下的重责,治理繁忙的政务,因日理万机而思虑劳累,神思驰骋于宇宙万事。
出现一点儿过失,帝王将相以“仁义”治天下之道就会被毁;百姓有了过失,帝王将相就得说责任在我。
香醇的美酒扰乱了他的和气,娇艳的美一女 伤害了他的根基,至于会削弱一精一气,损伤思虑,破坏平衡,减少一精一粹等等,就不再详尽一一论述了。
蚊虫叮咬,让人坐立不安;虱群攻击,使人卧不得宁,四海之内的事,何止如此?帝王们又怎能掩去聪明才智,念想脏腑,默数呼吸,长期斋戒身心洁净,亲自守在炼丹炉旁,起早迟眠,来炼制八石一精一华呢?汉武帝在位的寿数最高,已经得到养生的小收益了。
但是,升合这样少的资助,供不上钟石这样大的消费;靠田间小钡里的水,供不上尾闾这样大的泄流。
“神仙的法术要求人寂静无为,忘掉自己的躯体,而人群却要撞击千石重的大钟,敲响雷霆万般的大鼓,轰轰隆隆,惊心动魄;百般伎俩,万种变化,使他丧失一精一力,充塞耳目;使轻捷的鸟飞走,使迅疾的兽跑掉;钓起水中深潜的鱼,射下空中高飞的鸟。
神仙的法术要求人要爱及虫豸,不去伤害有生命的东西,而人君一旦勃然震怒,就会有削除敌对的诛杀;黄钺一挥,利斧一授,就会横一尸一千里,血流滂沱;斩首断腰的行刑,不绝于市。
神仙的方法要求人要断绝臭腥,停食谷物,清理肠胃,而人君烹食牛羊牲畜,屠割一切生物;山珍海味,百味调和,丰盛的肴馔罗列在面前;用种种调料煎煮调制,美味佳肴,令人饱足。
神仙的法术要求人博爱四方,视人如已,而人君吞并弱小,攻取政治昏暗的国家,趁机着战乱,推翻别国的政权,开辟地域,拓宽疆土;灭掉别人的国家,驱聚那里的老百姓,把他们置于死地,使得孤独的鬼魂漂浮在极远的边地,暴露的一尸一骸丢失弃在凄寂的荒野;五岭有鲜血染红刀刃的军队,朝廷悬挂着大宛国君的首级;土埋活人、钉死降卒,动辄数十万人,还将敌人的一尸一体堆成高冢为‘京观’,高上去霄,而暴露的一尸一骸如同野草,填满山谷,秦始皇的暴政,使得十家人中,想造成反的就有九家;汉武帝的用兵,使天下怨声载道,户口减少了一半。
祝寿能增加寿命,而诅咒能减少寿数。
结草报答是因为知道对自己有恩德,但是连一尸一体都见不到的虚祭,也必然对用兵者产生怨恨。
各种烦恼损伤着他身体的要害,人鬼又一同把他痛恨。
那两个皇帝徒有好仙之名却无修道之实,就是他们所知道的关于求仙的那一点肤浅的事,沿且不能一一施行,仙道中那些高深的要点秘诀,又没得到,而且也没有得道之士为他们合成仙药来献上,他们不得长生,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加上贫穷困乏,加上贫穷困乏,家中有如司马相如的空徒四壁,腹中有如象辄在桑荫下绝粮三日的饥饿,冬天有如戒夷夜里关在城门外而冻死的寒冷,夏天有如仲儒居陋被日光照射的酷热。
想要跋涉远方,却缺乏舟船车马的费用;想要有所经营,却又没有可以使之代劳的役夫。
进家来,没有绫罗绸缎的享受,出门去,没有游览观赏的快乐。
美味佳肴不能亲口尝尝,彩色丝帛不能亲眼看看,芬香馥郁不能用鼻子嗅闻,五声八音不能用耳朵赏听。
而千忧万愁时时袭击着心灵深处。
千难万困经常聚集在自己家中,像这样活在世上,可以说没什么样可留恋了。
“有的人得到了修道的要领和秘决,有的人逢遇到卓而不凡的老师,但却因离不开老妻弱子,眷恋于故巢墟丘,迟迟下不了决心,以至到死,才感叹日月匆匆,已不觉衰老。
明明知道长生不死是可得之事,但却不去修炼;厌恶世俗的功名利禄,却又无法丢弃。
为什么呢?因为一个人平时的爱好和习惯始终难以排队遣,而绝俗的志向又轻易不见成效。
何况那秦始皇、汉武帝,贵为四海之主,他们所深爱玩赏罚的,就不止一种了,他们所亲幸的人,也极为多了。
只让他斋戒一个月,闲居几天,尚未且做不到,何况是让他们离开宫内年轻貌美的一宠一 姬,放弃宫外威武显赫的尊位,不吃甘美食物,断绝所有的欲念,舍弃荣华富贵,径身一人,到幽深寂静的境界中去追求成仙之道,岂是他们所能忍受的呢?因此,回顾往昔,得仙道的人一大多是贫贱之士,而不是有权势地位的人。
再说,栾太所知道的,实在是很浅薄,他渴望荣华富贵,求取宝物钱财,苟且偷生地炫耀虚妄,在毫无作为之时已忘掉祸患,这么一个区区小子的奸诈欺骗行为,怎么能证实天下没有神仙呢?昔日勾践向愤怒的青蛙凭轼致敬,士兵卒们便争着赴汤蹈火;楚灵王喜欢细腰的女人,国中很多人因此而饿死;齐桓公爱吃奇珍异食,易牙便蒸了自己的儿子给他吃;宋国国君奖赏了一个因守孝悲伤过度而消瘦的人,于是国中因守孝悲伤而死的比比皆是。
为人君想要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汉武帝招求方士,对他们一宠一 幸优待过厚,以至于使这些家伙胆敢用虚假荒诞的事进行欺骗。
栾太如果确实有道,又怎么样会被杀死呢?真正有道的人,把接受高官厚爵看得如受汤镬酷刑,把佩带金印紫绶看得如披粗丧服,把黄金白玉视为粪土,把华屋殿堂看成牢狱。
哪里握着手腕说谎话,凭侥幸求得荣华富贵,信在富有丽堂皇的宫室,享受着难以计量的赏赐,佩戴着五利将军的大印,与高贵的公主攀亲,沉溺于权势利益之中,不知道停止和满足?这种人实在是没有得道,这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按照董仲舒所写的《李少君家录》所说,少君有长生不死的药方,但因家中贫困无钱买方上所列之药,于是出山到汉朝朝中,以便通过这种途径求得买药钱,道成之后便离去了。
又按汉《禁中起居注》所说,少君临走时,汉武帝梦见与他一同簦嵩山,半路上,有使者乘着龙手持符节从云中下来,说太已请少君去。
武帝醒后把梦对身边的人说了,说:“太君说要弃我而去了。
”几天以后,少君称病而死。
过了一段时间,武帝让人打开少君的棺材,看到里面没有一尸一体,只有衣冠。
按《仙经》上所说:上士能飞身升到天上,称为天仙;中士游于名山,称为地仙;下士先假死而后蜕变,称为解仙。
现在看起来,少君必属于一尸一解仙这一类了。
近代的壶公带费长房离去,以及道士兵李意期带两个弟子离去,都有是假托猝死,家人将他们殡埋。
过了几年,长房又回来了,又有熟识的人扑克见李意其带着两个弟子住在郫县,他们的家人都有开棺验看,发现三具棺材中都只有一根竹杖,杖上用朱红漆写了符,这些都有是一尸一解的仙人。
从前王莽曾引据三坟五典来掩饰自己人夺权篡位的奸邪,但能因此便说所有的儒生都是谋权篡位的窃贼;司马列相如因弹琴引得卓文君随他私奔,但不能因此就说所有的高雅音乐都是专使人纵欲放荡的。
噎死的人不能怪神农氏教人播种百谷,烧死的人不可迁怒于燧人氏发明钻木取火,翻船溺死的人不能怨黄帝制造成出舟船,酗洒闯祸的人不能非议杜康、仪狄酿造成出洒浆。
怎能么可以因为栾太的奸邪伪诈,就说肯定没有仙道呢?这好比看见有赵高、董卓之类的奸臣,便说古代没有伊尹、周公、霍光那样的忠臣;看见有商臣、冒顿之类弑父的逆子,便说古代没有伯奇、孝已那样的孝子。
还有。
〈神仙集〉中记载有召请神仙驱逐鬼魅的法术,以及使人看见鬼的法术。
凡俗人听说这些,都认为文章是在凭空捏造。
有人说天下没有鬼神,有人说有,但不能驱逐或召请。
有的人说能看见鬼的人,男的称‘觋’,女的称为‘巫’,这应是先天的本能,是学不来的。
《汉书》和《太史公记》中都讲到了齐国人少翁,汉武帝封存他为文成将军。
武帝的一宠一 幸李夫人死后,少翁能使武帝重新看到她,如同活人一般;又能使武帝看见灶神。
这此都有是史书上明文记载的。
方术即然能使鬼魂现形,又能使本来看不见鬼魂的看见鬼魂,照此推论,其余的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鬼神多次降临人间,光象怪异,行变化之事,而且经传典籍的记载中,也有很多有鬼神的证据,俗人尚且还不相信天下有鬼神,何况仙人幽居高远的地方,清高与世俗语的污浊不同流,升仙而去,不再返回尘世,不是得道的人,怎么能看到听到呢?而儒家墨家知道鬼神的事不能用来训诫世人,所以始终不说它有,那么世俗之人不信有鬼神,不是在情里之中吗?只有辨识真相的人,考核选择众多方法,得到验证,才能验证鬼神的存在,但也只能自己知道,不能强求别人也这么认为。
所以,没见过鬼神,没看过仙人,不能认为世间就没有仙人。
人无论聪明愚笨,都有知道自己身上有魂魄,魂魄离去一部分人就会生病,全部离去人就会死。
所以部分魂魄离去,术士就用捕招它的‘拘录法;魂魄全部离去,〈仪礼〉中记有‘招魂法’。
这些是万物中最贴近人的事了。
然而魂魄与人俱生,一直到死,没有人说自己人看见、听到过它的啊。
怎能么可以因为没听见看见,就说自己没有魂魄呢?至于在辅氏之战中结草报魏颗救女之恩的鬼魂;宋国先人成汤、伊尹为齐景公伐宋而愤怒,托梦显灵;晋国故太子申生的鬼魂遇狐突,告诉他秦将灭晋;杜伯无辜被杀,鬼魂向周宣王报仇;公子彭生托形于黑猪立啼,使齐襄公惊惧坠车受伤;赵王如意托形青狗咬伤吕后的腋窝而使其至死,以报被鸩杀之仇;灌夫、窦婴被权臣劾秦死罪,鬼魂一起拿着笞杖鞭打仇人田分;庄子仪被燕简公无辜杀害,鬼魂用朱杖将简公打死在车上,天上司刑之神蓐收梦给虢公,告诉他虢国将亡;神人栾侯常在百姓家中,帮其消灾免祸;素姜阐说谶纬;孝孙著述文章;神灵在上林苑对汉武帝讲话;罗一陽一县神王表在孙吴为官,这些关于鬼神的事,都有写在书上,明明白白,不可胜数,可那些受蒙蔽的人还是认为不有这些事,何况长生之事又是世人很少听到的呢?要想使这些人一定相信这些仙人的存在,好比让蚊子牛虻背起大山,和井底的蛤蟆谈论大海。
世人从未见过蛟龙、麒麟、鸾鸟,就说天下没有这些东西,认为是古人虚设的应君主之德的祥瑞之物,借此来使人君自强不息,以求招至这些珍异之物,更何况是让他们相信有仙人呢?世人因刘向炼制黄金不成,就说他是寻求传说中的隐僻和怪异之事,喜欢传播虚幻的东西,认为他写的《列仙传》也都是荒诞的故事。
可悲啊!这就是所谓因分寸大的瑕疵,就丢掉尺大的夜名珠;因蚂蚁尘大的缺陷,便舍弃为无价之宝的淳钧剑。
没有卞和献壁的远见卓识,没有风一胡一 对剑的鉴赏眼光,这就是陶朱公所以郁抑不欢、薛烛所以总是叹息的原因啊!制作黄金的方法,都写在《神仙集》中,淮南王把它们抄录出来,著成《鸿宝枕中书》书中虽有制作方法,但重要的内容都有用隐秘的语言描述,必须亲口传授秘决,对着文章直接解释,然后才能炼制。
他所用的药物,大多都改变了原来的名称,不能按字面上的药名直接使用。
刘向的父亲是在处理淮南王谋反的案子时,在卷宗中得到这本书,不是由老师亲自传授的。
刘向本不懂道术,偶然意外地见到这本书,就认为其中的意旨都写在纸上了,所以才炼金不成。
至于他写《列仙传》是从秦大夫阮仓书中删选而成,有的说是他亲眼所见,然后记下来,并不是一胡一 编妄言。
童谣狂诞,圣人还要加以选择;草野之言,有的也不可全都遗弃;采集蔓菁和苤的叶子,不可连它的根也不要,怎么能因为百虑中有一次失误,就说经典不可按之施行;因为曾经发生过日蚀和月蚀,就说日月不是非常明亮呢?外国人制作水一精一碗,其实是合五百种灰作成的,当今一交一 州、广州一带有很多人得到这种方法铸造水一精一碗。
现在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世俗之人,他们根本上就不信,他们认为水一精一是自然形成的,属于玉石之类的东西。
何况世间侥幸有自然生成的金子,世人怎么会相信它是可由人工制作的道理呢?愚人不相信黄丹和一胡一 粉是熔化铅而成,也不信骡子和駏驉是骡马一交一 配而生,认为每种物都有自己的种,何况是神仙这种难以知晓的事呢?见识的少,感受到奇怪的事就多,这是世之常理。
这话说的多真切啊!这好比事情虽然像天空一样明朗,但如果人处在倒覆的甑下一样,怎么能会识别那些深切中肯的议论呢?
内篇 卷三 对俗
或人难曰:“人中之有老彭,犹木中之有松柏,禀之自然,何可学得乎?”抱朴子曰:“夫陶冶造化,莫灵於人。
故达其浅者,则能役用万物,得其深者,则能长生久视。
知上药之延年,故服其药以求仙。
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
且夫松柏枝叶,与众木则别。
龟鹤体貌,与众虫则殊。
至於彭老犹是人耳,非异类而寿独长者,由於得道,非自然也。
众木不能法松柏,诸虫不能学龟鹤,是以短折耳。
人有明哲,能修彭老之道,则可与之同功矣。
若谓世无仙人乎,然前哲所记,近将千人,皆有姓字,及有施为本末,非虚言也。
若谓彼皆特禀异气,然其相传皆有师奉服食,非生知也。
若道术不可学得,则变易形貌,吞刀吐火,坐在立亡,兴云起雾,召致虫蛇,合聚鱼鳖,三十六石立化为水,消玉为台,溃金为浆,入渊不沾,蹴刃不伤,幻化之事,九百有馀,按而行之,无不皆效,何为独不肯信仙之可得乎!仙道迟成,多所禁忌。
自无超世之志,强力之才,不能守之。
其或颇好心疑,中道而废,便谓仙道长生,果不可得耳。
仙经曰,服丹守一,与天相毕,还一精一胎息,延寿无极。
此皆至道要言也。
民间君子,犹内不负心,外不愧影,上不欺天,下不食言,岂况古之真一人,宁当虚造空文,以必不可得之事,诳误将来,何所索乎!倍无其命,终不肯信,亦安可强令信哉1或难曰:“龟鹤长寿,盖世閒之空言耳,谁与二物终始相随而得知之也。
”抱朴子曰:“苟得其要,则八极之外,如在指掌,百代之远,有若同时,不必在乎庭宇之左右,俟乎瞻视之所及,然後知之也。
玉策记曰,千岁之龟,五色具焉,其额上两骨起似角,解人之言,浮於莲叶之上,或在丛蓍之下,其上时有白云蟠蛇。
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於木,其未千载者,终不集於树上也,色纯白而脑尽成丹。
如此则见,便可知也。
然物之老者多智,率皆深藏邃处,故人少有见之耳。
按玉策记及昌宇经,不但此二物之寿也。
云千岁松树,四边披越,上杪不长,望而视之,有如偃盖,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寿万岁。
又云,蛇有无穷之寿,狝猴寿八百岁变为猿,猿寿五百岁变为玃。
玃寿千岁。
蟾蜍寿三千岁,骐驎寿二千岁。
腾黄之马,吉光之兽,皆寿三千岁。
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
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
熊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
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
满五百岁,则善变为人形。
鼠寿三百岁,满百岁则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知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
如此比例,不可具载。
但博识者触物能名,洽闻者理无所惑耳。
何必常与龟鹤周旋,乃可知乎?苟不识物,则园中草木,田池禽一兽 ,犹多不知,况乎巨异者哉?史记龟策传云:一江一 淮閒居人为儿时,以龟枝床 ,至後老死,家人移床 ,而龟故生。
此亦不减五六十岁也,不饮不食,如此之久而不死,其与凡物不同亦远矣,亦复何疑於千岁哉?仙经象龟之息,岂不有以乎?故太丘长颍川陈仲弓,笃论士也,撰异闻记云,其郡人张广定者,遭乱常避地,有一女年四岁,不能步涉,又不可担负,计弃之固当饿死,不欲令其骸鼻之露,村口有古大冢,上巅先有穿穴,乃以器盛縋之,下此女於冢中,以数月许乾饭及水浆与之而舍去。
候世平定,其间三年,广定乃得还乡里,欲收冢中所弃女骨,更殡埋之。
广定往视,女故坐冢中,见其父母,犹识之甚喜。
而父母犹初恐其鬼也,父下入就之,乃知其不死。
问之从何得食,女言粮初尽时甚饥,见冢角有一物,伸颈吞气,试效之,转不复饥,日月为之,以至於今。
父母去时所留衣被,自在冢中,不行往来,衣服不败,故不寒冻。
广定乃索女所言物,乃是一大龟耳。
女出食穀,初小肮痛呕逆,久许乃一习一 ,此又足以知龟有不死之法,及为道者效之,可与龟同年之验也。
史迁与仲弓,皆非妄说者也。
天下之虫鸟多矣,而古人独举斯二物者,明其独有异於众故也,睹一隅则可以悟之矣。
”或难曰:“龟能土蛰,鹤能天飞,使人为须臾之蛰,有顷刻之飞,犹尚不能,其寿安可学乎?”抱朴子答曰:“虫之能蛰者多矣,鸟之能飞者饶矣,而独举龟鹤有长生之寿者,其所以不死者,不由蛰与飞也。
是以真一人但令学其道引以延年,法其食气以绝穀,不学其土蛰与天飞也。
夫得道者,上能竦身於云霄,下能潜泳於川海。
是以萧史偕翔凤以凌虚,琴高乘朱鲤於深渊,斯其验也。
何但须臾之蛰,须刻之飞而已乎!龙蛇蛟螭,狙猥鼍□,皆能竟冬不食,不食之时,乃肥於食时也。
莫得其法。
且夫一致之善者,物多胜於人,不独龟鹤也。
故太昊师蜘蛛而结网,金天据九鳸以正时,帝轩俟凤鸣以调律,唐尧观蓂荚以知月,归终知往,乾鹊知来,鱼伯识水旱之气,蜉蝣晓潜泉之地,白狼知殷家之兴,鸑鷟见周家之盛,龟鹤偏解导养,不足怪也。
且仙经长生之道,有数百事,但有迟速烦要耳,不必皆法龟鹤也。
上士用思遐邈,自然玄畅,难以愚俗之近情,而推神仙之远旨。
”或曰,“我等不知今人长生之理,古人何独知之?”“此盖愚暗之局谈,非达者之用怀也。
夫占天文之玄道,步七政之盈缩,论凌犯於既往,审崇替於将来,仰望云物之徵祥,俯定卦兆之休咎,运三棋以定行军之兴亡,推九符而得祸福之分野,乘除一算,以究鬼神之情状,错综六情,而处无端之善否。
其根元可考也,形理可求也,而庸才近器,犹不能开学之奥治,至於朴素,徒锐思於糟粕,不能穷测其一精一微也。
夫凿枘之粗伎,而轮扁有不传之妙;掇蜩之薄术,而亻区偻有入神之巧,在乎其人,由於至一精一也。
况於神仙之道,旨意深远,求其根茎,良未易也。
松乔之徒,虽得其效,未必测其所以然也,况凡人哉?其事可学,故古人记而垂之,以传识者耳。
若心解意得,则可信而修之,其猜疑在胸,皆自其命,不当诘古人何以独晓此,而我何以独不知之意耶?吾今知仙之可得也,吾能休粮不食也,吾保流珠之可飞也,黄白之可求也,若责吾求其本理,则亦实复不知矣。
世人若以思所能得谓之有,所不能及则谓之无,则天下之事亦鲜矣。
故老子有言,以狸头之治鼠漏,以啄木之护龋齿,此亦可以类求者也。
若蟹之化漆,麻之坏酒,此不可以理推者也。
万殊纷然,何可以意极哉?设令抱危笃之疾,须良药之救,而不肯即服,须知神农岐伯所以用此草治此病本意之所由,则未免於愚也。
”或曰:“生死有命,修短素定,非彼药物,所能损益。
夫指既斩而连之,不可续也;血既洒而吞之,无所益也。
岂况服彼异类之松柏,以延短促之年命,甚不然也。
”抱朴子曰:“若夫此论,必须同类,乃能为益,然则既斩之指,已洒之血,本自一体,非为殊族,何以既斩之而不可续,已洒之而不中服乎!余数见人以蛇衔膏连已斩之指,桑豆易鸡鸭之足,异物之益,不可诬也。
若子言不恃他物,则宜捣肉冶骨,以为金疮之药,煎皮熬发,以治秃鬓之疾耶?夫水土不与百卉同体,而百卉仰之以植焉。
五穀非生人之类,而生人须之以为命焉。
脂非火种,水非鱼属,然脂竭则火灭,水竭则鱼死,伐木而寄生枯,芟草而兔丝萎,川蟹不归而蛣败,桑树见断而蠹殄,触类而长之,斯可悟矣。
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
盐滷沾於肌髓,则脯腊为之不烂,况於以宜身益命之物,纳之於己,何怪其令人长生乎?”或难曰:“神仙方书,似是而非,将必好事者妄所造作,未必出黄老之手,经松乔之目也。
”抱朴子曰:“若如雅论,宜不验也,今试其小者,莫不效焉。
余数见人以方诸求水於夕月,一陽一燧引火於朝日,隐形以沦於无象,易貌以成於异物,结巾投地而兔走,针缀丹带而蛇行,瓜果结实於须臾,龙鱼瀺灂於盘盂,皆如说焉。
按汉书栾太初见武帝,试令斗棋,棋自相触。
而後汉书又载魏尚能坐在立亡,张楷能兴云起雾,皆良史所记,信而有徵,而此术事,皆在神仙之部,其非妄作可知矣。
小既有验,则长生之道,何独不然乎1或曰:“审其神仙可以学致,翻然凌霄,背俗弃世,烝尝之礼,莫之修奉,先鬼有知,其不饿乎1抱朴子曰:“盖闻身体不伤,谓之终孝,况得仙道,长生久视,天地相毕,过於受全归完,不亦远乎?果能登虚蹑景,云轝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一精一,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
先鬼有知,将蒙我荣,或可以翼亮五帝,或可以监御百灵,位可以不求而自致,膳可以咀茹华璚,势可以总摄罗酆,威可以叱吒梁成,诚如其道,罔识其妙,亦无饿之者。
得道之高,莫过伯一陽一。
伯一陽一有子名宗,仕魏为将军,有功封於段干。
然则今之学仙者,自可皆有子弟,以承祭祀,祭祀之事,何缘便绝1或曰:“得道之士,呼吸之术既备,服食之要又该,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或委华驷而辔蛟龙,或弃神州而宅蓬瀛,或迟回於流俗,逍遥於人间,不便绝迹以造玄虚,其所尚则同,其逝止或异,何也?”抱朴子答曰:“闻之先师云,仙人或昇天,或住地,要於俱长生,去留各从其所好耳。
又服还丹金液之法,若且欲留在世间者,但服半剂而录其半。
若後求昇天,便尽服之。
不死之事已定,无复奄忽之虑。
正复且游地上,或入名山,亦何所复忧乎?彭祖言,天上多尊官大神,新仙者位卑,所奉事者非一,但更劳苦,故不足役役於登天,而止人间八百馀年也。
又云,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似雀之为蛤,雉之为蜃,非人道也。
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一陰一陽一,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悦怿,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一温一 风湿不能伤,鬼神众一精一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
若委弃妻子,独处山泽,邈然断绝人理,块然与木石为邻,不足多也。
昔安期先生龙眉甯公修羊公一陰一长生,皆服金液半剂者也。
其止世间,或近千年,然後去耳。
笃而论之,求长生者,正惜今日之所欲耳,本不汲汲於昇虚,以飞腾为胜於地上也。
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於速登天乎?若得仙无复住理者,复一事耳。
彭祖之言,为附人情者也。
”或问曰:“为道者当先立功德,审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
按玉钤经中篇云,立功为上,除过次之。
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
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
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
行恶事大者,司命夺纪,小饼夺算,随所犯轻重,故所夺有多少也。
凡人之受命得寿,自有本数,数本多者,则纪算难尽而迟死,若所禀本少,而所犯者多,则纪算速尽而早死。
又云,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
若有千一百九十九善,而忽复中行一恶,则尽失前善,乃当复更起善数耳。
故善不在大,恶不在小也。
虽不作恶事,而口及所行之事,及责求布施之报,便复失此一事之善,但不尽失耳。
又云,积善事未满,虽服仙药,亦无益也。
若不服仙药,并行好事,虽未便得仙,亦可无卒死之祸矣。
吾更疑彭祖之辈,善功未足,故不能昇天耳。
”
内篇 卷四 金丹
抱朴子曰: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计矣,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者焉。
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
服此而不仙,则古来无仙矣。
往者上国丧乱,莫不奔播四出。
余周旋徐豫荆襄一江一 广数州之间,阅见流移俗道士数百人矣。
或有素闻其名,乃在云日之表者。
然率相似如一,其所知见,深浅有无,不足以相倾也。
虽各有数十卷书,亦未能悉解之也,为写蓄之耳。
时有知行气及断穀服诸草木药法,所有方书,略为同文,无一人不有道机经,唯以此为至秘,乃云是君喜所撰。
余告之曰,此是魏世军督王图所撰耳,非古人也。
图了不知大药,正欲以行气入室求仙,作此道机,谓道毕於此,此复是误人之甚者也。
余问诸道士以神丹金液之事,及三皇内文召天神地祇之法,了无一人知之者,其夸诞自誉及欺人,云己久寿。
及言曾与仙人共游者将太半矣,足以与尽微者甚鲜矣。
或有颇闻金丹,而不谓今世复有得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当晓之。
或有得方外说,不得其真经。
或得杂碎丹方,便谓丹法尽於此也。
昔左元放於天柱山中一精一思,而神人授之金丹仙经,会汉末乱,不遑合作,而避地来渡一江一 东,志欲投名山以修斯道。
余从祖仙公,又从元放受之。
凡受太清丹经三卷及九鼎丹经一卷金液丹经一卷。
余师郑君者,则余从祖仙公之弟子也,又於从祖受之,而家贫无用买药。
余亲事之,洒扫积久,乃於马迹山中立坛盟受之,并诸口诀诀之不书者。
一江一 东先无此书,书出於左元放,元放以授余从祖,从祖以授郑君,郑君以授余,故他道士了无知者也。
然余受之已二十馀年矣,资无担石,无以为之,但有长叹耳。
有积金盈柜,聚钱如山者,复不知有此不死之法。
就令闻之,亦万无一信,如何?夫饮玉台则知浆荇之薄味,睹昆仑则觉丘垤之至卑。
既览金丹之道,则使人不欲复视小小方书。
然大药难卒得办,当须且将御小者以自支持耳。
然服他药万斛,为能有小益,而终不能使人遂长生也。
故老子之诀言云,子不得还丹金液,虚自苦耳。
夫五穀犹能活人,人得之则生,绝之则死,又况於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於五穀耶?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
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
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
此盖假求於外物以自坚固,有如脂之养火而不可灭,铜青涂脚,入水不腐,此是借铜之劲以扞其肉也。
金丹入身中,沾洽荣卫,非但铜青之外傅矣。
世间多不信至道者,则悠悠者皆是耳。
然万一时偶有好事者,而复不见此法,不值明师,无由闻天下之有斯妙事也。
余今略钞金丹之都较,以示後之同志好之者。
其勤求之,求之不可守浅近之方,而谓之足以度世也。
遂不遇之者,直当息意於无穷之冀耳。
想见其说,必自知出潢污而浮沧海,背萤烛而向日月,闻雷霆而觉布鼓之陋,见巨鲸而知寸介之细也。
如其喽喽,无所先入,欲以弊药必规昇腾者,何异策蹇驴而追迅风,棹蓝舟而济大川乎?又诸小饵丹方甚多,然作之有浅深,故力势不同,虽有优劣,转不相及,犹一酘之酒,不可以方九酝之醇耳。
然小丹之下者,犹自远胜草木之上者也。
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凡草木亦远矣。
故能令人长生,神仙独见此理矣,其去俗人,亦何缅邈之无限乎?世人少所识,多所怪,或不知水银出於丹砂,告之终不肯信,云丹砂本赤物,从何得成此白物。
又云丹砂是石耳,今烧诸石皆成灰,而丹砂何独得尔。
此近易之事,犹不可喻,其闻仙道,大而笑之,不亦宜乎?上古真一人愍念将来之可教者,为作方法,委曲欲使其脱死亡之祸耳,可谓至言矣。
然而俗人终不肯信,谓为虚文。
若是虚文者,安得九转九变,日数所成,皆如方耶?真一人所以知此者,诚不可以庸近思求也。
余少好方术,负步请问,不惮险远。
每有异闻,则以为喜。
虽见毁笑,不以为戚。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是以著此以示识者。
岂苟尚奇怪,而崇饰空言,欲令书行於世,信结流俗哉?盛一陽一不能荣枯朽,上智不能移下愚,书为晓者传,事为识者贵。
农夫得彤弓以驱鸟,南夷得衮衣以负薪,夫不知者,何可强哉?世人饱食终日,复未必能勤儒墨之业,治进德之务,但共逍遥遨游,以尽年月。
其所营也,非荣则利。
或飞苍走黄於中原,或留连杯觞以羹沸,或以美一女 荒沈丝竹,或躭沦绮纨,或控弦以弊筋骨,或博弈以弃功夫。
闻至道之言而如醉,睹道论而昼睡。
有身不修,动之死地,不肯求问养生之法,自欲割削之,煎熬之,憔悴之,漉汔之。
而有道者自宝秘其所知,无求於人,亦安肯强行语之乎?世人之常言,咸以长生若可得者,古人之富贵者,己当得之,而无得之者,是无此道也。
而不知古之富贵者,亦如今之富贵者耳。
俱不信不求之,而皆以目前之所欲者为急,亦安能得之耶?假令不能决意,信命之可延,仙之可得,亦何惜於试之。
试之小效,但使得二三百岁,不犹愈於凡人之少夭乎?天下之事万端,而道术尤难明於他事也。
何可以中才之心,而断世间必无长生之道哉?若正以世人皆不信之,便谓为无,则世人之智者,又何太多乎?今若有识道意而犹修求之者,讵必便是至愚,而皆不及世人耶?又或虑於求长生,傥其不得,恐人笑之,以为暗惑。
若心所断,万有一失,而天下果自有此不死之道者,不亦当复为得之者所笑乎?日月有所不能周照,人心安足孤信哉?抱朴子曰:按黄帝九鼎神丹经曰,黄帝服之,遂以昇仙。
又云,虽呼吸道引,及服草木之药,可得延年,不免於死也;服神丹令人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
黄帝以传玄子,戒之曰,此道至重,必以授贤,苟非其人,虽积玉如山,勿以此道告之也。
受之者以金人金鱼投於东流水中以为约,唼血为盟,无神仙之骨,亦不可得见此道也。
合丹当於名山之中,无人之地,结伴不过三人,先斋百日,沐浴五香,致加一精一洁,勿近秽污,及与俗人往来,又不令不信道者知之,谤毁神药,药不成矣。
成则可以举家皆仙,不但一身耳。
世人不合神丹,反信草木之药。
草木之药,埋之即腐,煮之即烂,烧之即焦,不能自生,何能生人乎?九丹者,长生之要,非凡人所当见闻也,万兆蠢蠢,唯知贪富贵而已,岂非行一尸一者乎?合时又当祭,祭自有图法一卷也。
第一之丹名曰丹华。
当先作玄黄,用雄黄水、矾石水、戎盐、卤盐、礜石、牡蛎、赤石脂、滑石、一胡一 粉各数十斤,以为六一泥,火之三十六日成,服七之日仙。
又以玄膏丸此丹,置猛火上,须臾成黄金。
又以二百四十铢合水银百斤火之,亦成黄金。
金成者药成也。
金不成,更封药而火之,日数如前,无不成也。
第二之丹名曰神丹,亦曰神符。
服之百日仙也。
行度水火,以此丹涂足下,步行水上。
服之三刀圭,三一尸一九虫皆即消坏,百病皆愈也。
第三之丹名曰神丹。
服一刀圭,百日仙也。
以与六畜吞之,亦终不死。
又能辟五兵。
服百日,仙人玉女,山川鬼神,皆来侍之,见如人形。
第四之丹名曰还丹。
服一刀圭,百日仙也。
朱鸟凤凰,翔覆其上,玉女至傍。
以一刀圭合水银一斤火之,立成黄金。
以此丹涂钱物用之,即日皆还。
以此丹书凡人目上,百鬼走避。
第五之丹名饵丹。
服之三十日,仙也。
鬼神来侍,玉女至前。
第六之丹名炼丹。
服之十日,仙也。
又以汞合火之,亦成黄金。
第七之丹名柔丹。
服一刀圭,百日仙也。
以缺盆汁和服之,九十老翁,亦能有子,与金公合火之,即成黄金。
第八之丹名伏丹。
服之即日仙也。
以此丹如枣核许持之,百鬼避之。
以丹书门户上,万邪众一精一不敢前,又辟盗贼虎狼也。
第九之丹名寒丹。
服一刀圭,百日仙也。
仙童仙女来侍,飞行轻举,不用羽翼。
凡此九丹,但得一丹便仙,不在悉作之,作之在人所好者耳。
凡服九丹,欲昇天则去,欲且止人间亦任意,皆能出入无间,不可得之害矣。
抱朴子曰:复有太清神丹,其法出於元君。
元君者,老子之师也。
太清观天经有九篇,云其上三篇不可教授,其中三篇世无足传,常沈之三泉之下,下三篇者,正是丹经上中下,凡三卷也。
元君者,大神仙之人也,能调和一陰一陽一,役使鬼神风雨,骖驾九龙十二白虎,天下众仙皆隶焉,犹自言亦本学道服丹之所致也,非自然也。
况凡人乎?其经曰:上士得道,昇为天官;中士得道,栖集昆仑;下士得道,长生世间。
愚民不信,谓为虚言,从朝至暮,但作求死之事,了不求生,而天岂能强生之乎?凡人唯知美食好衣,声色富贵而已,恣心尽欲,奄忽终殁之徒,慎无以神丹告之,令其笑道谤真。
传丹经不得其人,身必不吉。
若有笃信者,可将合药成以分之,莫轻以其方传之也。
知此道者,何用王侯?为神丹既成,不但长生,又可以作黄金。
金成,取百斤先设大祭。
祭自有别法一卷,不与九鼎祭同也。
祭当别称金各检署之。
礼天二十斤,日月五斤,北斗八斤,太乙八斤,井五斤,灶五斤,河伯十二斤,社五斤,门户闾鬼神清君各五斤,凡八十八斤。
馀一十二斤,以好韦囊盛之,良日於都市中市盛之时,嘿声放弃之於多人处,径去无复顾。
凡用百斤外,乃得自恣用之耳。
不先以金祀神,必被殃咎。
又曰,长生之道,不在祭祀事鬼神也,不在道引与屈伸也,昇仙之要,在神丹也。
知之不易,为之实难也。
子能作之,可长存也。
近代汉末新野一陰一君,合此太清丹得仙。
其人本儒生,有才思,善著诗及丹经赞并序,述初学道随师本末,列己所知识之得仙者四十馀人,甚分明也。
作此太清丹,小为难合於九鼎,然是白日昇天之上法也。
合之当先作华池赤盐艮雪玄白飞符三五神水,乃可起火耳。
一转之丹,服之三年得仙。
二转之丹,服之二年得仙。
三转之丹,服之一年得仙。
四转之丹,服之半年得仙。
五转之丹,服之百日得仙。
六转之丹,服之四十日得仙。
七转之丹,服之三十日得仙。
八转之丹,服之十日得仙。
九转之丹,服之三日得仙。
若取九转之丹,内神鼎中,夏至之後,爆之鼎热,内朱儿一斤於盖下。
伏伺之,候日一精一照之。
须臾翕然俱起,煌煌煇煇,神光五色,即化为还丹。
取而服之一刀圭,即白日昇天。
又九转之丹者,封涂之於土釜中,糠火,先文後武,其一转至九转,迟速各有日数多少,以此知之耳。
其转数少,其药力不足,故服之用日多,得仙迟也。
其转数多,药力盛,故服之用日少,而得仙速也。
又有九光丹,与九转异法,大都相似耳。
作之法,当以诸药合火之,以转五石。
五石者,丹砂、雄黄、白礜、曾青、慈石也。
一石辄五转而各成五色,五石而二十五色,色各一两,而异器盛之。
欲起死人,未满三日者,取青丹一刀圭和水,以浴死人,又以一刀圭发其口内之,死人立生也。
欲致行厨,取黑丹和水,以涂左手,其所求如口所道皆自至,可致天下万物也。
欲隐形及先知未然方来之事,及住年不老,服黄丹一刀圭,即便长生不老矣。
及坐见千里之外,吉凶皆知,如在目前也。
人生宿命,盛衰寿夭,富贵贫贱,皆知之也,其法俱在太清经中卷耳。
抱朴子曰:其次有五灵丹经一卷,有五法也。
用丹砂、雄黄、雌黄、石硫黄、曾青、矾石、慈石、戎盐、太乙馀粮,亦用六一泥,及神室祭醮合之,三十六日成。
又用五帝符,以五色书之,亦令人不死,但不及太清及九鼎丹药耳。
又有岷山丹法,道士张盖蹋一精一思於岷山石室中,得此方也。
其法鼓冶黄铜,以作方诸,以承取月中水,以水银覆之,致日一精一火其中,长服之不死。
又取此丹置雄黄铜燧中,覆以汞曝之,二十日发而治之,以井华水服如小豆,百日,盲者皆能视之,百病自愈,发白还黑,齿落更生。
又务成子丹法,用巴沙汞置八寸铜盘中以土炉盛炭,倚三隅堑以枝盘,以硫黄水灌之,常令如泥,百日服之不死。
又羡门子丹法,以酒和丹一斤,用酒三升和,曝之四十日,服之一日,则三虫百病立下;服之三年,仙道乃成,必有玉女二人来侍之,可役使致行厨,此丹可以厌百鬼,及四方死人殃注害人宅,及起土功妨人者,悬以向之,则无患矣。
又有立成丹,亦有九首,似九鼎而不及也。
其要一本更云,取雌黄雄黄烧下其中铜,铸以为器,覆之三岁淳苦酒上,百日,此器皆生赤乳,长数分,或有五色琅玕,取理而服之,亦令人长生。
又可以和菟丝,菟丝是初生之根,其形似菟,掘取剋其血,以和此丹,服之立变化,任意所作也。
又和以朱草,一服之,能乘虚而行云,朱草状似小枣,栽长三四尺,枝叶皆赤,茎如珊瑚,喜生名山岩石之下,刻之汁流如血,以玉及八石金银投其中,立便可丸如泥,久则成水,以金投之,名为金浆,以玉投之,名为玉醴,服之皆长生。
又有取伏丹法云,天下诸水,有名丹者,有南一陽一之丹水之属也,其中皆有丹鱼,当先夏至十日夜伺之,丹鱼必浮於水侧,赤光上照,赫然如火也,网而取之可得之,得之虽多,勿尽取也,割其血,涂足下,则可步行水上,长居渊中矣。
又赤松子丹法,取千岁蔂汁及矾桃汁淹丹,著不津器中,练蜜盖其口,埋之入地三尺,百日,绞柠木赤实,取汁和而服之,令人面目鬓发皆赤,长生也。
昔中黄仙人有赤须子者,岂非服此乎?又石先生丹法,取乌鷇之未生毛羽者,以真丹和牛肉以吞之,至长,其毛羽皆赤,乃煞之,一陰一乾百日,并毛羽捣服一刀圭,百日得寿五百岁。
又康风子丹法,用羊乌鹤卵雀血,合少室天雄汁,和丹内鹄卵中漆之,内云母水中,百日化为赤水,服一合,辄益寿百岁,服一升千岁也。
又崔文子丹法,纳丹鹜腹中蒸之,服,令人延年,长服不死。
又刘元丹法,以丹砂内玄水液中,百日紫色,握之不污手,又和以云母水,内管中漆之,投井中,百日化为赤水,服一合,得百岁,久服长生也。
又乐子长丹法,以曾青铅丹合汞及丹砂,著铜筩中,乾瓦白滑石封之,於白砂中蒸之,八十日,服如小豆,三年仙矣。
又李文丹法,以白素裹丹,以竹汁煮之,名红泉,乃浮汤上蒸之,合以玄水,服之一合,一年仙矣。
又尹子丹法,以云母水和丹密封,致金华池中,一年出,服一刀圭,尽一斤,得五百岁。
又太乙招魂魄丹法,所用五石,及封之以六一泥,皆似九丹也,长於起卒死三日以还者,折齿内一丸,与硫黄丸,俱以水送之,令入喉即活,皆言见使者持节召之。
又采女丹法,以兔血和丹与蜜蒸之,百日,服之如梧桐子者大一丸,日三,至百日,有神女二人来侍之,可役使。
又稷丘子丹法,以清酒麻油百华醴龙膏和,封以六一泥,以糠火煴之,十日成,服如小豆一丸,尽剂,得寿五百岁。
又墨子丹法,用汞及五石液於铜器中,火熬之,以铁匕挠之,十日,还为丹,服之一刀圭,万病去身,长服不死。
又张子和丹法,用铅汞曾青水合封之,蒸之於赤黍米中,八十日成,以枣膏和丸之,服如大豆,百日,寿五百岁。
又绮里丹法,先飞取五石玉尘,合以丹砂汞,内大铜器中煮之,百日,五色,服之不死。
以铅百斤,以药百刀圭,合火之成白银,以雄黄水和而火之,百日成黄金,金或太刚者,以猪膏煮之,或太柔者,以白梅煮之。
又玉柱丹法,以华池和丹,以曾青硫黄末覆之荐之,内筩中沙中,蒸之五十日,服之百日,玉女六甲六丁神女来侍之,可役使,知天下之事也。
又肘後丹法,以金华和丹乾瓦封之,蒸八十日,取如小豆,置盘中,向日和之,其光上与日连,服如小豆,长生矣。
以投丹一陽一铜中,火之成金。
又李公丹法,用真丹及五石之水各一升,和令如泥,釜中火之,三十六日出,和以石硫黄液,服之十年,与天地相毕。
又刘生丹法,用白菊花汁地楮汁樗汁和丹蒸之,三十日,研合服之,一年,得五百岁,老翁服更少不可识,少年服亦不老。
又王君丹法,巴沙及汞内鸡子中,漆合之,令鸡伏之三枚,以王相日服之,住年不老,小儿不可服,不复长矣,与新生鸡犬服之,皆不复大,鸟兽亦皆如此验。
又陈生丹法,用白蜜和丹,内铜器中封之,沈之井中,一期,服之经年,不饥,尽一斤,寿百岁。
又韩终丹法,漆蜜和丹煎之,服可延年久视,立日中无影。
过此以往,尚数十法,不可具论。
抱朴子曰:金液太乙所服而仙者也,不减九丹矣,合之用古秤黄金一斤,并用玄明龙膏、太乙旬首中石、冰石、紫游女、玄水液、金化石、丹砂,封之成水,其经云,金液入口,则其身皆金色。
老子受之於元君,元君曰,此道至重,百世一出,藏之石室,合之,皆斋戒百日,不得与俗人相往来,於名山之侧,东流水上,别立一精一舍,百日成,服一两便仙。
若未欲去世,且作地水仙之士者,但斋戒百日矣。
若求昇天,皆先断穀一年,乃服之也。
若服半两,则长生不死,万害百毒,不能伤之,可以畜妻子,居官秩,任意所欲,无所禁也。
若复欲昇天者,乃可斋戒,更服一两,便飞仙矣。
以金液为威喜巨胜之法,取金液及水银一味合煮之,三十日,出,以黄土瓯盛,以六一泥封,置猛火炊之,六十时,皆化为丹,服如小豆大便仙,以此丹一刀圭粉,水银一斤,即成银。
又取此丹一斤置火上扇之,化为赤金而流,名曰丹金。
以涂刀剑,辟兵万里。
以此丹金为盘碗,饮食其中,令人长生。
以承日月得液,如方诸之得水也,饮之不死。
以金液和黄土,内六一泥瓯中,猛火炊之,尽成黄金,中用也,复以火炊之,皆化为丹,服之如小豆、可以入名山大川为地仙。
以此丹一刀圭粉水银立成银,以银一两和铅一斤,皆成银。
金液经云,投金人八两於东流水中,饮血为誓,乃告口诀,不如本法,盗其方而作之,终不成也。
凡人有至信者,可以药与之,不可轻传其书,必两受其殃,天神鉴人甚近,人不知耳。
抱朴子曰:九丹诚为仙药之上法,然合作之,所用杂药甚多。
若四方清通者,市之可具。
若九域分隔,则物不可得也。
又当起火昼夜数十日,伺候火力,不可令失其適,勤苦至难,故不及合金液之易也。
合金液唯金为难得耳。
古秤金一斤於今为二斤,率不过直三十许万,其所用杂药差易具。
又不起火,但以置华池中,日数足便成矣,都合可用四十万而得一剂,可足八人仙也。
然其中稍少合者,其气力不足以相化成,如酿数升米酒,必无成也。
抱朴子曰:其次有饵黄金法,虽不及金液,亦远不比他药也。
或以豕负革肪及酒炼之,或以樗皮治之,或以荆酒磁石消之,或有可引为巾,或立令成水服之。
或有禁忌,不及金液也。
或以雄黄雌黄合饵之,可引之张之如皮,皆地仙法耳。
银及蚌中大珠,皆可化为水服之。
然须长服不可缺,故皆不及金液也。
抱朴子曰:合此金液九丹,既当用钱,又宜入名山,绝人事,故能为之者少,且亦千万人中,时当有一人得其经者。
故凡作道书者,略无说金丹者也。
第一禁,勿令俗人之不信道者,谤讪评毁之,必不成也。
郑君言所以尔者,合此大药皆当祭,祭则太乙元君老君玄女皆来鉴剩作药者若不绝迹幽僻之地,令俗閒愚人得经过闻见之,则诸神便责作药者之不遵承经戒,致令恶人有谤毁之言,则不复佑助人,而邪气得进,药不成也。
必入名山之中,斋戒百日,不食五辛生鱼,不与俗人相见,尔乃可作大药。
作药须成乃解斋,不但初作时斋也。
郑君云,左君告之,言诸小小山,皆不可於其中作金液神丹也。
凡小山皆无正神为主,多是木石之一精一,千岁老物,血食之鬼,此辈皆邪炁,不念为人作福,但能作祸,善试道士,道士须当以术辟身,及将从弟子,然或能坏人药也。
今之医家,每合好药好膏,皆不欲令鸡犬小儿妇人见之。
若被诸物犯之,用便无验。
又染采者恶恶目者见之,皆失美色。
况神仙大药乎?是以古之道士,合作神药,必入名山,不止凡山之中,正为此也。
又按仙经,可以一精一思合作仙药者,有华山泰山霍山恒山嵩山少室山长山太白山终南山女几山地肺山王屋山抱犊山安丘山潜山青城山娥眉山緌山云台山罗浮山一陽一驾山黄金山鳖祖山大小天台山四望山盖竹山括苍山,此皆是正神在其山中,其中或有地仙之人。
上皆生芝草,可以避大兵大难,不但於中以合药也。
若有道者登之,则此山神必助之为福,药必成。
若不得登此诸山者,海中大岛屿,亦可合药。
若会稽之东翁洲亶洲纻屿,及徐州之莘莒洲泰光洲郁洲,皆其次也。
今中国名山不可得至,一江一 东名山之可得住者,有霍山,在晋安;长山太白,在东一陽一;四望山大小天台山盖竹山括苍山,并在会稽。
抱朴子曰:予忝大臣之子孙,虽才不足以经国理物,然畴类之好,进趍之业,而所知不能远余者,多挥翮云汉,耀景辰霄者矣。
余所以绝庆吊於乡一党一 ,弃当世之荣华者,必欲远登名山,成所著子书,次则合神药,规长生故也。
俗人莫不怪予之委桑梓,背清涂,而躬耕林薮,手足胼胝,谓予有狂惑之疾也。
然道与世事不并兴,若不废人间之务,何得修如此之志乎?见之诚了,执之必定者,亦何惮於毁誉,岂移於劝沮哉?聊书其心,示将来之同志尚者云。
後有断金之徒,所捐弃者,亦与余之不异也。
小神丹方,用真丹三斤,白蜜六斤搅合,日暴煎之,令可丸,旦服如麻子许十丸,未一年,发白者黑,齿落者生,身体润泽,长服之,老翁成少年,长生不死矣。
小丹法,丹一斤,捣筛,下淳苦酒三升,漆二升,凡三物合,令相得,微火上煎令可丸,服如麻子三丸,日再服,三十日,腹中百病愈,三一尸一去;服之百日,肌鼻强坚;千日,司命削去死籍,与天地相毕,日月相望,改形易容,变化无常,日中无影,乃别有光也。
小饵黄金法,炼金内清酒中,约二百过,出入即沸矣,握之出指间令如泥,若不沸,及握之不出指间,即削之,内清酒中无数也。
成,服之如弹丸一枚,亦可一丸,分为小丸,服之三十日,无寒一温一 ,神人玉女侍之,银亦可饵之,与金同法。
服此二物,能居名山石室中者,一年即轻举矣。
止人间服亦地仙,勿妄传也。
两仪子饵黄金法,猪负革脂三斤,淳苦酒一升,取黄金五两,置器中,煎之土炉,以金置脂中,百入百出,苦酒亦尔。
食一斤,寿蔽天地;食半斤,寿二千岁;五两,寿千二百岁。
无多少,便可饵之。
当以王相日作,服之神良。
勿传非人,传示非人,令药不成不神。
欲食去一尸一药,当服丹砂也。
内篇 卷五 至理
抱朴子曰:微妙难识,疑惑者众。
吾聪明岂能过人哉?適偶有所偏解,犹鹤知夜半,燕知戊巳,而未必达於他事也。
亦有以校验,知长生之可得,仙人之无种耳。
夫道之妙者,不可尽书,而其近者,又不足说。
昔庚桑胼胝,文子釐颜,勤苦弥久,及受大诀,谅有以也。
夫圆首含气,孰不乐生而畏死哉?然荣华势利诱其意,素颜玉肤惑其目,清商流徵乱其耳,爱恶利害搅其神,功名声誉束其体,此皆不召而自来,不学而已成,自非受命应仙,穷理独见,识变通於常事之外,运清鉴於玄漠之域,寤身名之亲疏,悼过隙之电速者,岂能弃一交一 修赊,抑遗嗜好,割目下之近欲,修难成之远功哉?夫有因无而生焉,形须神而立焉。
有者,无之宫也。
形者,神之宅也。
故譬之於堤,堤坏则水不留矣。
方之於烛,烛糜则火不居矣。
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
根竭枝繁,则青青去木矣。
气疲欲胜,则一精一灵离身矣。
夫逝者无反期,既朽无生理,达道之士,良所悲矣!轻璧重一陰一,岂不有以哉?故山林养性之家,遗俗得意之徒,比崇高於赘疣,方万物乎蝉翼,岂苟为大言,而强薄世事哉?诚其所见者了,故弃之如忘耳。
是以遐栖幽遁,韬鳞掩藻,遏欲视之目,遣损明之色,杜思音之耳,远乱听之一声 ,涤除玄览,守雌抱一,专气致柔,镇以恬素,遣欢戚之邪情,外得失之荣辱,割厚生之腊毒,谧多言於枢机,反听而後所闻彻,内视而後见无朕,养灵根於冥钧,除诱慕於接物,削斥浅务,御以愉慔,为乎无为,以全天理尔。
乃父吸宝华,浴神太清,外除五曜,内守九一精一,坚玉钥於命门,结北极於黄庭,引三景於明堂,飞元始以炼形,采灵液於金梁,长驱白而留青,凝澄泉於丹田,引沈珠於五城,瑶鼎俯爨,藻禽仰鸣,瑰华擢颖,天鹿吐琼,怀重规於绛宫,潜九光於洞冥,云苍郁而连天,长谷湛而一交一 经,履蹑乾兑,召呼六丁,坐卧紫房,咀吸金英,晔晔秋芝,朱华翠茎,皛皛珍膏,溶溢霄零,治饥止渴,百痾不萌,逍遥戊巳,燕和饮平,拘魂制魄,骨填体轻,故能策风云以腾虚,并混舆而永生也。
然梁尘之盈尺,非可求之漏刻,山霤洞彻,非可致之於造次也。
患於闻之者不信,信之者不为,为之者不终耳。
夫得之者甚希而隐,不成者至多而显。
世人不能知其隐者,而但见其显者,故谓天下果无仙道也。
抱朴子曰:防坚则水无漉弃之费,脂多则火无寝曜之患,龙泉以不割常利,斤斧以日用速弊,隐雪以违暖经夏,藏冰以居深过暑,单帛以幔镜不灼,凡卉以偏覆越冬。
泥壤易消者也,而陶之为瓦,则与二仪齐其久焉。
柞楢速朽者也,而燔之为炭,则可亿载而不败焉。
辕豚以优畜晚卒,良马以陟峻早毙,寒虫以適己倍寿,南林以处一温一 长茂,接煞气则彫瘁於凝霜,值一陽一和则郁蔼而条秀。
物类一也,而荣枯异功,岂有秋收之常限,冬藏之定例哉?而人之受命,死生之期,未若草木之於寒天也,而延养之理,补救之方,非徒一温一 暖之为浅益也,久视之效,何为不然?而世人守近一习一 隘,以仙道为虚诞,谓黄老为妄言,不亦惜哉?夫愚夫乃不肯信汤药针艾,况深於此者乎?皆曰,俞跗扁鹊和缓仓公之流,必能治病,何不勿死?又曰,富贵之家,岂乏医术,而更不寿,是命有自然也。
乃责如此之人,令信神仙,是使牛缘木,马逐鸟也。
抱朴子曰:召魂小丹三使之丸,及五英八石小小之药,或立消坚冰,或入水自浮,能断绝鬼神,禳卻虎豹,破积聚於腑脏,追二竖於膏肓,起猝死於委一尸一,返惊魂於既逝。
夫此皆凡药也,犹能令已死者复生,则彼上药也,何为不能令生者不死乎?越人救虢太子於既殒,一胡一 医活绝气之苏武,淳于能颅以理脑,元化能刳腹以澣胃,文挚愆期以瘳危困,仲景穿胸以纳赤饼,此医家之薄技,犹能若是,岂况神仙之道,何所不为?夫人所以死者,诸欲所损也,老也,百病所害也,毒恶所中也,邪气所伤也,风冷所犯也。
今道引行气,还一精一补脑,食饮有度,兴居有节,将服药物,思神守一,柱天禁戒,带佩符印,伤生之徒,一切远之,如此则通,可以免此六害。
今医家通明肾气之丸,内补五络之散,骨填苟杞之煎,黄蓍建中之汤,将服之者,皆致肥叮漆叶青蓁,凡弊之草,樊阿服之,得寿二百岁,而耳目聪明,犹能持针以治病,此近代之实事,良史所记注者也。
又云,有吴普者,从华陀受五禽之戏,以代导引,犹得百馀岁。
此皆药术之至浅,尚能如此,况於用其妙者耶?今语俗人云,理中四顺,可以救霍乱,款冬、紫苑,可以治欬逆,萑芦、贯众之煞九虫,当归、芍药之止绞痛,秦胶、独活之除八风,菖蒲、乾姜之止痹湿,菟丝、苁蓉之补虚乏,甘遂、葶历之逐痰癖,括楼、黄连之愈消渴,荠苨、甘草之解百毒,芦如益热之护众创,麻黄、大青之主伤寒,俗人犹谓不然也,宁煞生请福,分蓍问祟,不肯信良医之攻病,反用巫史之纷若,况乎告之以金丹可以度世,芝英可以延年哉?昔留侯张良,吐出奇策,一代无有,智虑所及,非浅近人也,而犹谓不死可得者也,其聪明智用,非皆不逮世人,而曰吾将弃人间之事,以从赤松游耳,遂修道引,绝穀一年,规轻举之道,坐吕后逼蹴,从求安太子之计,良不得已,为画致四皓之策,果如其言,吕后德之,而逼令强食之,故令其道不成耳。
按孔安国秘记云,良得黄石公不死之法,不但兵法而已。
又云,良本师四皓,甪里先生绮里季之徒,皆仙人也,良悉从受其神方,虽为吕后所强饮食,寻复修行仙道,密自度世,但世人不知,故云其死耳。
如孔安国之言,则良为得仙也。
又汉丞相张苍,偶得小术,吮妇人乳一汁,得一百八十岁,此盖道之薄者,而苍为之,犹得中寿之三倍,况於备术,行诸秘妙,何为不得长生乎?此事见於汉书,非空言也。
抱朴子曰:服药虽为长生之本,若能兼行气者,其益甚速,若不能得药,但行气而尽其理者,亦得数百岁。
然又宜知房中之术,所以尔者,不知一陰一陽一之术,屡为劳损,则行气难得力也。
夫人在气中,气在人中,自天地至於万物,无不须气以生者也。
善行气者,内以养身,外以卻恶,然百姓日用而不知焉。
吴越有禁祝之法,甚有明验,多炁耳。
知之者可以入大疫之中,与病人同床 而己不染。
又以群从行数十人,皆使无所畏,此是炁可以禳天灾也。
或有邪魅山一精一,侵犯人家,以瓦石掷人,以火烧人屋舍。
或形见往来,或但闻其声音言语,而善禁者以炁禁之,皆即绝,此是炁可以禁鬼神也。
入山林多溪毒蝮蛇之地,凡人暂经过,无不中伤,而善禁者以炁禁之,能辟方数十里上,伴侣皆使无为害者。
又能禁虎豹及蛇蜂,皆悉令伏不能起。
以炁禁金疮,血即登止。
又能续骨连筋。
以炁禁白刃,则可蹈之不伤,刺之不入。
若人为蛇虺所中,以炁禁之则立愈。
近世左慈赵明等,以炁禁水,水为之逆流一二丈。
又於茅屋上然火,煮食食之,而茅屋不焦。
又以大钉钉柱,入七八寸,以炁吹之,钉即涌射而出。
又以炁禁沸汤,以百许钱投中,令一人手探摝取钱,而手不灼烂。
又禁水著中庭露之,大寒不冰。
又能禁一里中炊者尽不得蒸熟。
又禁犬令不得吠。
昔吴遣贺将军讨山贼,贼中有善禁者,每当一交一 战,官军一刀剑皆不得拔,弓一弩一射矢皆还向,辄致不利。
贺将军长智有才思,乃曰,吾闻金有刃者可禁,虫有毒者可禁,其无刃之物,无毒之虫,则不可禁,彼能禁吾兵者,必不能禁无刃物矣。
乃多作劲木白棒,选异力一精一卒五千人为先登,尽捉棓彼山贼,贼恃其善禁者,了不能备,於是官军以白棒击之,大破彼贼,禁者果不复行,所打煞者,乃有万计。
夫炁出於形,用之其效至此,何疑不可绝穀治病,延年养性乎?仲长公理者,才达之士也,著昌言,亦论“行炁可以不饥不病,云吾始者未之信也,至於为之者,尽乃然矣。
养性之方,若此至约,而吾未之能也,岂不以心驰於世务,思锐於人事哉?他人之不能者,又必与吾同此疾也。
昔有明师,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学之,不捷而师死。
燕君怒其使者,将加诛焉。
谏者曰,夫所忧者莫过乎死,所重者莫急乎生,彼自丧其生,亦安能令吾君不死也。
君乃不诛。
其谏辞则此为良说矣。
使彼有不死之方,若吾所闻行炁之法,则彼说师之死者,未必不知道也,直不能弃世事而为之,故虽知之而无益耳,非无不死之法者也。
”又云:“河南密县,有卜成者,学道经久,乃与家人辞去,其始步稍高,遂入云中不复见。
此所谓举形轻飞,白日昇天,仙之上者也。
”陈元方韩元长,皆颍川之高士也,与密相近,二君所以信天下之有仙者,盖各以其父祖及见卜成者成仙昇天故耳,此则又有仙之一证也。
内篇 卷六 微旨
抱朴子曰:“余闻归同契合者,则不言而信著;途殊别务者,虽忠告而见疑。
夫寻常咫尺之近理,人间取舍之细事,沈浮饼於金羽,皂白分於粉墨,而抱惑之士,犹多不辨焉,岂况说之以世道之外,示之以至微之旨,大而笑之,其来久矣,岂独今哉?夫明之所及,虽玄一陰一幽夜之地,豪釐芒发之物,不以为难见。
苟所不逮者,虽日月丽天之炤灼,嵩岱干云之峻峭,犹不能察焉。
黄老玄圣,深识独见,开秘文於名山,受仙经於神人,蹶埃尘以遣累,凌大遐以高跻,金石不能与之齐坚,龟鹤不足与之等寿,念有志於将来,愍信者之无文,垂以方法,炳然著明,小修则小得,大为则大验。
然而浅见之徒,区区所守,甘於荼蓼而不识台蜜,酣於醨酪而不赏醇醪。
知好生而不知有养生之道,知畏死而不信有不死之法,知饮食过度之畜疾病,而不能节肥甘於其口也。
知极情恣欲之致枯损,而不知割怀於所欲也。
余虽言神仙之可得,安能令其信乎?”或人难曰:“子体无参午达理,奇毛通骨,年非安期彭祖多历之寿,目不接见神仙,耳不独闻异说,何以知长生之可获,养性之有徵哉?若觉玄妙於心得,运逸鉴於独见,所未敢许也。
夫衣无蔽肤之具,资无谋夕之储,而高谈陶朱之术,自同猗顿之策,取讥论者,其理必也。
抱痼疾而言一精一和鹊之技,屡奔北而称究孙吴之算,人不信者,以无效也。
”余答曰:“夫寸鮹汎迹滥水之中,则谓天下无四海之广也。
芒蝎宛转果核之内,则谓八极之界尽於兹也。
虽告之以无涯之浩汗,语之以宇宙之恢阔,以为空言,必不肯信也。
若令吾眼有方瞳,耳长出顶,亦将控飞龙而驾庆云,凌流电而造倒景,子又将安得而诘我。
设令见我,又将呼为天神地祇异类之人,岂谓我为学之所致哉?姑聊以先觉挽引同志,岂强令吾子之徒,皆信之哉?若令家户有仙人,属目比肩,吾子虽蔽,亦将不疑。
但彼人之道成,则蹈青霄而游紫极,自非通灵,莫之见闻,吾子必为无耳。
世人信其臆断,仗其短见,自谓所度,事无差错,一习一 乎所致,怪乎所希,提耳指掌,终於不悟,其来尚矣,岂独今哉?”或曰:“屡承嘉谈,足以不疑於有仙矣,但更自嫌於不能为耳。
敢问更有要道,可得单行者否?”抱朴子曰:“凡学道当阶浅以涉深,由易以及难,志诚坚果,无所不济,疑则无功,非一事也。
夫根荄不洞地,而求柯条干云,渊源不泓窈,而求汤流万里者,未之有也。
是故非积善一陰一德,不足以感神明;非诚心款契,不足以结师友;非功劳不足以论大试;又未遇明师而求要道,未可得也。
九丹金液,最是仙主。
然事大费重,不可卒办也。
宝一精一爱炁,最其急也,并将服小药以延年命,学近术以辟邪恶,乃可渐阶一精一微矣。
”或曰:“方术繁多,诚难一精一备,除置金丹,其馀可修,何者为善?”抱朴子曰:“若未得其至要之大者,则其小者不可不广知也。
盖藉众术之共成长生也。
大而谕之,犹世主之治国焉,文武礼律,无一不可也。
小而谕之,犹工匠之为车焉,辕罔轴辖,莫或应亏也。
所为术者,内修形神,使延年愈疾,外攘邪恶,使祸害不干,比之琴瑟,不可以孑弦求五音也,方之甲胄,不可以一札待锋刃也。
何者,五音合用不可阙,而锋刃所集不可少也。
凡养生者,欲令多闻而体要,博见而善择,偏修一事,不足必赖也。
又患好事之徒,各仗其所长,知玄素之术者,则曰唯房中之术,可以度世矣;明吐纳之道者,则曰唯行气可以延年矣;知屈伸之法者,则曰唯导引可以难老矣;知草木之方者,则曰唯药饵可以无穷矣;学道之不成就,由乎偏枯之若此也。
浅见之家,偶知一事,便言已足,而不识真者,虽得善方,犹更求无已,以消工弃日,而所施用,意无一定,此皆两有所失者也。
或本性戆钝,所知殊尚浅近,便强入名山,履冒毒螫,屡被中伤,耻复求还。
或为虎狼所食,或为魍魉所杀,或饿而无绝穀之方,寒而无自一温一 之法,死於崖谷,不亦愚哉?夫务学不如择师,师所闻素狭,又不尽情以教之,因告云,为道不在多也。
夫为道不在多,自为已有金丹至要,可不用馀耳。
然此事知之者甚希,宁可虚待不必之大事,而不修一交一 益之小术乎?譬犹作家,云不事用他物者,盖谓有金银珠玉,在乎掌握怀抱之中,足以供累世之费者耳。
苟其无此,何可不广播百穀,多储果疏乎?是以断穀辟兵,厌劾鬼魅,禁御百毒,治救众疾,入山则使猛兽不犯,涉水则令蛟龙不害,经瘟疫则不畏,遇急难则隐形,此皆小事,而不可不知,况过此者,何可不闻乎?”或曰:“敢问欲修长生之道,何所禁忌?”抱朴子曰:“禁忌之至急,在不伤不损而已。
按易内戒及赤松子经及河图记命符皆云,天地有司过之神,随人所犯轻重,以夺其算,算减则人贫耗疾病,屡逢忧患,算尽则人死,诸应夺算者有数百事,不可具论。
又言身中有三一尸一,三一尸一之为物,虽无形而实魂灵鬼神之属也。
欲使人早死,此一尸一当得作鬼,自放纵游行,享人祭酹。
是以每到庚申之日,辄上天白司命,道人所为过失。
又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
大者夺纪。
纪者,三百日也。
小者夺算。
算者,三日也。
吾亦未能审此事之有无也。
然天道邈远,鬼神难明。
赵简子秦穆公皆亲受金策於上帝,有土地之明徵。
山川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一精一气;人身之中,亦有魂魄;况天地为物之至大者,於理当有精神,有精神则宜赏善而罚恶,但其体大而网疏,不必机发而响应耳。
然览诸道戒,无不云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於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乐人之吉,愍人之苦,周人之急,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妒胜己,不佞谄一陰一贼,如此乃为有德,受福於天,所作必成,求仙可冀也。
若乃憎善好杀,口是心非,背向异辞,反戾直正,虐害其下,欺罔其上,叛其所事,受恩不感,弄法受赂,纵曲枉直,废公为私,刑加无辜,破人之家,收人之宝,害人之身,取人之位,侵克贤者,诛戮降伏,谤讪仙圣,伤残道士,弹射飞鸟,刳胎破卵,春夏燎猎,骂詈神灵,教人为恶,蔽人之善,危人自安,佻人自功,坏人佳事,夺人所爱,离人骨肉,辱人求胜,取人长钱,还人短陌,决放水火,以术害人,迫胁尫弱,以恶易好,强取强求,掳掠致富,不公不平,一婬一佚倾邪,凌孤暴寡,拾遗取施,欺绐诳诈,好说人私,持人短长,牵天援地,咒诅求直,假借不还,换贷不偿,求欲无已,憎拒忠信,不顺上命,不敬所师,笑人作善,败人苗稼,损人器物,以穷人用,以不清洁饮饲他人,轻秤小斗,狭幅短度,以伪杂真,采取奸利,诱人取物,越井跨灶,晦歌朔哭。
凡有一事,辄是一罪,随事轻重,司命夺其算纪,算尽则死。
但有恶心而无恶迹者夺算,若恶事而损於人者夺纪,若算纪未尽而自死者,皆殃及子孙也。
诸横夺人财物者,或计其妻子家口以当填之,以致死丧,但不即至耳。
其恶行若不足以煞其家人者,久久终遭水火劫盗,及遗失器物,或遇县官疾病,自营医药,烹牲祭祀所用之费,要当令足以尽其所取之直也。
故道家言枉煞人者,是以兵刃而更相杀。
其取非义之财,不避怨恨,譬若以漏脯救饥,鸩酒解渴,非不暂饱而死亦及之矣。
其有曾行诸恶事,後自改悔者,若曾枉煞人,则当思救济应死之人以解之。
若妄取人财物,则当思施与贫困以解之。
若以罪加人,则当思荐达贤人以解之。
皆一倍於所为,则可便受吉利,转祸为福之道也。
能尽不犯之,则必延年益寿,学道速成也。
夫天高而听卑,物无不鉴,行善不怠,必得吉报。
羊公积德布施,诣乎皓首,乃受天坠之金。
蔡顺至孝,感神应之。
郭巨煞子为亲,而获铁券之重赐。
然善事难为,恶事易作,而愚人复以项讬伯牛辈,谓天地之不能辨臧否,而不知彼有外名者,未必有内行,有一陽一誉者不能解一陰一罪,若以荠麦之生死,而疑一陰一陽一之大气,亦不足以致远也。
盖上士所以密勿而仅免,凡庸所以不得其欲矣。
”或曰:“道德未成,又未得绝迹名山,而世不同古,盗贼甚多,将何以卻朝夕之患,防无妄之灾乎?”抱朴子曰:“常以执日,取六癸上土,以和百叶薰草,以泥门户方一尺,则盗贼不来;亦可取市南门土,及岁破土,月建土,合和为人,以著朱鸟地,亦压盗也。
有急则入生地而止,无患也。
天下有生地,一州有生地,一郡有生地,一县有生地,一乡有生地,一里有生地,一宅有生地,一房有生地。
”或曰:“一房有生地,不亦偪乎?”抱朴子曰:“经云,大急之极,隐於车轼。
如此,一车之中,亦有生地,况一房乎?”或曰:“窃闻求生之道,当知二山,不审此山,为何所在,愿垂告悟,以袪其惑。
”抱朴子曰:“有之,非华霍也,非嵩岱也。
夫太元之山,难知易求,不天不地,不沈不浮,绝险绵邈,嶵嵬崎岖,和气絪缊,神意并游,玉井泓邃,灌溉匪休,百二十官,曹府相由,离坎列位,玄芝万株,绛树特生,其宝皆殊,金玉嵯峨,醴泉出隅,还年之士,挹其清流,子能修之,乔松可俦,此一山也。
长谷之山,杳杳巍巍,玄气飘飘,玉液霏霏,金池紫房,在乎其隈,愚人妄往,至皆死归,有道之士,登之不衰,采服黄一精一,以致天飞,此二山也。
皆古贤之所秘,子一精一思之。
”或曰:“愿闻真一人守身炼形之术。
”抱朴子曰:“深哉问也。
夫始青之下月与日,两半同昇合成一。
出彼玉池入金室,大如弹丸黄如橘,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之谨勿失。
既往不追身将灭,纯白之气至微密,昇於幽关三曲折,中丹煌煌独无匹,立之命门形不卒,渊乎妙矣难致诘。
此先师之口诀,知之者不畏万鬼五兵也。
”或曰:“闻房中之事,能尽其道者,可单行致神仙,并可以移灾解罪,转祸为福,居官高迁,商贾倍利,信乎?”抱朴子曰:“此皆巫书妖妄过差之言,由於好事增加润色,至令失实。
或亦奸伪造作虚妄,以欺诳世人,隐藏端绪,以求奉事,招集弟子,以规世利耳。
夫一陰一陽一之术,高可以治小疾,次可以免虚耗而已。
其理自有极,安能致神仙而卻祸致福乎?人不可以一陰一陽一不一交一 ,坐致疾患。
若欲纵一情 恣欲,不能节宣,则伐年命。
善其术者,则能卻走马以补脑,还一陰一丹以朱肠,采玉液於金池,引三五於华梁,令人老有美色,终其所禀之天年。
而俗人闻黄帝以千二百女昇天,便谓黄帝单以此事致长生,而不知黄帝於荆山之下,鼎湖之上,飞九丹成,乃乘龙登天也。
黄帝自可有千二百女耳,而非单行之所由也。
凡服药千种,三牲之养,而不知房中之术,亦无所益也。
是以古人恐人轻恣情性,故美为之说,亦不可尽信也。
玄素谕之水火,水火煞人,而又生人,在於能用与不能耳。
大都知其要法,御女多多益善,如不知其道而用之,一两人足以速死耳。
彭祖之法,最其要者。
其他经多烦劳难行,而其为益不必如其书。
人少有能为之者。
口诀亦有数千言耳。
不知之者,虽服百药,犹不能得长生也。
”
内篇 卷七 塞难
或曰:“皇穹至神,赋命宜均,何为使乔松凡人受不死之寿,而周孔大圣无久视之祚哉?”抱朴子曰:“命之脩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
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
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
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
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
不信仙道,则亦不自修其事也。
所乐善否,判於所禀,移易予夺,非天所能。
譬犹金石之消於炉冶,瓦器之甄於陶灶,虽由之以成形,而铜铁之利钝,罋罂之邪正,適遇所遭,非复炉灶之事也。
”或人难曰:“良工所作,皆由其手,天之神明,何所不为,而云人生各有所值,非彼昊苍所能匠成,愚甚惑焉,未之敢许也。
”抱朴子答曰:“浑茫剖判,清浊以陈,或昇而动,或降而静,彼天地犹不知所以然也。
万物感气,并亦自然,与彼天地,各为一物,但成有先後,体有巨细耳。
有天地之大,故觉万物之校有万物之小,故觉天地之大。
且夫腹背虽包围五脏,而五脏非腹背之所作也。
肌肤虽缠裹血气,而血气非肌肤之所造也。
天地虽含囊万物,而万物非天地之所为也。
譬犹草木之因山林以萌秀,而山林非有事焉。
鱼鳖之讬水泽以产育,而水泽非有为焉。
俗人见天地之大也,以万物之小也,因曰天地为万物之父母,万物为天地之子孙。
夫虱生於我,岂我之所作?故虱非我不生,而我非虱之父母,虱非我之子孙。
蠛蠓之育於醯醋,芝檽之产於木石,蛣屈之滋於污淤,翠萝之秀於松枝,非彼四物所创匠也,万物盈乎天地之閒,岂有异乎斯哉?天有日月寒暑,人有瞻视呼吸,以远况近,以此推彼,人不能自知其体老少痛痒之何故,则彼天亦不能自知其体盈缩灾祥之所以;人不能使耳目常聪明,荣卫不辍阂,则天亦不能使日月不薄蚀,四时不失序。
由兹论之,大寿之事,果不在天地,仙与不仙,决非所值也。
夫生我者父也,娠我者母也,犹不能令我形器必中適,姿容必妖丽,性理必平和,智慧必高远,多致我气力,延我年命;而或矬陋尫弱,或且黑且丑,或聋盲顽嚚,或枝离劬蹇,所得非所欲也,所欲非所得也,况乎天地辽阔者哉?父母犹复其远者也。
我自有身,不能使之永壮而不老,常健而不疾,喜怒不失宜,谋虑无悔吝。
故授气流形者父母也,受而有之者我身也,其馀则莫有亲密乎此者也,莫有制御乎此者也,二者已不能有损益於我矣,天地亦安得与知之乎?必若人物皆天地所作,则宜皆好而无恶,悉成而无败,众生无不遂之类,而项杨无春彫之悲矣!子以天不能使孔孟有度世之祚,益知所禀之有自然,非天地所剖分也。
圣之为德,德之至也。
天若能以至德与之,而使之所知不全,功业不建,位不霸王,寿不盈百,此非天有为之验也。
圣人之死,非天所杀,则圣人之生,非天所挺也。
贤不必寿,愚不必夭,善无近福,恶无近祸,生无定年,死无常分,盛德哲人,秀而不实,窦公庸夫,年几二百,伯牛废疾,子夏丧明,盗跖穷凶而白首,庄蹻极恶而黄发,天之无为,於此明矣。
”或曰:“仲尼称自古皆有死,老子曰神仙之可学。
夫圣人之言,信而有徵,道家所说,诞而难用。
”抱朴子曰:“仲尼,儒者之圣也;老子,得道之圣也。
儒教近而易见,故宗之者众焉。
道意远而难识,故达之者寡焉。
道者,万殊之源也。
儒者,大淳之流也。
三皇以往,道治也。
帝王以来,儒教也。
谈者咸知高世之敦朴,而薄季俗之浇散,何独重仲尼而轻老氏乎?是玩华藻於木末,而不识所生之有本也。
何异乎贵明珠而贱渊潭,爱和璧而恶荆山,不知渊潭者,明珠之所自出,荆山者,和璧之所由生也。
且夫养性者,道之馀也;礼乐者,儒之末也。
所以贵儒者,以其移风易俗,不唯揖让与盘旋也。
所以尊道者,以其不言而化行,匪独养生之一事也。
若儒道果有先後,则仲尼未可专信,而老氏未可孤用。
仲尼既敬问伯一陽一,愿比老彭。
又自以知鱼鸟而不识龙,喻老氏於龙,盖其心服之辞,非空言也。
与颜回所言,瞻之在前,忽然在後,钻之弥坚,仰之弥高,无以异也。
”或曰:“仲尼亲见老氏而不从学道,何也?”抱朴子曰:“以此观之,益明所禀有自然之命,所尚有不易之性也。
仲尼知老氏玄妙贵异,而不能挹酌清虚,本源大宗,出乎无形之外,入乎至道之内,其所谘受,止於民閒之事而已,安能请求仙法耶?忖其用心汲汲,专於教化,不存乎方术也。
仲尼虽圣於世事,而非能沈静玄默,自守无为者也。
故老子戒之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一婬一志,是无益於子之身。
此足以知仲尼不免於俗情,非学仙之人也。
夫栖栖遑遑,务在匡时,仰悲凤鸣,俯叹匏瓜,沽之恐不售,忼慨思执鞭,亦何肯舍经世之功业,而修养生之迂阔哉?”或曰:“儒道之业,孰为难易?”抱朴子答曰:“儒者,易中之难也。
道者,难中之易也。
夫弃一交一 游,委妻子,谢荣名,损利禄,割粲烂於其目,抑铿锵於其耳,恬愉静退,独善守己,谤来不戚,誉至不喜,睹贵不欲,居贱不耻,此道家之难也。
出无庆吊之望,入无瞻视之责,不劳神於七经,不运思於律历,意不为推步之苦,心不为艺文之役,众烦既损,和气自益,无为无虑,不怵不惕,此道家之易也,所谓难中之易矣。
夫儒者所修,皆宪章成事,出处有则,语默随时,师则循比屋而可求,书则因解注以释疑,此儒者之易也。
钩深致远,错综典坟,该河洛之籍籍,博百氏之云云,德行积於衡巷,忠贞尽於事君,仰驰神於垂象,俯运思於风云,一事不知,则所为不通,片言不正,则褒贬不分,举趾为世人之所则,动唇为天下之所传,此儒家之难也,所谓易中之难矣。
笃论二者,儒业多难,道家约易,吾以患其难矣,将舍而从其易焉。
世之讥吾者,则比肩皆是也。
可与得意者,则未见其人也。
若同志之人,必存乎将来,则吾亦未谓之为希矣。
”或曰:“余阅见知名之高人,洽闻之硕儒,果以穷理尽性,研覈有无者多矣,未有言年之可延,仙之可得者也。
先生明不能并日月,思不能出万夫,而据长生之道,未之敢信也。
”抱朴子曰:“吾庸夫近才,见浅闻寡,岂敢自许以拔群独识,皆胜世人乎?顾曾以显而求诸乎隐,以易而得之乎难,校其小验,则知其大效,睹其已然,则明其未试耳。
且夫世之不信天地之有仙者,又未肯规也。
率有经俗之才,当涂之伎,涉览篇籍助教之书,以料人理之近易,辨凡猥之所惑,则谓众之所疑,我能独断之,机兆之未朕,我能先觉之,是我与万物之情,无不尽矣,幽翳冥昧,无不得也。
我谓无仙,仙必无矣,自来如此其坚固也。
吾每见俗儒碌碌,守株之不信至事者,皆病於颇有聪明,而偏枯拘系,以小黠自累,不肯为纯在乎极暗,而了不别菽麦者也。
夫以管窥之狭见,而孤塞其聪明之所不及,是何异以一寻之绠,汲百仞之深,不觉所用之短,而云井之无水也。
俗有闻猛风烈火之一声 ,而谓天之冬雷,见游云西行,而谓月之东驰。
人或告之,而终不悟信,此信己之多者也。
夫听声者,莫不信我之耳焉。
视形者,莫不信我之目焉。
而或者所闻见,言是而非,然则我之耳目,果不足信也。
况乎心之所度,无形无声,其难察尤甚於视听,而以己心之所得,必固世閒至远之事,谓神仙为虚言,不亦蔽哉?”抱朴子曰:“妍媸有定矣,而憎爱异情,故两目不相为视焉。
雅郑有素矣,而好恶不同,故两耳不相为听焉。
真伪有质矣,而趋舍舛忤,故两心不相为谋焉。
以丑为美者有矣,以浊为清者有矣,以失为得者有矣,此三者乖殊,炳然可知,如此其易也,而彼此终不可得而一焉。
又况乎神仙之事,事之妙者,而欲令人皆信之,未有可得之理也。
凡人悉使之知,又何贵乎达者哉?若待俗人之息妄言,则俟河之清,未为久也。
吾所以不能默者,冀夫可上可下者,可引致耳。
其不移者,古人已末如之何矣。
”抱朴子曰:“至理之未易明,神仙之不见信,其来久矣,岂独今哉?太上自然知之,其次告而後悟,若夫闻而大笑者,则悠悠皆是矣。
吾之论此也,将有多败之悔,失言之咎乎!夫物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
盖盛一陽一不能荣枯朽之木,神明不能变沈溺之性,子贡不能悦录马之野人,古公不能释欲地之戎狄,实理有所不通,善言有所不行。
章甫不售於蛮越,赤舄不用於跣夷,何可强哉?夫见玉而指之曰石,非玉之不真也,待和氏而後识焉。
见龙而命之曰蛇,非龙之不神也,须蔡墨而後辨焉。
所以贵道者,以其加之不可益,而损之不可减也。
所以贵德者,以其闻毁而不惨,见誉而不悦也。
彼诚以天下之必无仙,而我独以实有而与之诤,诤之弥久,而彼执之弥固,是虚长此纷纭,而无救於不解,果当从连环之义乎1
内篇 卷八 释滞
或问曰:“人道多端,求仙至难,非有废也,则事不兼济。
艺文之业,忧乐之务,君臣之道,一胡一 可替乎?”抱朴子答曰:“要道不烦,所为鲜耳。
但患志之不立,信之不笃,何忧於人理之废乎?长才者兼而修之,何难之有?内宝养生之道,外则和光於世,治身而身长修,治国而国太平。
以六经训俗士,以方术授知音,欲少留则且止而佐时,欲昇腾则凌霄而轻举者,上士也。
自持才力,不能并成,则弃置人间,专修道德者,亦其次也。
昔黄帝荷四海之任,不妨鼎湖之举;彭祖为大夫八百年,然後西適流沙;伯一陽一为柱史,甯封为陶正,方回为闾士,吕望为太师,仇生仕於殷,马丹官於晋,范公霸越而泛海,琴高执笏於宋康,常生降志於执鞭,庄公藏器於小吏,古人多得道而匡世,修之於朝隐,盖有馀力故也。
何必修於山林,尽废生民之事,然後乃成乎?亦有心安静默,性恶諠譁,以纵逸为欢,以荣任为戚者,带索蓝缕,茹草操耜,玩其三乐,守常待终,不营苟生,不惮速死,辞千金之聘,忽卿相之贵者。
无所修为,犹常如此,况又加之以知神仙之道,其亦必不肯役身於世矣,各从其志,不可一概而言也。
”抱朴子曰:“世之谓一言之善,贵於千金然,盖亦军国之得失,行己之臧否耳。
至於告人以长生之诀,授之以不死之方,非特若彼常人之善言也,则奚徒千金而已乎?设使有困病垂死,而有能救之得愈者,莫不谓之为宏恩重施矣。
今若按仙经,飞九丹,水金玉,则天下皆可令不死,其惠非但活一人之功也。
黄老之德,固无量矣,而莫之克识,谓为妄诞之言,可叹者也。
”抱朴子曰:“欲求神仙,唯当得其至要,至要者在於宝一精一行炁,服一大药便足,亦不用多也。
然此三事,复有浅深,不值明师,不经勤苦,亦不可仓卒而尽知也。
虽云行炁,而行炁有数法焉。
虽曰房中,而房中之术,近有百馀事焉。
虽言服药,而服药之方,略有千条焉。
初以授人,皆从浅始,有志不怠,勤劳可知,方乃告其要耳。
故行炁或可以治百病,或可以入瘟疫,或可以禁蛇虎,或可以止疮血,或可以居水中,或可以行水上,或可以辟饥渴,或可以延年命。
其大要者,胎息而已。
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
初学行炁,鼻中引炁而闭之,一陰一以心数至一百二十,乃以口微吐之,及引之,皆不欲令己耳闻其炁出入之一声 ,常令入多出少,以鸿毛著鼻口之上,吐炁而鸿毛不动为候也。
渐一习一 转增其心数,久久可以至千,至千则老者更少,日还一日矣。
夫行炁当以生炁之时,勿以死炁之时也。
故曰仙人服六炁,此之谓也。
一日一夜 有十二时,其从半夜以至日中六时为生炁,从日中至夜半六时为死炁,死炁之时,行炁无益也。
善用炁者,嘘水,水为之逆流数步;嘘火,火为之灭;嘘虎狼,虎狼伏而不得动起;嘘蛇虺,蛇虺蟠而不能去。
若他人为兵刃所伤,嘘之血即止;闻有为毒虫所中,虽不见其人,遥为嘘祝我之手,男嘘我左,女嘘我右,而彼人虽在百里之外,即时皆愈矣。
又中恶急疾,但吞三九之炁,亦登时差也。
但人性多躁,少能安静以修其道耳。
又行炁大要,不欲多食,及食生菜肥鲜之物,令人炁强难闭。
又禁恚怒,多恚怒则炁乱,既不得溢,或令人发欬,故鲜有能为者也。
予从祖仙公,每大醉及夏天盛热,辄入深渊之底,一日许乃出者,正以能闭炁胎息故耳。
房中之法十馀家,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一陰一益一陽一,或以增年延寿,其大要在於还一精一补脑之一事耳。
此法乃真一人口口相传,本不书也,虽服名药,而复不知此要,亦不得长生也。
人复不可都绝一陰一陽一,一陰一陽一不一交一 ,则坐致壅阏之病,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也。
任情肆意,又损年命。
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
若不得口诀之术,万无一人为之而不以此自伤煞者也。
玄素子都容成公彭祖之属,盖载其粗事,终不以至要者著於纸上者也。
志求不死者,宜勤行求之。
余承师郑君之言,故记以示将来之信道者,非臆断之谈也。
余实复未尽其诀矣。
一涂之道士,或欲专守一交一 接之术,以规神仙,而不作金丹之大药,此愚之甚矣。
”抱朴子曰:“道书之出於黄老者,盖少许耳,率多後世之好事者,各以所知见而滋长,遂令篇卷至於山积。
古人质朴,又多无才,其所论物理,既不周悉,其所证按,又不著明,皆阙所要而难解,解之又不深远,不足以演畅微言,开示愤悱,劝进有志,教戒始学,令知玄妙之涂径,祸福之源流也。
徒诵之万遍,殊无可得也。
虽欲博涉,然宜详择其善者,而後留意,至於不要之道书,不足寻绎也。
末学者或不别作者之浅深,其於名为道家之言,便写取累箱盈筐,尽心思索其中。
是探燕巢而求凤卵,搜井底而捕鳝鱼,虽加至勤,非其所有也,不得必可施用,无故消弃日月,空有疲困之劳,了无锱铢之益也。
进失当世之务,退无长生之效,则莫不指点之曰,彼修道如此之勤,而不得度世,是天下果无不死之法也;而不知彼之求仙,犹临河羡鱼,而无网罟,非河中之无鱼也。
又五千文虽出老子,然皆泛论较略耳。
其中了不肯首尾全举其事,有可承按者也。
但暗诵此经,而不得要道,直为徒劳耳,又况不及者乎?至於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其属文笔,虽祖述黄老,宪章玄虚,但演其大旨,永无至言。
或复齐死生,谓无异以存活为徭役,以殂殁为休息,其去神仙,已千亿里矣,岂足耽玩哉?其寓言譬喻,犹有可采,以供给碎用,充御卒乏,至使末世利口之奸佞,无行之弊子,得以老庄为窟薮,不亦惜乎?”或曰:“圣明御世,唯贤是宝,而学仙之士,不肯进宦,人皆修道,谁复佐政事哉?”抱朴子曰:“背圣主而山栖者,巢许所以称高也;遭有道而遁世者,庄伯所以为贵也;轩辕之临天下,可谓至理也,而广成不与焉;唐尧之有四海,可谓太平也,而偓佺不佐焉,而德化不以之损也,才子不以之乏也;天乙革命,而务光负石以投河,姬武翦商,而夷齐不食於西山;齐桓之兴,而少稷高枕於陋巷;魏文之隆,而干木散发於西河;四老凤戢於商洛,而不妨大汉之多士也;周一党一 麟跱於林薮,而无损光武之刑厝也。
夫一宠一 贵不能动其心,极富不能移其好,濯缨沧浪,不降不辱,以芳林为台榭,峻岫为大厦,翠兰为絪床 ,绿叶为帏幙,被褐代衮衣,薇藿当嘉膳,非躬耕不以充饥,非妻织不以蔽身,千载之中,时或有之,况又加之以委六亲於邦族,捐室家而不顾,背荣华如弃迹,绝可欲於胸心,凌嵩峻以独往,侣影响於名山,内视於无形之域,反听乎至寂之中,八极之内,将遽几人?而吾子乃恐君之无臣,不亦多忧乎?”或曰:“学仙之士,独洁其身而忘大伦之乱,背世主而有不臣之慢,余恐长生无成功,而罪罟将见及也。
”抱朴子答曰:“夫北人石户善卷子州,皆大才也,而沈遁放逸,养其浩然,昇降不为之亏,大化不为之缺也。
况学仙之士,未必有经国之才,立朝之用,得之不加尘露之益,弃之不觉毫釐之损者乎?方今九有同宅,而幽荒来仕,元凯委积,无所用之。
士有待次之滞,官无暂旷之职;勤久者有迟叙之叹,勋高者有循资之屈;济济之盛,莫此之美,一介之徒,非所乏也。
昔子晋舍视膳之役,弃储贰之重,而灵王不责之以不孝;尹生委衿带之职,违式遏之任,而有周不罪之以不忠。
何者,彼诚亮其非轻世薄主,直以所好者异,匹夫之志,有不可移故也。
夫有道之主,含垢善恕,知人心之不可同,出处之各有性,不逼不禁,以崇光大,上无嫌恨之偏心,下有得意之至欢,故能晖声并扬於罔极,贪夫闻风而忸怩也。
吾闻景风起则裘炉息,世道夷则奇士退,今丧乱既平,休牛放马,烽燧灭影,干戈载戢,繁弱既韬,卢鹊将烹,子房出玄帷而反闾巷,信越释甲胄而修鱼钓,况乎学仙之士,万未有一,国家吝此以何为哉?然其事在於少思寡欲,其业在於全身久寿,非争竞之醜,无伤俗之负,亦何罪乎?且华霍之极大,沧海之滉瀁,其高不俟翔埃之来,其深不仰行潦之注,撮壤土不足以减其峻,挹勺水不足以削其广,一世不过有数仙人,何能有损人物之鞅掌乎?”或曰:“果其仙道可求得者,五经何以不载,周孔何以不言,圣人何以不度世,上智何以不长存?若周孔不知,则不可为圣。
若知而不学,则是无仙道也。
”抱朴子答曰:“人生星宿,各有所值,既详之於别篇矣。
子可谓戴盆以仰望,不睹七曜之炳粲;暂引领於大川,不知重渊之奇怪也。
夫五经所不载者无限矣,周孔所不言者不少矣。
特为吾子略说其万一焉。
虽大笑不可止,局情难卒开,且令子闻其较略焉。
夫天地为物之大者也。
九圣共成易经,足以弥纶一陰一陽一,不可复加也。
今问善易者,周天之度数,四海之广狭,宇宙之相去,凡为几里?上何所极,下何所据,及其转动,谁所推引,日月迟疾,九道所乘,昏明脩短,七星迭正,五纬盈缩,冠珥薄蚀,四七凌犯,彗孛所出,气矢之异,景老之祥,辰极不动,镇星独东,羲和外景而热,望舒内鉴而寒,天汉仰见为润下之性,涛潮往来有大小之变,五音六属,占喜怒之情,云动气起,含吉凶之候,欃、槍、尤、矢,旬始绛绎,四镇五残,天狗归邪,或以示成,或以正败,明易之生,不能论此也。
以次问春秋四部诗书三礼之家,皆复无以对矣。
皆曰悉正经所不载,唯有巫咸甘公石申海中郤萌七曜记之悉矣。
余将问之曰,此六家之书,是为经典之教乎?彼将曰非也。
余又将问曰:甘石之徒,是为圣人乎?彼亦曰非也。
然则人生而戴天,诣老履地,而求之於五经之上则无之,索之於周孔之书则不得,今宁可尽以为虚妄乎?天地至大,举目所见,犹不能了,况於玄之又玄,妙之极妙者乎?”复问俗人曰:“夫乘云茧产之国,肝心不朽之民,巢居穴处,独目三首,马閒狗蹄,脩臂一交一 股,黄池无男,穿胸旁口,廪君起石而汎土船,沙壹触木而生群龙,女娲地出,杜宇天堕,甓飞犬言,山徙社移,三军之众,一朝尽化,君子为鹤,小人成沙,女丑倚枯,贰昂抱桎,寄居之虫,委甲步肉,二首之蛇,弦之为弓,不灰之木,不热之火,昌蜀之禽,无目之兽,无身之头,无首之体,一精一卫填海,一交一 让递生,火浣之布,切玉之刀,炎昧吐烈,磨泥漉水,枯灌化形,山夔前跟,石脩九首,毕方人面,少千之劾伯率,圣卿之役肃霜,西羌以虎景兴,鲜卑以乘鳖强,林邑以神录王,庸蜀以流一尸一帝,盐神婴来而虫飞,纵目世变於荆岫,五丁引蛇以倾峻,肉甚振翅於三海。
金简玉字,发於禹井之侧。
正机平衡,割乎文石之中。
凡此奇事,盖以千计,五经所不载,周孔所不说,可皆复云无是物乎?至於南人能入柱以出耳,御寇停肘水而控弦,伯昏蹑亿仞而企踵,吕梁能行歌以凭渊,宋公克象叶以乱真,公输飞木玄之翩翾,离朱觌毫芒於百步,贲获效膂力於万钧,越人揣针以苏死,竖亥超迹於累千,郢人奋斧於鼻垩,仲都袒身於寒天,此皆周孔所不能为也,复可以为无有乎?若圣人诚有所不能,则无怪於不得仙,不得仙亦无妨於为圣人,为圣人偶所不閒,何足以为攻难之主哉?圣人或可同去留,任自然,有身而不私,有生而不营,存亡任天,长短委命,故不学仙,亦何怪也。
”
内篇 卷九 道意
抱朴子曰:“道者涵乾括坤,其本无名。
论其无,则影响犹为有焉;论其有,则万物尚为无焉。
隶首不能计其多少,离朱不能察其仿彿,吴札晋野竭聪,不能寻其音声乎窈冥之内,犭周豨犭步猪疾走,不能迹其兆朕乎宇宙之外。
以言乎迩,则周流秋毫而有馀焉;以言乎远,则弥纶太虚而不足焉。
为声之一声 ,为响之响,为形之形,为影之影,方者得之而静,员者得之而动,降者得之而俯,昇者得之以仰,强名为道,已失其真,况复乃千割百判,亿分万析,使其姓号至於无垠,去道辽辽,不亦远哉?俗人不能识其太初之本,而修其流一婬一之末,人能淡默恬愉,不染不移,养其心以无欲,颐其神以粹素,扫涤诱慕,收之以正,除难求之思,遣害真之累,薄喜怒之邪,灭爱恶之端,则不请福而福来,不禳祸而祸去矣。
何者,命在其中,不系於外,道存乎此,无俟於彼也。
患乎凡夫不能守真,无杜遏之检括,爱嗜好之摇夺,驰骋流遁,有迷无反,情感物而外起,智接事而旁溢,诱於可欲,而天理灭矣,惑乎见闻,而纯一迁矣。
心受制於奢玩,情浊乱於波荡,於是有倾越之灾,有不振之祸,而徒烹宰肥腯,沃酹醪醴,撞金伐革,讴歌踊跃,拜伏稽颡,守请虚坐,求乞福愿,冀其必得,至死不悟,不亦哀哉?若乃一精一灵困於烦扰,荣卫消於役用,煎熬形气,刻削天和,劳逸过度,而碎首以请命,变起膏肓,而祭祷以求痊,当风卧湿,而谢罪於灵祇,饮食失节,而委祸於鬼魅,蕞尔之体,自贻兹患,天地神明,曷能济焉?其烹牲罄群,何所补焉?夫福非足恭所请也,祸非禋祀所禳也。
若命可以重祷延,疾可以丰祀除,则富姓可以必长生,而贵人可以无疾病也。
夫神不歆非族,鬼不享一婬一祀,皂隶之巷,不能纡金根之轩,布衣之门,不能动六辔之驾,同为人类,而尊卑两绝,况於天神,缅邈清高,其伦异矣,贵亦极矣。
盖非臭鼠之酒肴,庸民之曲躬,所能感降,亦已明矣。
夫不忠不孝,罪之大恶,积千金之赂,太牢之馔,求令名於明主,释愆责於邦家,以人释人,犹不可得,况年寿难获於令名,笃疾难除於愆责,鬼神异伦,正直是与,冀其曲祐,未有之也。
夫惭德之主,忍诟之臣,犹能赏善不须贷财,罚恶不任私情,必将修绳履墨,不偏不一党一 ,岂况鬼神,过此之远,不可以巧言动,不可以饰赂求,断可识矣。
楚之灵王,躬自为巫,靡爱斯牲,而不能卻吴师之讨也。
汉之广陵,敬奉李须,倾竭府库而不能救叛逆之诛也。
孝武尤信鬼神,咸秩无文,而不能免五柞之殂。
孙主贵待华乡,封以王爵,而不能延命尽之期。
非牺牲之不博硕,非玉帛之不丰醲,信之非不款,敬之非不重,有丘山之损,无毫釐之益,岂非失之於近,而营之於远乎?第五公诛除妖道,而既寿且贵;宋庐一江一 罢绝山祭,而福禄永终;文翁破水灵之庙,而身吉民安;魏武禁一婬一祀之俗,而洪庆来假,前事不忘,将来之鉴也。
明德惟馨,无忧者寿,啬宝不夭,多惨用老,自然之理,外物何为!若养之失和,伐之不解,百痾缘隙而结,荣卫竭而不悟,太牢三牲,曷能济焉?俗所谓率皆妖伪,转相诳惑,久而弥甚,既不能修疗病之术,又不能返其大迷,不务药石之救,惟专祝祭之谬,祈祷无已,问卜不倦,巫祝小人,妄说祸祟,疾病危急,唯所不闻,闻辄修为,损费不訾,富室竭其财储,贫人假举倍息,田宅割裂以讫尽,箧柜倒装而无馀。
或偶有自差,便谓受神之赐,如其死亡,便谓鬼不见赦,幸而误活,财产穷罄,遂复饥寒冻饿而死,或起为刦剽,或穿窬斯滥,丧身於锋镝之端,自陷於醜恶之刑,皆此之由也。
或什物尽於祭祀之费耗,縠帛沦於贪浊之师巫,既没之日,无复凶器之直,衣衾之周,使一尸一朽虫流,良可悼也。
愚民之蔽,乃至於此哉!一婬一祀妖邪,礼律所禁。
然而凡夫,终不可悟。
唯宜王者更峻其法制,犯无轻重,致之大辟,购募巫祝不肯止者,刑之无赦,肆之市路,不过少时,必当绝息,所以令百姓杜冻饥之源,塞盗贼之萌,非小惠也。
曩者有张角柳根王歆李申之徒,或称千岁,假讬小术,坐在立亡,变形易貌,诳眩黎庶,纠合群愚,进不以延年益寿为务,退不以消灾治病为业,遂以招集奸一党一 ,称合逆乱,不纯自伏其辜,或至残灭良人,或欺诱百姓,以规财利,钱帛山积,富逾王公,纵肆奢一婬一,侈服玉食,妓妾盈室,管弦成列,刺客死士,为其致用,威倾邦君,势凌有司,亡命逋逃,因为窟薮。
皆由官不纠治,以臻斯患,原其所由,可为叹息。
吾徒匹夫,虽见此理,不在其位,末如之何!临民官长,疑其有神,虑恐禁之,或致祸祟,假令颇有其怀,而见之不了,又非在职之要务,殿最之急事,而复是其愚妻顽子之所笃信,左右小人,并云不可,阻之者众,本无至心,而谏怖者异口同声,於是疑惑,竟於莫敢,令人扼腕发愤者也。
余亲见所识者数人,了不奉神明,一生不祈祭,身享遐年,名位巍巍,子孙蕃昌,且富且贵也。
唯余亦无事於斯,唯四时祀先人而已。
曾所游历水陆万里,道侧房庙,固以百许,而往返径游,一无所过,而车马无颇覆之变,涉水无风波之异,屡值疫疠,当得药物之力,频冒矢石,幸无伤刺之患,益知鬼神之无能为也。
又诸妖道百馀种,皆煞生血食,独有李家道无为为小差。
然虽不屠宰,每供福食,无有限剂,市买所具,务於丰泰,一精一鲜之物,不得不买,或数十人厨,费亦多矣,复未纯为清省也,亦皆宜在禁绝之列。
或问李氏之道起於何时。
余答曰:吴大帝时,蜀中有李阿者,穴居不食,传世见之,号为八百岁公。
人往往问事,阿无所言,但占阿颜色。
若颜色欣然,则事皆吉;若颜容惨戚,则事皆凶;若阿含笑者,则有大庆;若微叹者,即有深忧。
如此之候,未曾一失也。
後一旦忽去,不知所在。
後有一人姓李名宽,到吴而蜀语,能祝水治病颇愈,於是远近翕然,谓宽为李阿,因共呼之为李八百,而实非也。
自公卿以下,莫不云集其门,後转骄贵,不复得常见,宾客但拜其外门而退,其怪异如此。
於是避役之吏民,依宽为弟子者恒近千人,而升堂入室高业先进者,不过得祝水及三部符导引日月行炁而已,了无治身之要、服食神药、延年驻命、不死之法也。
吞气断穀,可得百日以还,亦不堪久,此是其术至浅可知也。
余亲识多有及见宽者,皆云宽衰老羸悴,起止咳噫,目瞑耳聋,齿堕发白,渐又昏耗,或忘其子孙,与凡人无异也。
然民复谓宽故作无异以欺人,岂其然乎?吴曾有大疫,死者过半。
宽所奉道室,名之为庐,宽亦得一温一 病,讬言入庐斋戒,遂死於庐中。
而事宽者犹复谓之化形一尸一解之仙,非为真死也。
夫神仙之法,所以与俗人不同者,正以不老不死为贵耳。
今宽老则老矣,死则死矣,此其不得道,居然可知矣,又何疑乎?若谓於仙法应一尸一解者,何不且止人间一二百岁,住年不老,然後去乎?天下非无仙道也,宽但非其人耳。
余所以委曲论之者,宽弟子转相教授,布满一江一 表,动有千许,不觉宽法之薄,不足遵承而守之,冀得度世,故欲令人觉此而悟其滞迷耳。
天下有似是而非者,实为无限,将复略说故事,以示後人之不解者。
昔汝南有人於田中设绳罥以捕獐而得者,其主未觉。
有行人见之,因窃取獐而去,犹念取之不事。
其上有鲍鱼者,乃以一头置罥中而去。
本主来,於罥中得鲍鱼,怪之以为神,不敢持归。
於是村里闻之,因共为起屋立庙,号为鲍君。
後转多奉之者,丹楹藻棁,钟鼓不绝。
病或有偶愈者,则谓有神,行道经过,莫不致祀焉。
积七八年,鲍鱼主後行过庙下,问其故,人具为之说。
其鲍鱼主乃曰,此是我鲍鱼耳,何神之有?於是乃息。
又南顿人张助者,耕白田,有一李栽,应在耕次,助惜之,欲持归,乃掘取之,未得即去,以湿土封其根,以置空桑中,遂忘取之。
助後作远职不在。
後其里中人,见桑中忽生李,谓之神。
有病目痛者,荫息此桑下,因祝之,言李君能令我目愈者,谢以一肫。
其目偶愈,便杀肫祭之。
传者过差,便言此树能令盲者得见。
远近翕然,同来请福,常车马填溢,酒肉滂沱,如此数年。
张助罢职来还,见之,乃曰,此是我昔所置李栽耳,何有神乎?乃斫去便止也。
又汝南彭氏墓近大道,墓口有一石人,田家老母到市买数片饼以归,天热,过荫彭氏墓口树下,以所买之饼暂著石人头上,忽然便去,而忘取之。
行路人见石人头上有饼,怪而问之。
或人云,此石人有神,能治病,愈者以饼来谢之。
如此转以相语,云头痛者摩石人头,腹痛者摩石人腹,亦还以自摩,无不愈者。
遂千里来就石人治病,初但鸡豚,後用牛羊,为立帷帐,管弦不绝,如此数年。
忽日前忘饼母闻之,乃为人说,始无复往者。
又洛西有古大墓,穿坏多水,墓中多石灰,石灰汁主治疮,夏月,行人有病疮者烦热,见此墓中水清好,因自洗浴,疮偶便愈。
於是诸病者闻之,悉往自洗,转有饮之以治腹内疾者。
近墓居人,便於墓所立庙舍而卖此水。
而往买者又常祭庙中,酒肉不绝。
而来买者转多,此水尽,於是卖水者常夜窃他水以益之。
其远道人不能往者,皆因行便或持器遗信买之。
於是卖水者大富。
人或言无神,官申禁止,遂填塞之,乃绝。
又兴古太守马氏在官,有亲故人投之求恤焉,马乃令此人出外住,诈云是神人道士,治病无不手下立愈。
又令辨士游行,为之虚声,云能令盲者登视,躄者即行。
於是四方云集,趋之如市,而钱帛固已山积矣。
又敕诸求治病者,虽不便愈,当告人言愈也,如此则必愈;若告人未愈者,则後终不愈也,道法正尔,不可不信。
於是後人问前来者,前来辄告之云已愈,无敢言未愈者也。
旬日之閒,乃致巨富焉。
凡人多以小黠而大愚,闻延年长生之法,皆为虚诞,而喜信妖邪鬼怪,令人鼓舞祈祀。
所谓神者,皆马氏诳人之类也,聊记其数事,以为未觉者之戒焉。
”或问曰:“世有了无知道术方伎,而平安寿考者,何也?”抱朴子曰:“诸如此者,或有一陰一德善行,以致福祐;或受命本长,故令难老迟死;或亦幸而偶尔不逢灾伤。
譬犹田猎所经,而有遗禽脱兽;大火既过,时馀不烬草木也。
要於防身卻害,当修守形之防禁,佩天文之符剑耳。
祭祷之事无益也,当恃我之不可侵也,无恃鬼神之不侵我也。
然思玄执一,含景环身,可以辟邪恶,度不祥,而不能延寿命,消体疾也。
任自然无方术者,未必不有终其天年者也,然不可以值暴鬼之横枉,大疫之流行,则无以卻之矣。
夫储甲胄,蓄蓑笠者,盖以为兵为雨也。
若幸无攻战,时不沈一陰一,则有与无正同耳。
若矢石雾合,飞锋烟一交一 ,则知裸一体者之困矣。
洪雨河倾,素雪弥天,则觉露立者之剧矣。
不可以荠麦之细碎,疑一陰一陽一之大气,以误晚学之散人,谓方术之无益也。
”
内篇 卷十 明本
或问儒道之先後。
抱朴子答曰:“道者,儒之本也;儒者,道之末也。
先以为一陰一陽一之术,众於忌讳,使人拘畏;而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墨者俭而难遵,不可遍循;法者严而少恩,伤破仁义。
唯道家之教,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包儒墨之善,总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指约而易明,事少而功多,务在全大宗之朴,守真正之源者也。
而班固以史迁先黄老而後六经,谓迁为谬。
夫迁之洽闻,旁综幽隐,沙汰事物之臧否,覈实古人之邪正。
其评论也,实原本於自然,其褒贬也,皆准的乎至理。
不虚美,不隐恶,不雷同以偶俗。
刘向命世通人,谓为实录;而班固之所论,未可据也。
固诚纯儒,不究道意,玩其所一习一 ,难以折中。
夫所谓道,岂唯养生之事而已乎?易曰:立天之道,曰一陰一与一陽一;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又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又於治世隆平,则谓之有道,危国乱主,则谓之无道。
又坐而论道,谓之三公,国之有道,贫贱者耻焉。
凡言道者,上自二仪,下逮万物,莫不由之。
但黄老执其本,儒墨治其末耳。
今世之举有道者,盖博通乎古今,能仰观俯察,历变涉微,达兴亡之运,明治乱之体,心无所惑,问无不对者,何必修长生之法,慕松乔之武者哉?而管窥诸生,臆断瞽说,闻有居山林之间,宗伯一陽一之业者,则毁而笑之曰,彼小道耳,不足算也。
嗟乎!所谓抱萤烛于环堵之内者,不见天光之焜烂;侣鲉鰕于迹水之中者,不识四海之浩汗;重一江一 河之深,而不知吐之者昆仑也;珍黍稷之收,而不觉秀之者丰壤也。
今苟知推崇儒术,而不知成之者由道。
道也者,所以陶冶百氏,范铸二仪,胞胎万类,酝酿彝伦者也。
世间浅近者众,而深远者少,少不胜众,由来久矣。
是以史迁虽长而不见誉,班固虽短而不见弹。
然物以少者为贵,多者为贱,至於人事,岂独不然?故藜藿弥原,而芝英不世;枳棘被野,而寻木间秀;沙砾无量,而珠璧甚鲜;鸿隼屯飞,而鸾凤罕出;虺蜴盈薮,而虬龙希觌;班生多一党一 ,固其宜也。
夫道者,内以治身,外以为国,能令七政遵度,二气告和,四时不失寒燠之节,风雨不为暴物之灾,玉烛表昇平之徵,澄醴彰德洽之符,焚轮虹霓寝其祅,穨云商羊戢其翼,景耀高照,嘉禾毕遂,疫疠不流,祸乱不作,巉垒不设,干戈不用,不议而当,不约而信,不结而固,不谋而成,不赏而劝,不罚而肃,不求而得,不禁而止,处上而人不以为重,居前而人不以为患,号未发而风移,令未施而俗易,此盖道之治世也。
故道之兴也,则三五垂拱而有馀焉。
道之衰也,则叔代驰骛而不足焉。
夫唯有馀,故无为而化美。
夫唯不足,故刑严而奸繁。
黎庶怨於下,皇灵怒於上。
或洪波横流,或亢一陽一赤地,或山谷易体,或冬雷夏雪,或流血漂橹,积一尸一筑京,或坑降万计,析骸易子,城愈高而冲愈巧,池愈深而梯愈妙,法令明而盗贼多,盟约数而叛乱甚,犹风波骇而鱼鳖扰於渊,纤罗密而羽禽躁於泽,豺狼众而走兽剧於林,爨火猛而小鲜糜於鼎也。
君臣易位者有矣,父子推刃者有矣,然後忠义制名於危国,孝子收誉於败家。
疾疫起而巫医贵矣,道德丧而儒墨重矣。
由此观之,儒道之先後,可得定矣。
”或问曰:“昔赤松子王乔琴高老氏彭祖务成郁华皆真一人,悉仕於世,不便遐遁,而中世以来,为道之士,莫不飘然绝迹幽隐,何也?”抱朴子答曰:“曩古纯朴,巧伪未萌,其信道者,则勤而学之,其不信者,则嘿然而已。
谤毁之言,不吐乎口,中伤之心,不存乎胸也。
是以真一人徐徐於民间,不促促於登遐耳。
末俗偷薄,雕伪弥深,玄淡之化废,而邪俗之一党一 繁,既不信道,好为讪毁,谓真正为妖讹,以神仙为诞妄,或曰惑众,或曰乱群,是以上士耻居其中也。
昔之达人,杜渐防微,色斯而逝,夜不待旦,睹几而作,不俟终日。
故赵害鸣犊,而仲尼旋轸,醴酒不设,而穆生星行,彼众我寡,华元去之。
况乎明哲,业尚本异,有何恋之当住其间哉?夫渊竭池漉,则蛟龙不游,巢倾卵拾,则凤凰不集,居言于室,而翔鸥不下,凡卉春翦,而芝蓂不秀,世俗丑正,慢辱将臻,彼有道者,安得不超然振翅乎风云之表,而翻尔藏轨於玄漠之际乎?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入山林,诚欲远彼腥膻,而即此清净也。
夫入九室以一精一思,存真一以招神者,既不喜諠譁而合污秽,而合金丹之大药,钅柬八石之飞一精一者,尤忌利口之愚人,凡俗之闻见,明灵为之不降,仙药为之不成,非小禁也,止於人中,或有浅见毁之有司,加之罪福,或有亲旧之往来,牵之以庆吊,莫若幽隐一切,免於如此之臭鼠矣。
彼之邈尔独往,得意嵩岫,岂不有以乎?或云:上士得道於三军,中士得道於都市,下士得道於山林,此皆为仙药已成,未欲昇天,虽在三军,而锋刃不能伤,虽在都市,而人祸不能加,而下士未及於此,故止山林耳。
不谓人之在上品者,初学道当止於三军都市之中而得也,然则黄老可以至今不去也。
”或问曰:“道之为源本,儒之为末流,既闻命矣,今之小异,悉何事乎?”抱朴子曰:“夫升降俯仰之教,盘旋三千之仪,攻守进趣之术,轻身重义之节,欢忧礼乐之事,经世济俗之略,儒者之所务也。
外物弃智,涤荡机变,忘富逸贵,杜遏劝沮,不恤乎穷,不荣乎达,不戚乎毁,不悦乎誉,道家之业也。
儒者祭祀以祈福,而道者履正以禳邪。
儒者所爱者势利也,道家所宝者无欲也。
儒者汲汲於名利,而道家抱一以独善。
儒者所讲者,相研之簿领也。
道家所一习一 者,遣情之教戒也。
夫道者,其为也,善自修以成务;其居也,善取人所不争;其治也,善绝祸於未起;其施也,善济物而不德;其动也,善观民以用心;其静也,善居慎而无闷。
此所以为百家之君长,仁义之祖宗也,小异之理,其较如此,首尾汙隆,未之变也。
”或曰:“儒者,周孔也,其籍则六经也,盖治世存正之所由也,立身举动之准绳也,其用远而业贵,其事大而辞美,有国有家不易之制也。
为道之士,不营礼教,不顾大伦,侣狐貉於草泽之中,偶猿猱於林麓之閒,魁然流摈,与木石为邻,此亦东走之迷,忘葵之甘也。
”抱朴子答曰:“摛华骋艳,质直所不尚,攻蒙救惑,畴昔之所餍,诚不欲复与子较物理之善否,校得失於机吻矣。
然观孺子之坠井,非仁者之意,视瞽人之触柱,非兼爱之谓耶?又陈梗概,粗抗一隅。
夫体道以匠物,宝德以长生者,黄老是也。
黄帝能治世致太平,而又昇仙,则未可谓之後於尧舜也。
老子既兼综礼教,而又久视,则未可谓之为减周孔也。
故仲尼有窃比之叹,未闻有疵毁之辞,而末世庸民,不得其门,修儒墨而毁道家,何异子孙而骂詈祖考哉?是不识其所自来,亦已甚矣。
夫侏儒之手,不足以倾嵩华;焦侥之胫,不足以测沧海;每见凡俗守株之儒,营营所一习一 ,不博达理,告顽令嚚,崇饰恶言,诬诘道家,说糟粕之滓,则若睹骏马之过隙也,涉精神之渊,则沦溺而自失也。
犹斥鷃之挥短翅,以凌一陽一侯之波,犹苍蝇之力驽质,以涉昫猿之峻,非其所堪,袛足速困。
然而喽喽守於局隘,聪不经旷,明不彻离,而欲企踵以包三光,鼓腹以奋雷灵,不亦蔽乎?盖登旋玑之眇邈,则知井谷之至卑,睹大明之丽天,乃知鹪金之可陋。
吾非生而知之,又非少而信之,始者蒙蒙,亦如子耳,既观奥秘之宏修,而恨离困之不早也。
五经之事,注说炳露,初学之徒,犹可不解。
岂况金简玉札,神仙之经,至要之言,又多不书。
登坛歃血,乃传口诀,苟非其人,虽裂地连城,金璧满堂,不妄以示之。
夫指深归远,虽得其书而不师受,犹仰不见首,俯不知跟,岂吾子所详悉哉?夫得仙者,或昇太清,或翔紫霄,或造玄洲,或栖板桐,听钧天之乐,享九芝之馔,出携松羡於倒景之表,入宴常一陽一於瑶房之中,曷为当侣狐貉而偶猿狖乎?所谓不知而作也。
夫道也者,逍遥虹霓,翱翔丹霄,鸿崖六虚,唯意所造。
魁然流摈,未为戚也。
牺腯聚处,虽被藻绣,论其为乐,孰与逸麟之离群以独往,吉光坼偶而多福哉?”
内篇 卷十一 仙药
抱朴子曰:神农四经曰,上药令人身安命延,昇为天神,遨游上下,使役万灵,体生毛羽,行厨立至。
又曰,五芝及饵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云母、太乙禹馀粮,各可单服之,皆令人飞行长生。
又曰,中药养性,下药除病,能令毒虫不加,猛兽不犯,恶气不行,众妖并辟。
又孝经援神契曰,椒姜御湿,菖蒲益聪,巨胜延年,威喜辟兵。
皆上圣之至言,方术之实录也,明文炳然,而世人终於不信,可叹息者也。
仙药之上者丹砂,次则黄金,次则白银,次则诸芝,次则五玉,次则云母,次则明珠,次则雄黄,次则太乙禹馀粮,次则石中黄子,次则石桂,次则石英,次则石脑,次则石硫黄,次则石台,次则曾青,次则松柏脂、茯苓、地黄、麦门冬、木巨胜、重楼、黄连、石韦、楮实、象柴,一名托卢是也。
或云仙人杖,或云西王母杖,或名天一精一,或名卻老,或名地骨,或名苟杞也。
天门冬,或名地门冬,或名莚门冬,或名颠棘,或名一婬一羊食,或名管松,其生高地,根短而味甜,气香者善。
其生水侧下地者,叶细似蕴而微黄,根长而味多苦,气臭者下,亦可服食。
然喜令人下气,为益尤迟也。
服之百日,皆丁肚倍吏於术及黄一精一也,入山便可蒸,若煮啖之,取足可以断穀。
若有力可饵之,亦可作散,并及绞其汁作酒,以服散尤佳。
楚人呼天门冬为百部,然自有百部草,其根俱有百许,相似如一也,而其苗小异也。
真百部苗似拔揳,唯中以治欬及杀虱耳,不中服食,不可误也。
如黄一精一一名白及,而实非中以作糊之白及也。
按本草药之与他草同名者甚多,唯一精一博者能分别之,不可不详也。
黄一精一一名兔竹,一名救穷,一名垂珠。
服其花胜其实,服其实胜其根,但花难多得。
得其生花十斛,乾之才可得五六斗耳,而服之日可三合,非大有役力者不能辨也。
服黄一精一仅十年,乃可大得其益耳。
俱以断穀不及术,术饵令人肥健,可以负重涉险,但不及黄一精一甘美易食,凶年可以与老小休粮,人不能别之,谓为米脯也。
五芝者,有石芝,有木芝,有草芝,有肉芝,有菌芝,各有百许种也。
石芝者,石象芝生於海隅名山,及岛屿之涯有积石者,其状如肉象有头尾四足者,良似生物也,附於大石,喜在高岫险峻之地,或卻著仰缀也。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而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晦夜去之三百步,便望见其光矣。
大者十馀斤,小者三四斤,非久斋至一精一,及佩老子入山灵宝五符,亦不能得见此辈也。
凡见诸芝,且先以开山卻害符置其上,则不得复隐蔽化去矣。
徐徐择王相之日,设醮祭以酒脯,祈而取之,皆从日下禹步闭气而往也。
又若得石象芝,捣之三万六千杵,服方寸匕,日三,尽一斤,则得千岁;十斤,则万岁。
亦可分人服也。
又玉脂芝,生於有玉之山,常居悬危之处,玉膏流出,万年已上,则凝而成芝,有似鸟兽之形,色无常彩,率多似山玄水苍玉也。
亦鲜明如水一精一,得而末之,以无心草汁和之,须臾成水,服一升,得一千岁也。
七明九光芝,皆石也,生临水之高山石崖之间,状如盘碗,不过径尺以还,有茎蒂连缀之,起三四寸,有七孔者,名七明,九孔者名九光,光皆如星,百馀步内,夜皆望见其光,其光自别,可散不可合也。
常以秋分伺之得之,捣服方寸匕,入口则翕然身热,五味甘美,尽一斤则得千岁,令人身有光,所居暗地如月,可以夜视也。
石蜜芝,生少室石户中,户中便有深谷,不可得过,以石投谷中,半日犹闻其声也。
去户外十馀丈有石柱,柱上有偃盖石,高度径可一丈许,望见蜜芝从石户上堕入偃盖中,良久,辄有一滴,有似雨後屋之馀漏,时时一落耳。
然蜜芝堕不息,而偃盖亦终不溢也。
户上刻石为科斗字,曰得服石蜜芝一斗者寿万岁。
诸道士共思惟其处,不可得往,唯当以碗器著劲竹木端以承取之,然竟未有能为之者。
按此石户上刻题如此,前世必已有得之者也。
石桂芝,生名山石穴中,似桂树而实石也。
高尺许,大如径尺,光明而味辛,有枝条,捣服之一斤得千岁也。
石中黄子,所在有之,沁水山为尤多。
其在大石中,则其石常润湿不燥,打其石有数十重,乃得之。
在大石中,赤黄溶溶,如鸡子之在其壳中也。
即当饮之,不饮则坚凝成石,不复中服也。
法正当及未坚时饮之,既凝则应末服也。
破一石中,多者有一升,少者有数合,可顿服也。
虽不得多,相继服之,共计前後所服,合成三升,寿则千岁。
但欲多服,唯患难得耳。
石脑芝,生滑石中,亦如石中黄子状,但不皆有耳。
打破大滑石千许,乃可得一枚。
初破之,其在石中,五色光明而自动,服一升得千岁矣。
石硫黄芝,五岳皆有,而箕山为多。
其方言许由就此服之而长生,故不复以富贵累意,不受尧禅也。
石硫丹者,石之赤一精一,盖石硫黄之类也。
皆浸溢於崖岸之间,其濡湿者可丸服,其已坚者可散服,如此有百二十,皆石芝也,事在太乙玉策及昌宇内记,不可具称也。
及夫木芝者,松柏脂沦入地千岁,化为茯苓,茯苓万岁,其上生小木,状似莲花,名曰木威喜芝。
夜视有光,持之甚滑,烧之不然,带之辟兵,以带鸡而杂以他鸡十二头其笼之,去之十二步,射十二箭,他鸡皆伤,带威喜芝者终不伤也。
从生门上采之,於六甲一陰一乾之,百日,末服方寸匕,日三,尽一枚,则三千岁也。
千岁之栝木,其下根如坐人,长七寸,刻之有血,以其血涂足下,可以步行水上不没;以涂人鼻以入水,水为之开,可以止住渊底也;以涂身则隐形,欲见则拭之。
又可以治病,病在腹内,刮服一刀圭,其肿痛在外者,随其所在刮一刀圭,即其肿痛所在以摩之,皆手下即愈,假令左足有疾,则刮涂人之左足也。
又刮以杂巨胜为烛,夜遍照地下,有金玉宝藏,则光变青而下垂,以锸掘之可得也。
末之,服尽十斤则千岁也。
又松树枝三千岁者,其皮中有聚脂,状如龙形,名曰飞节芝,大者重十斤,末服之,尽十斤,得五百岁也。
又有樊桃芝,其木如昇龙,其花叶如丹罗,其实如翠鸟,高不过五尺,生於名山之一陰一,东流泉水之土,以立夏之候伺之,得而末服之,尽一株得五千岁也。
参成芝,赤色有光,扣之枝叶,如金石之音,折而续之,即复如故。
木渠芝,寄生大木上,如莲花,九茎一丛,其味甘而辛。
建木芝实生於都广,其皮如缨蛇,其实如鸾鸟。
此三芝得服之,白日昇天也。
黄卢子、寻木华、玄液华,此三芝生於泰山要乡及奉高,有得而服之,皆令人寿千岁。
黄檀桓芝者,千岁黄,木下根有如三斛器,去本株一二丈,以细根相连状如缕,得末而服之,尽一枚则成地仙不死也。
此辈复百二十种,自有图也。
草芝有独摇芝,无风自动,其茎大如手指,赤如丹,素叶似苋,其根有大魁如斗,有细者如鸡子十二枚,周绕大根之四方,如十二辰也,相去丈许,皆有细根,如白发以相连,生高山深谷之上,其所生左右无草。
得其大魁末服之,尽则得千岁,服其细者一枚百岁,可以分他人也。
怀其大根即隐形,欲见则左转而出之。
牛角芝,生虎寿山及吴阪上,状似葱,特生如牛角,长三四尺,青色,末服方寸匕,日三,至百日,则得千岁矣。
龙仙芝,状如昇龙之相负也,以叶为鳞,其根则如蟠龙,服一枚则得千岁矣。
麻母芝,似麻而茎赤色,花紫色。
紫珠芝,其花黄,其叶赤,其实如李而紫色,二十四枝辄相连,而垂如贯珠也。
白符芝,高四五尺,似梅,常以大雪而花,季冬而实。
朱草芝,九曲,曲有三叶,叶有三实也。
五德芝,状似楼殿,茎方,其叶五色各具而不杂,上如偃盖,中常有甘露,紫气起数尺矣。
龙衔芝,常以仲春对生,三节十二枝,下根如坐人。
凡此草芝,又有百二十种,皆一陰一乾服之,则令人与天地相毕,或得千岁二千岁。
肉芝者,谓万岁蟾蜍,头上有角,颔下有丹书八字再重,以五月五日日中时取之,一陰一乾百日,以其左足画地,即为流水,带其左手於身,辟五兵,若敌人射己者,弓一弩一矢皆反还自向也。
千岁蝙蝠,色白如雪,集则倒县,脑重故也。
此二物得而一陰一乾末服之,令人寿四万岁。
千岁灵龟,五色具焉,其雄额上两骨起似角,以羊血浴之,乃剔取其甲,火炙捣服方寸匕,日三,尽一具,寿千岁。
行山中,见小人乘车马,长七八寸者,肉芝也,捉取服之即仙矣。
风生兽似貂,青色,大如狸,生於南海大林中,张网取之,积薪数车以烧之,薪尽而此兽在灰中不然,其毛不焦,斫刺不入,打之如皮囊,以铁鎚锻其头数十下乃死,死而张其口以向风,须臾便活而起走,以石上菖蒲塞其鼻即死。
取其脑以和菊花服之,尽十斤,得五百岁也。
又千岁燕,其窠户北向,其色多白而尾掘,取一陰一乾,末服一头五百岁。
凡此又百二十种,此皆肉芝也。
菌芝,或生深山之中,或生大木之下,或生泉之侧,其状或如宫室,或如车马,或如龙一虎,或如人形,或如飞鸟,五色无常,亦百二十种,自有图也。
皆当禹步往采取之,刻以骨刀,一陰一乾末服方寸匕,令人昇仙,中者数千岁,下者千岁也。
欲求芝草,入名山,必以三月九月,此山开出神药之月也,勿以山佷日,必以天辅时,三奇会尤佳。
出三奇吉门到山,须六一陰一之日,明堂之时,带灵宝符,牵白犬,抱白鸡,以白盐一斗,及开山符檄,著大石上,执吴唐草一把以入山,山神喜,必得芝也。
又采芝及服芝,欲得王相专和之日,支干上下相生为佳。
此诸芝名山多有之,但凡庸道士,心不专一精一,行秽德薄,又不晓入山之术,虽得其图,不知其状,亦终不能得也。
山无大小,皆有鬼神,其鬼神不以芝与人,人则虽践之,不可见也。
又云母有五种,而人多不能分别也,法当举以向日,看其色,详占视之,乃可知耳。
正尔於一陰一地视之,不见其杂色也。
五色并具而多青者名云英,宜以春服之。
五色并具而多赤者名云珠,宜以夏服之。
五色并具而多白者名云液,宜以秋服之。
五色并具而多黑者名云母,宜以冬服之。
但有青黄二色者名云沙,宜以季夏服之。
皛皛纯白名磷石,可以四时长服之也。
服五云之法,或以桂葱水玉化之以为水,或以露於铁器中,以玄水熬之为水,或以硝石合於筒中埋之为水,或以蜜搜为酪,或以秋露渍之百日,韦囊挻以为粉,或以无巅草樗血合饵之,服之一年,则百病除,三年久服,老公反成童子,五年不阙,可役使鬼神,入火不烧,入水不濡,践棘而不伤肤,与仙人相见。
又他物埋之即朽,著火即焦,而五云以纳猛火中,经时终不然,埋之永不腐败,故能令人长生也。
又云,服之十年,云气常覆其上,服其母以致其子,理自然也。
又向日看之,晻晻纯黑色起者,不中服,令人病淋发疮。
虽水饵之,皆当先以茅屋霤水,若东流水露水,渍之百日,淘汰去其土石,乃可用耳。
中山卫叔卿服之,积久能乘云而行,以其方封之玉匣之中,仙去之後,其子名世,及汉使者梁伯,得而按方合服,皆得仙去。
又雄黄当得武都山所出者,纯而无杂,其赤如鸡冠,光明晔晔者,乃可用耳。
其但纯黄似雄黄色,无赤光者,不任以作仙药,可以合理病药耳。
饵服之法,或以蒸煮之,或以酒饵,或先以硝石化为水乃凝之,或以玄胴肠裹蒸之於赤土下,或以松脂和之,或以三物炼之,引之如布,白如冰,服之皆令人长生,百病除,三一尸一下,瘢痕灭,白发黑,堕齿生,千日则玉女来侍,可得役使,以致行厨。
又玉女常以黄玉为志,大如黍米,在鼻上,是真玉女也,无此志者,鬼试人耳。
玉亦仙药,但难得耳。
玉经曰: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也。
又曰:服玄真者,其命不极。
玄真者,玉之别名也。
令人身飞轻举,不但地仙而已。
然其道迟成,服一二百斤,乃可知耳。
玉可以乌米酒及地榆酒化之为水,亦可以葱浆消之为台,亦可饵以为丸,亦可烧以为粉,服之一年已上,入水不霑,入火不灼,刃之不伤,百毒不犯也。
不可用已成之器,伤人无益,当得璞玉,乃可用也,得于阗国白玉尤善。
其次有南一陽一徐善亭部界中玉及日南卢容水中玉亦佳。
赤松子以玄虫血渍玉为水而服之,故能乘烟上下也。
玉屑服之与水饵之,俱令人不死。
所以为不及金者,令人数数发热,似寒食散状也。
若服玉屑者,宜十日辄一服雄黄丹砂各一刀圭,散发洗沐寒水,迎风而行,则不发热也。
董君异尝以玉醴与盲人服之,目旬日而愈。
有吴延稚者,志欲服玉,得玉经方不具,了不知其节度禁忌,乃招合得珪璋环璧,及校剑所用甚多,欲饵治服之,後余为说此不中用,乃叹息曰:事不可不一精一,不但无益,乃几作祸也。
又银但不及金玉耳,可以地仙也。
服之法,以麦浆化之,亦可以朱草酒饵之,亦可以龙膏炼之,然三服,辄大如弹丸者,又非清贫道士所能得也。
又真珠径一寸以上可服,服之可以长久,酪浆渍之皆化如水银,亦可以浮石水蜂窠化,包彤蛇黄合之,可引长三四尺,丸服之,绝穀服之,则不死而长生也。
淳漆不沾者,服之令人通神长生,饵之法,或以大无肠公子,或云大蟹,十枚投其中,或以云母水,或以玉水合服之,九虫悉下,恶血从鼻去,一年六甲行厨至也。
桂可以葱涕合蒸作水,可以竹沥合饵之,亦可以先知君脑,或云龟,和服之,七年,能步行水上,长生不死也。
巨胜一名一胡一 麻,饵服之不老,耐风湿,补衰老也。
桃胶以桑灰汁渍,服之百病愈,久服之身轻有光明,在晦夜之地如月出也,多服之则可以断穀。
柠木实之赤者,饵之一年,老者还少,令人彻视见鬼。
昔道士梁须年七十乃服之,转更少,至年百四十岁,能夜书,行及奔马,後入青龙山去。
槐子以新瓮合泥封之,二十馀日,其表皮皆烂,乃洗之如大豆,日服之,此物主补脑,久服之,令人发不白而长生。
玄中蔓方,楚飞廉、泽泻、地黄、黄连之属,凡三百馀种,皆能延年,可单服也。
灵飞散、未夬丸、制命丸、羊血丸,皆令人驻年卻老也。
南一陽一郦县山中有甘谷水,谷水所以甘者,谷上左右皆生甘菊,菊花堕其中,历世弥久,故水味为变。
其临此谷中居民,皆不穿井,悉食甘谷水,食者无不老寿,高者百四五十岁,下者不失八九十,无夭年人,得此菊力也。
故司空王畅太尉刘宽太傅袁隗,皆为南一陽一太守,每到官,常使郦县月送甘谷水四十斛以为饮食。
此诸公多患风痺及眩冒,皆得愈,但不能大得其益,如甘谷上居民,生小便饮食此水者耳。
又菊花与薏花相似,直以甘苦别之耳,菊甘而薏苦,谚言所谓苦如薏者也。
今所在有真菊,但为少耳,率多生於水侧,缑氏山与郦县最多,仙方所谓日一精一更生,周盈皆一菊,而根茎花实异名,其说甚美,而近来服之者略无效,正由不得真菊也。
夫甘谷水得菊之气味,亦何足言。
而其上居民,皆以延年,况将复好药,安得无益乎?余亡祖鸿胪少卿曾为临沅令,云此县有廖氏家,世世寿考,或出百岁,或八九十,後徙去,子孙转多夭折。
他人居其故宅,复如旧,後累世寿考。
由此乃觉是宅之所为,而不知其何故,疑其井水殊赤,乃试掘井左右,得古人埋丹砂数十斛,去井数尺,此丹砂汁因泉渐入井,是以饮其水而得寿,况乃饵炼丹砂而服之乎?余又闻上一党一 有赵瞿者,病癞历年,众治之不愈,垂死。
或云不及活,流弃之,後子孙转相注易,其家乃赍粮将之,送置山穴中。
瞿在穴中,自怨不幸,昼夜悲叹,涕泣经月。
有仙人行经过穴,见而哀之,具问讯之。
瞿知其异人,乃叩头自陈乞哀,於是仙人以一囊药赐之,教其服法。
瞿服之百许日,疮都愈,颜色丰悦,肌肤玉泽。
仙人又过视之,瞿谢受更生活之恩,乞丐其方。
仙人告之曰,此是松脂耳,此山中更多此物,汝炼之服,可以长生不死。
瞿乃归家,家人初谓之鬼也,甚惊愕。
瞿遂长服松脂,身体转轻,气力百倍,登危越险,终日不极,年百七十岁,齿不堕,发不白。
夜卧,忽见屋间有光大如镜者,以问左右,皆云不见,久而渐大,一室尽明如昼日。
又夜见面上有采女二人,长二三寸,面体皆具,但为小耳,游戏其口鼻之间,如是且一年,此女渐长大,出在其侧。
又常闻琴瑟之音,欣然独笑,在人间三百许年,色如小童,乃入抱犊山去,必地仙也。
于时闻瞿服松脂如此,於是竞服。
其多役力者,乃车运驴负,积之盈室,服之远者,不过一月,未觉大有益辄止,有志者难得如是也。
又汉成帝时,猎者於终南山中,见一人无衣服,身生黑毛,猎人见之,欲逐取之,而其人逾坑越谷,有如飞腾,不可逮及。
於是乃密伺候其所在,合围得之,定是妇人。
问之,言我本是秦之宫人也,闻关东贼至,秦王出降,宫室烧燔,惊走入山,饥无所食,垂饿死,有一老翁教我食松叶松实,当时苦涩,後稍便之,遂使不饥不渴,冬不寒,夏不热。
计此女定是秦王子婴宫人,至成帝之世,二百许岁,乃将归,以穀食之,初闻穀臭呕吐,累日乃安。
如是二年许,身毛乃脱落,转老而死。
向使不为人所得,便成仙人矣。
南一陽一文氏,说其先祖,汉末大乱,逃去山中,饥困欲死。
有一人教之食术,遂不能饥,数十年乃来还乡里,颜色更少,气力胜故。
自说在山中时,身轻欲跳,登高履险,历日不极,行冰雪中,了不知寒。
常见一高岩上,有数人对坐博戏者,有读书者,俛而视文氏,因闻其相问,言此子中呼上否。
其一人答言未可也。
术一名山粦,一名山一精一。
故神药经曰:必欲长生,常服山一精一。
昔仙人八公,各服一物,以得陆仙,各数百年,乃合神丹金液,而昇太清耳。
人若合八物,炼而服之,不得其力,是其药力有转相胜畏故也。
韩终服菖蒲十三年,身生毛,日视书万言,皆诵之,冬袒不寒。
又菖蒲生须得石上,一寸九节已上,紫花者尤善也。
赵他子服桂二十年,足下生毛,日行五百里,力举千斤。
移门子服五味子十六年,色如玉女,入水不沾,入火不灼也。
楚文子服地黄八年,夜视有光,手上车一弩一也。
林子明服术十一年,耳长五寸,身轻如飞,能超逾渊谷二丈许。
杜子微服天门冬,御八十妾,有子百三十人,日行三百里。
任子季服茯苓十八年,仙人玉女往从之,能隐能彰,不复食穀,灸瘢皆灭,面体玉光。
陵一陽一子仲服远志二十年,有子三十七人,开书所视不忘,坐在立亡。
仙经曰:虽服草木之叶,已得数百岁,忽怠於神丹,终不能仙。
以此论之,草木延年而已,非长生之药可知也。
未得作丹,且可服之,以自支持耳。
或问:“服食药物,有前後之宜乎?”抱朴子答曰:“按中黄子服食节度云,服治病之药,以食前服之;养性之药,以食後服之。
吾以咨郑君,何以如此。
郑君言,此易知耳,欲以药攻病,既宜及未食,内虚,令药力势易行,若以食後服之,则药但攻穀而力尽矣;若欲养性,而以食前服药,则力未行,而被穀驱之下去不得止,无益也。
”或问曰:“人服药以养性,云有所宜,有诸乎?”抱朴子答曰:“按玉策记及开明经,皆以五音六属,知人年命之所在。
子午属庚,卯酉属己,寅申属戊,丑未属辛,辰戌属丙,巳亥属叮一言得之者,宫与土也。
三言得之者,徵与火也。
五言得之者,羽与水也。
七言得之者,商与金也。
九言得之者,角与木也。
若本命属土,不宜服青色药;属金,不宜服赤色药;属木,不宜服白色药;属水,不宜服黄色药;属火,不宜服黑色药。
以五行之义,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剋木故也。
若金丹大药,不复论宜与不宜也。
一言宫。
庚子庚午,辛未辛丑,丙辰丙戌,丁亥丁巳,戊寅戊申,己卯己酉。
三言徵。
甲辰甲戌,乙亥乙巳,丙寅丙申,丁酉丁卯,戊午戊子,己未己丑。
五言羽。
甲寅甲申,乙卯乙酉,丙子丙午,丁未丁丑,壬辰壬戌,癸巳癸亥。
七言商。
甲子甲午,乙丑乙未,庚辰庚戌,辛巳辛亥,壬申壬寅,癸卯癸酉。
九言角。
戊辰戊戌,己巳己亥,庚寅庚申,辛卯辛酉,壬午壬子,癸丑癸未。
禹步法: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
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
次举右,右过左,左就右。
如此三步,当满二丈一尺,後有九迹。
小神方,用真丹三斤,白蜜一斤,合和日曝煎之,令可丸。
旦服如麻子十丸,未一年,发白更黑,齿堕更生,身体润泽,长服之,老翁还成少年,常服长生不死也。
小饵黄金方,火销金纳清酒中,二百出,二百入,即沸矣。
握之出指间,令如泥,若不沸及握之不出指间,即复销之内酒中无数也。
成服如弹丸一枚,亦可汁一丸分为小丸,服三十日,无寒一温一 ,神人玉女下之。
又银亦可饵,与金同法。
服此二物,可居名山石室中,一年即轻举矣。
人间服之,名地仙,勿妄传也。
两仪子饵销黄金法,猪负革肪三斤,醇苦酒一斗,取黄金五两,置器中煎之,出炉,以金置肪中,百入百出,苦酒亦尔,飡一斤金,寿弊天地,食半斤金,寿二千岁;五两,千二百岁,无多少,便可饵之。
当以王相之日,作之神良,勿传人,传人,药不成不神也。
欲食去一尸一药,当服丹砂。
饵丹砂法,丹砂一斤,捣簁,下醇苦酒三升,淳漆二升,凡三物合,令相得,微火上煎之,令可丸,服如麻子三丸,日再。
四十日,腹中百病愈,三一尸一去;服之百日,肌鼻坚强;服之千日,司命削死籍,与天地相保,日月相望,改形易容,变化无常,日中无影,乃别有光矣。
内篇 卷十二 辨问
或问曰:“若仙必可得,圣人已修之矣,而周孔不为之者,是无此道可知也。
”抱朴子答曰:“夫圣人不必仙,仙人不必圣。
圣人受命,不值长生之道,但自欲除残去贼,夷险平暴,制礼作乐,著法垂教,移不正之风,易流遁之俗,匡将危之主,扶亡徵之国,刊诗书,撰河洛,著经诰,和雅颂,训童蒙,应聘诸国,突无凝烟,席不暇暖。
其事则鞅掌罔极,穷年无已,亦焉能闭聪掩明,内视反听,呼吸导引,长斋久洁,入室炼形,登山采药,数息思神,断穀清哉?至於仙者,唯须笃志至信,勤而不怠,能恬能静,便可得之,不待多才也。
有入俗之高真,乃为道者之重累也。
得合一大药,知守一养神之要,则长生久视,岂若圣人所修为者云云之无限乎?且夫俗所谓圣人者,皆治世之圣人,非得道之圣人,得道之圣人,则黄老是也。
治世之圣人,则周孔是也。
黄帝先治世而後登仙,此是偶有能兼之才者也。
古之帝王,刻於泰山,可省读者七十二家,其馀磨灭者,不可胜数,而独记黄帝仙者,其审然可知也。
世人以人所尤长,众所不及者,便谓之圣。
故善围棋之无比者,则谓之棋圣,故严子卿马绥明於今有棋圣之名焉。
善史书之绝时者,则谓之书圣,故皇象一胡一 昭於今有书圣之名焉。
善图画之过人者,则谓之画圣,故卫协张墨於今有画圣之名焉。
善刻削之尤巧者,则谓之木圣,故张衡马钧於今有木圣之名焉。
故孟子谓伯夷,清之圣者也;柳下惠,和之圣者也;伊尹,任之圣者也。
吾试演而论之,则圣非一事。
夫班输倕狄,机械之圣也;附扁和缓,治疾之圣也;子韦甘均,占候之圣也;史苏辛廖,卜筮之圣也;夏育杜回,筋力之圣也;荆轲聂政,勇敢之圣也,飞廉夸父,轻速之圣也;子野延州,知音之圣也;孙吴韩白,用兵之圣也。
圣者,人事之极号也,不独於文学而已矣。
庄周云:盗有圣人之道五焉。
妄意而知人之藏者,明也;先入而不疑者,勇也;後出而不惧者,义也;知可否之宜者,知也;分财均同者,仁也。
不得此道而成天下大盗者,未之有也。
”或曰:“圣人之道,不得枝分叶散,必总而兼之,然後为圣。
”余答之曰:“孔子门徒,达者七十二,而各得圣人之一体,是圣事有剖判也。
又云:颜渊具体而微,是圣事有厚薄也。
又易曰: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此则圣道可分之明证也。
何为善於道德以致神仙者,独不可谓之为得道之圣?苟不有得道之圣,则周孔不得为治世之圣乎?既非一矣,何以当责使相兼乎?按仙经以为诸得仙者,皆其受命偶值神仙之气,自然所禀。
故胞胎之中,已含信道之性,及其有识,则心好其事,必遭明师而得其法,不然,则不信不求,求亦不得也。
玉钤经主命原曰:人之吉凶,制在结胎受气之日,皆上得列宿之一精一。
其值圣宿则圣,值贤宿则贤,值文宿则文,值武宿则武,值贵宿则贵,值富宿则富,值贱宿则贱,值贫宿则贫,值寿宿则寿,值仙宿则仙。
又有神仙圣人之宿,有治世圣人之宿,有兼二圣之宿,有贵而不富之宿,有富而不贵之宿,有兼富贵之宿,有先富後贫之宿,有先贵後贱之宿,有兼贫贱之宿,有富贵不终之宿,有忠孝之宿,有凶恶之宿。
如此不可具载,其较略如此。
为人生本有定命,张车子之说是也。
苟不受神仙之命,则必无好仙之心,未有心不好之而求其事者也,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
自古至今,有高才明达,而不信有仙者,有平平许人学而得仙者,甲虽多所鉴识而或蔽於仙,乙则多所不通而偏达其理,此岂非天命之所使然乎?夫道家宝秘仙术,弟子之中,尤尚简择,至一精一弥久,然後告之以要诀,况於世人,幸自不信不求,何为当强以语之邪?既不能化令信之,又将招嗤速谤。
故得道之士,所以与世人异路而行,异处而止,言不欲与之一交一 ,身不欲与之杂。
隔千里,犹恐不足以远烦劳之攻;绝轨迹,犹恐不足以免毁辱之醜。
贵不足以诱之,富不足以移之,何肯当自衒於俗士,言我有仙法乎?此盖周孔所以无缘而知仙道也。
且夫周孔,盖是高才大学之深远者耳,小小之伎,犹多不闲。
使之跳丸弄剑,逾锋投狭,履登幢,擿盘缘案,跟挂万仞之峻峭,游泳吕梁之不测,手扛千钧,足蹑惊飙,暴虎槛豹,揽飞捷矢,凡人为之,而周孔不能,况过於此者乎?他人之所念虑,蚤虱之所首向,隔墙之朱紫,林下之草芥,匣匮之书籍,地中之宝藏,丰林邃薮之鸟兽,重渊洪潭之鱼鳖,令周孔委曲其采色,分别其物名,经列其多少,审实其有无,未必能尽知,况於远此者乎?圣人不食则饥,不饮则渴,灼之则热,冻之则寒,挞之则痛,刃之则伤,岁久则老矣,损伤则病矣,气绝则死矣。
此是其所与凡人无异者甚多,而其所以不同者至少矣。
所以过绝人者,唯在於才长思远,口给笔高,德全行洁,强训博闻之事耳,亦安能无事不兼邪?既已著作典谟,安上治民,复欲使之两知仙道,长生不死,以此责圣人,何其多乎?吾闻至言逆俗耳,真语必违众,儒士卒览吾此书者,必谓吾非毁圣人。
吾岂然哉?但欲尽物理耳,理尽事穷,则似於谤讪周孔矣。
世人谓圣人从天而坠,神灵之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甚於服畏其名,不敢复料之以事,谓为圣人所不为,则人无复能之者也;圣人所不知,则人无复知之者也,不可笑哉?今具以近事校之,想可以悟也。
完山之鸟,卖生送死之一声 ,孔子不知之,便可复谓颜回只可偏解之乎?闻太山妇人之哭,问之,乃知虎食其家三人,又不知此妇人何以不徙去之意,须答乃悟。
见罗雀者纯得黄口,不辨其意,问之乃觉。
及欲葬母,不知父墓所在,须人语之,既定墓崩,又不知之,弟子诰之,乃泫然流涕。
又疑颜渊之盗食,乃假言欲祭先人,卜掇尘之虚伪。
厩焚,又不知伤人马否。
颜渊後,便谓之已死。
又周流七十馀国,而不能逆知人之必不用之也,而栖栖遑遑,席不暇一温一 。
又不知匡人当围之,而由其途。
问老子以古礼,礼有所不解也。
问郯子以鸟官,官有所不识也。
行不知津,而使人问之,又不知所问之人,必讥之而不告其路,若尔可知不问也。
下车逐歌凤者,而不知彼之不住也。
见南子而不知其无益也。
诸若此类,不可具举,但不知仙法,何足怪哉?又俗儒云:圣人所不能,则馀人皆不能。
则宕人水居,梁母火化,伯子耐至热,仲都堪酷寒,左慈兵解而不死,甘始休粮以经岁,范轶见斫而不入,鳖令流一尸一而更生,少千执百鬼,长房缩地脉,仲甫假形於晨凫,张楷吹嘘起云雾,未闻周孔能为斯事也。
”俗人或曰:“周孔皆能为此,但不为耳。
”吾答之曰:“必不求之於明文,而指之以空言者,吾便可谓周孔能振翮翻飞,翱翔八极,兴云致雨,移山拔井,但不为耳。
一不以记籍见事为据者,复何限哉?必若所云者,吾亦可以言周孔皆已昇仙,但以此法不可以训世,恐人皆知不死之可得,皆必悉委供养,废进宦而登危浮深,以修斯道,是为家无复子孙,国无复臣吏,忠孝并丧,大伦必乱,故周孔密自为之,而秘不告人,外讬终亡之形,内有上仙之实。
如此,则子亦将何以难吾乎?亦又未必不然也。
灵宝经有正机平衡飞龟授袟凡三篇,皆仙术也。
吴王伐石以治宫室,而於合石之中,得紫文金简之书,不能读之,使使者持以问仲尼,而欺仲尼曰:‘吴王闲居,有赤雀衔书以置殿上,不知其义,故远谘呈。
’仲尼以视之,曰:‘此乃灵宝之方,长生之法,禹之所服,隐在水邦,年齐天地,朝於紫庭者也。
禹将仙化,封之名山石函之中,乃今赤雀衔之,殆天授也。
’以此论之是夏禹不死也,而仲尼又知之;安知仲尼不皆密修其道乎?正复使圣人不为此事,未可谓无其效也。
人所好恶,各各不同,谕之以面,岂不信哉?诚合其意,虽小必为也;不合其神,虽大不学也。
好苦憎甘,既皆有矣,嗜利弃义,亦无数焉。
‘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聚人曰财。
’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而昔已有禅之以帝王之位而不用,委之以四海之富而不愿,蔑三九之官,背玉帛之聘,遂山林之高洁,甘鱼钓之陋业者,盖不可胜数耳。
又曰:‘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存焉。
’是以好色不可谏,甘旨可忘忧。
昔有绝穀弃美,不畜妻妾,超然独往,浩然得意,顾影含欢,漱流忘味者,又难胜记也。
人情莫不爱红颜艳姿,轻体柔身,而黄帝逑笃丑之嫫母,陈侯怜可憎之敦洽。
人鼻无不乐香,故流黄郁金、芝兰苏合、玄胆素胶、一江一 离揭车、春蕙秋兰,价同琼瑶,而海上之女,逐酷臭之夫,随之不止。
周文嗜不美之菹,不以易太牢之滋味。
魏明好椎凿之一声 ,不以易丝竹之和音。
人各有意,安可求此以同彼乎?周孔自偶,不信仙道,日月有所不照,圣人有所不知,岂可以圣人所不为,便云天下无仙!是责三光不照覆盆之内也。
”
内篇 卷十三 极言
或问曰:“古之仙人者,皆由学以得之,将特禀异气耶?”抱朴子答曰:“是何言欤?彼莫不负笈随师,积其功勤,蒙霜冒险,栉风沐雨,而躬亲洒扫,契阔劳艺,始见之以信行,终被试以危困,性笃行贞,心无怨贰,乃得升堂以入於室。
或有怠厌而中止,或有怨恚而造退,或有诱於荣利,而还修流俗之事,或有败於邪说,而失其淡泊之志,或朝为而夕欲其成,或坐修而立望其效。
若夫睹财色而心不战,闻俗言而志不沮者,万夫之中,有一人为多矣。
故为者如牛毛,获者如麟角也。
夫彀劲一弩一者,效力於发箭;涉大川者,保全於既济;井不达泉,则犹不掘也;一步未至,则犹不往也。
修涂之累,非移晷所臻;凌霄之高,非一篑之积。
然升峻者患於垂上而力不足,为道者病於方成而志不遂。
千仓万箱,非一耕所得;干天之木,非旬日所长;不测之渊,起於汀瀅;陶朱之资,必积百千。
若乃人退己进,一陰一子所以穷至道也。
敬卒若始,羡门所以致云龙也。
我志诚坚,彼何人哉?”抱朴子曰:“俗民既不能生生,而务所以煞生。
夫有尽之物,不能给无已之耗;一江一 河之流,不能盈无底之器也。
凡人利入少而费用多者,犹不供也,况无锱铢之来,而有千百之往乎?人无少长,莫不有疾,但轻重言之耳。
而受气各有多少,多者其尽迟,少者其竭速。
其知道者补而救之,必先复故,然後方求量表之益。
若令服食终日,则肉飞骨腾,导引改朔,则羽翮参差,则世閒无不信道之民也。
患乎升勺之利未坚,而锺石之费相寻,根柢之据未极,而冰霜之毒一交一 攻。
不知过之在己,而反云道之无益,故捐丸散而罢吐纳矣。
故曰非长生难也,闻道难也;非闻道难也,行之难也;非行之难也,终之难也。
良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必巧也。
明师能授人方书,不能使人必为也。
夫修道犹如播穀也,成之犹收积也。
厥田虽沃,水泽虽美,而为之失天时,耕锄又不至,登稼被垄,不穫不刈,顷亩虽多,犹无获也。
凡夫不徒不知益之为益也,又不知损之为损也,夫损易知而速焉,益难知而迟焉,人尚不悟其易,安能识其难哉?夫损之者如灯火之消脂,莫之见也,而忽尽矣。
益之者如苗禾之播殖,莫之觉也,而忽茂矣。
故治身养性,务谨其细,不可以小益为不平而不修,不可以小损为无伤而不防。
凡聚小所以就大,积一所以至亿也。
若能爱之於微,成之於著,则几乎知道矣。
”或问曰:“古者岂有无所施行,而偶自长生者乎?”抱朴子答曰:“无也。
或随明师,积功累勤,便得赐以合成之药。
或受秘方,自行治作,事不接於世,言不累於俗,而记著者止存其姓名,而不能具知其所以得仙者,故阙如也。
昔黄帝生而能言,役使百灵,可谓天授自然之体者也,犹复不能端坐而得道。
故陟王屋而受丹经,到鼎湖而飞流珠,登崆峒而问广成,之具茨而事大隗,適东岱而奉中黄,入金谷而谘涓子,道养则资玄素二女,一精一推步则访山稽力牧,讲占候则询风后,著体诊则受雷岐,审攻战则纳五音之策,穷神奸则记白泽之辞,相地理则书青乌之说,救伤残则缀金冶之术。
故能毕该秘要,穷道尽真,遂昇龙以高跻,与天地乎罔极也。
然按神仙经,皆云黄帝及老子奉事太乙元君以受要诀,况乎不逮彼二君者,安有自得仙度世者乎?未之闻也。
”或曰:“黄帝审仙者,桥山之冢,又何为乎?”抱朴子答曰:“按荆山经及龙首记,皆云黄帝服神丹之後,龙来迎之,群臣追慕,靡所措思,或取其几杖,立庙而祭之;或取其衣冠,葬而守之。
列仙传云:黄帝自择亡日,七十日去,七十日还,葬於桥山,山陵忽崩,墓空无一尸一,但剑舄在焉。
此诸说虽异,要於为仙也。
言黄帝仙者,见於道书及百家之说者甚多,而儒家不肯长奇怪,开异涂,务於礼教,而神仙之事,不可以训俗,故云其死,以杜民心耳。
朱邑栾巴于公,有功惠於民,百姓皆生为之立庙祠。
又古者盛德之人,身没之後,臣子刊其勋绩於不朽之器。
而今世君长迁转,吏民思恋,而树德颂之碑者,往往有焉,此亦黄帝有庙墓之类也,岂足以证其必死哉?”或人问曰:“彭祖八百,安期三千,斯寿之过人矣。
若果有不死之道,被何不遂仙乎?岂非禀命受气,自有脩短,而彼偶得其多,理不可延,故不免於彫陨哉?”抱朴子答曰:“按彭祖经云,其自帝喾佐尧,历夏至殷为大夫,殷王遣采女从受房中之术,行之有效,欲杀彭祖,以绝其道,彭祖觉焉而逃去。
去时年七八百馀,非为死也。
黄石公记云:彭祖去後七十馀年,门人於流沙之西见之,非死明矣。
又彭祖之弟子,青衣乌公、黑穴公、秀眉公、白兔公子、离娄公、太足君、高丘子、不肯来七八人,皆历数百岁,在殷而各仙去,况彭祖何肯死哉?又刘向所记列仙传亦言彭祖是仙人也。
又安期先生者,卖药於海边,琅琊人传世见之,计已千年。
秦始皇请与语,三日三夜。
其言高,其旨远,博而有证,始皇异之,乃赐之金璧,可直数千万,安期受而置之於阜乡亭,以赤玉舄一量为报,留书曰,复数千载,求我於蓬莱山。
如此,是为见始皇时已千岁矣,非为死也。
又始皇刚暴而骜很,最是天下之不应信神仙者。
又不中以不然之言答对之者也。
至於问安期以长生之事,安期答之允当,始皇惺悟,信世閒之必有仙道,既厚惠遗,又甘心欲学不死之事,但自无明师也,而为卢敖徐福辈所欺弄,故不能得耳。
向使安期先生言无符据,三日三夜之中,足以穷屈,则始皇必将烹煮屠戮,不免鼎俎之祸,其厚惠安可得乎?”或问曰:“世有服食药物,行气导引,不免死者,何也?”抱朴子答曰:“不得金丹,但服草木之药及修小术者,可以延年迟死耳,不得仙也。
或但知服草药,而不知还年之要术,则终无久生之理也。
或不晓带神符,行禁戒,思身神,守真一,则止可令内疾不起,风湿不犯耳。
若卒有恶鬼强邪,山一精一水毒害之,则便死也。
或不得入山之法,令山神为之作祸,则妖鬼试之,猛兽伤之,溪毒击之,蛇蝮螫之,致多死事,非一条也。
或修道晚暮,而先自损伤已深,难可补复。
补复之益,未得根据,而疾随复作,所以剋伐之事,亦何缘得长生哉?或年老为道而得仙者,或年少为道而不成者,何哉?彼虽年老而受气本多,受气本多则伤损薄,伤损薄则易养,易养故得仙也。
此虽年少而受气本少,受气本少则伤深,伤深则难救,难救故不成仙也。
夫木槿杨柳,断殖之更生,倒之亦生,横之亦生。
生之易者,莫过斯木也。
然埋之既浅,又未得久,乍刻乍剥,或摇或拔,虽壅以膏壤,浸以春泽,犹不脱於枯瘁者,以其根荄不固,不暇吐其萌芽,津液不得遂结其生气也。
人生之为体,易伤难养,方之二木,不及远矣。
而所以攻毁之者,过於刻剥,剧乎摇拔也。
济之者鲜,坏之者众,死其宜也。
夫吐故纳新者,因气以长气,而气大衰者则难长也。
服食药物者,因血以益血,而血垂竭者则难益也。
夫奔驰而喘逆,或欬或满,用力役体,汲汲短乏者,气损之候也。
面无光色,皮肤枯腊,唇焦脉白,腠理萎瘁者,血减之证也。
二证既衰於外,则灵根亦凋於中矣。
如此,则不得上药,不能救也。
凡为道而不成,营生而得死者,其人非不有气血也。
然身中之所以为气为血者,根源已丧,但馀其枝流也。
譬犹入水之烬,火灭而烟不即息;既断之木,柯叶犹生。
二者非不有烟,非不有叶,而其所以为烟为叶者,已先亡矣。
世人以觉病之日,始作为疾,犹以气绝之日,为身丧之候也。
唯怨风冷与暑湿,不知风冷暑湿,不能伤壮实之人也,徒患体虚气少者,不能堪之,故为所中耳。
何以较之,设有数人,年纪老壮既同,服食厚薄又等,俱造沙漠之地,并冒严寒之夜,素雪堕於上,玄冰结於下,寒风摧条而宵骇,欬唾凝沍於唇吻,则其中将有独中冷者,而不必尽病也。
非冷气之有偏,盖人一体 有不耐者耳。
故俱食一物,或独以结病者,非此物之有偏毒也。
钧器齐饮,而或醒或醉者,非酒势之有彼此也。
同冒炎暑,而或独以暍死者,非天热之有公私也。
齐服一药,而或昏瞑烦闷者,非毒烈之有爱憎也。
是以冲风赴林,而枯柯先摧;洪涛凌崖,而拆隙首颓;烈火燎原,而燥卉前焚;龙碗坠地,而脆者独破。
由兹以观,则人之无道,体已素病,因风寒暑湿者以发之耳。
苟能令正气不衰,形神相卫,莫能伤也。
凡为道者,常患於晚,不患於早也。
恃年纪之少壮,体力之方刚者,自役过差,百病兼结,命危朝露,不得大药,但服草木,可以差於常人,不能延其大限也。
故仙经曰:养生以不伤为本。
此要言也。
神农曰:百病不愈,安得长生?信哉斯言也。
”或问曰:“所谓伤之者,岂非一婬一欲之閒乎?”抱朴子曰:“亦何独斯哉?然长生之要,在乎还年之道。
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其次不以自伐者也。
若年尚少壮而知还年,服一陰一丹以补脑,采玉液於长谷者,不服药物,亦不失三百岁也,但不得仙耳。
不得其术者,古人方之於冰杯之盛汤,羽苞之蓄火也。
且又才所不逮,而困思之,伤也;力所不胜,而强举之,伤也;悲哀憔悴,伤也;喜乐过差,伤也;汲汲所欲,伤也;久谈言笑,伤也;寝息失时,伤也;挽弓引一弩一,伤也;沈醉呕吐,伤也;饱食即卧,伤也;跳走喘乏,伤也;欢呼哭泣,伤也;一陰一陽一不一交一 ,伤也;积伤至尽则早亡,早亡非道也。
是以养生之方,唾不及远,行不疾步,耳不极听,目不久视,坐不至久,卧不及疲,先寒而衣,先热而解,不欲极饥而食,食不过饱,不欲极渴而饮,饮不过多。
凡食过则结积聚,饮过则成痰癖。
不欲甚劳甚逸,不欲起晚,不欲汗流,不欲多睡,不欲奔车走马,不欲极目远望,不欲多啖生冷,不欲饮酒当风,不欲数数沐浴,不欲广志远愿,不欲规造异巧。
冬不欲极一温一 ,夏不欲穷凉,不露卧星下,不眠中见肩,大寒大热,大风大雾,皆不欲冒之。
五味入口,不欲偏多,故酸多伤脾,苦多伤肺,辛多伤肝,咸多则伤心,甘多则伤肾,此五行自然之理也。
凡言伤者,亦不便觉也,谓久则寿损耳。
是以善摄生者,卧起有四时之早晚,兴居有至和之常制;调利筋骨,有偃仰之方;杜疾闲邪,有吞吐之术;流行荣卫,有补泻之法;节宣劳逸,有与夺之要。
忍怒以全一陰一气,抑喜以养一陽一气。
然後先将服草木以救亏缺,後服金丹以定无穷,长生之理,尽於此矣。
若有欲决意任怀,自谓达识知命,不泥异端,极情肆力,不营久生者,闻此言也,虽风之过耳,电之经目,不足谕也。
虽身枯於流连之中,气绝於纨绮之閒,而甘心焉,亦安可告之以养生之事哉?不惟不纳,乃谓妖讹也。
而望彼信之,所谓以明鉴给矇瞽,以丝竹娱聋夫也。
”
内篇 卷十四 勤求
抱朴子曰:“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好物者也。
是以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过乎长生之方也。
故血盟乃传,传非其人,戒在天罚。
先师不敢以轻行授人,须人求之至勤者,犹当拣选至一精一者乃教之,况乎不好不求,求之不笃者,安可衒其沽以告之哉?其受命不应仙者,虽日见仙人成群在世,犹必谓彼自异种人,天下别有此物,或呼为鬼魅之变化,或云偶值於自然,岂有肯谓修为之所得哉?苟心所不信,虽令赤松王乔言提其耳,亦当同以为妖讹。
然时颇有识信者,复患於不能勤求明师。
夫晓至要得真道者,诚自甚稀,非仓卒可值也。
然知之者,但当少耳,亦未尝绝於世也。
由求之者不广不笃,有仙命者,要自当与之相值也。
然求而不得者有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
世閒自有奸伪图钱之子,而窃道士之号者,不可胜数也。
然此等复不谓挺无所知也,皆复粗开头角,或妄沽名,加之以伏邪饰伪,而好事之徒,不识其真伪者,徒多之进问,自取诳惑,而拘制之,不令得行,广寻奇士异人,而告之曰,道尽於此矣。
以误於有志者之不少,可叹可恚也。
或闻有晓消五云、飞八石、转九丹、冶黄白、水琼瑶、化朱碧、凝霜雪於神炉、采灵芝於嵩岳者,则多而毁之曰,此法独有赤松王乔知之,今世之人而云知之者,皆虚妄耳。
则浅见之家,不觉此言有诈伪而作,便息远求之意。
悲夫,可为慨叹者也!凌晷飙飞,暂少忽老,迅速之甚,谕之无物,百年之寿,三万馀日耳。
幼弱则未有所知,衰迈则欢乐并废,童蒙昏耄,除数十年,而险隘忧病,相寻代有,居世之年,略消其半,计定得百年者,喜笑平和,则不过五六十年,咄嗟灭尽,哀忧昏耄,六七千日耳,顾眄已尽矣,况於全百年者,万未有一乎?谛而念之,亦无以笑彼夏虫朝菌也。
盖不知道者之所至悲矣。
里语有之:人在世閒,日失一日,如牵牛羊以诣屠所,每进一步,而去死转近。
此譬虽丑,而实理也。
达人所以不愁死者,非不欲求,亦固不知所以免死之术,而空自焦愁,无益於事。
故云乐天知命,故不忧耳,非不欲久生也。
姬公请代武王,仲尼曳杖悲怀,是知圣人亦不乐速死矣。
俗人见庄周有大梦之喻,因复竞共张齐死生之论。
盖诡道强达,一陽一作违抑之言,皆仲尼所为破律应煞者也。
今察诸有此谈者,被疾病则遽针灸,冒危险则甚畏死。
然末俗通弊,不崇真信,背典诰而治子书,若不吐反理之巧辨者,则谓之朴野,非老庄之学。
故无骨殖而取偶俗之徒,遂流漂於不然之说,而不能自返也。
老子以长生久视为业,而庄周贵於摇尾涂中,不为被网之龟,被绣之牛,饿而求粟於河侯,以此知其不能齐死生也。
晚学不能考校虚实,偏据一句,不亦谬乎?且夫深入九泉之下,长夜罔极,始为蝼蚁之粮,终与尘壤合体,令人怛然心热,不觉咄嗟。
若心有求生之志,何可不弃置不急之事,以修玄妙之业哉?其不信则已矣。
其信之者,复患於俗情之不荡尽,而不能专以养生为意,而营世务之馀暇而为之,所以或有为之者,恒病晚而多不成也。
凡人之所汲汲者,势利嗜欲也。
苟我身之不全,虽高官重权,金玉成山,妍艳万计,非我有也。
是以上士先营长生之事,长生定可以任意。
若未昇玄去世,可且地仙人閒。
若彭祖老子,止人中数百岁,不失人理之懽,然後徐徐登遐,亦盛事也。
然决须好师,师不足奉,亦无由成也。
昔汉太后从夏侯胜受尚书,赐胜黄金百斤,他物不可胜数。
及胜死,又赐胜家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一百日。
成帝在东宫时,从张禹受论语。
及即尊位,赐禹爵关内侯,食邑千户,拜光禄大夫,赐黄金百斤。
又迁丞相,进爵安昌侯。
年老乞骸鼻,赐安车驷马,黄金百斤,钱数万。
及禹疾,天子自临省之,亲拜禹床 下。
章帝在东宫时,从桓荣以受孝经。
及帝即位,以荣为太常上卿。
天子幸荣第,令荣东面坐,设几杖。
会百官及荣门生生徒数百人,帝亲自持业讲说。
赐荣爵关内侯,食邑五千户。
及荣病,天子幸其家,入巷下车,抱卷而趋,如弟子之礼。
及荣薨,天子为荣素服。
凡此诸君,非能攻城野战,折冲拓境,悬旌效节,祈连方,转元功,骋锐绝域也。
徒以一经之业,宣传章句,而见尊重,巍巍如此,此但能说死人之馀言耳。
帝王之贵,犹自卑降以敬事之。
世閒或有欲试修长生之道者,而不肯谦下於堪师者,直尔蹴迮,从求至要,宁可得乎?夫学者之恭逊驱走,何益於师之分寸乎?然不尔,则是彼心不尽;彼心不尽,则令人告之不力;告之不力,则秘诀何可悉得邪?不得已当以浮浅示之,岂足以成不死之功哉?亦有人皮肤好喜,而信道之诚,不根心神,有所索欲,一陽一为曲恭,累日之閒,怠慢已出。
若值明智之师,且欲详观来者变一态 ,试以淹久,故不告之,以测其志。
则若此之人,情伪行露,亦终不得而教之,教之亦不得尽言吐实,言不了则为之无益也。
陈安世者,年十三岁,盖灌叔本之客子耳,先得仙道。
叔本年七十皓首,朝夕拜安世曰,道尊德贵,先得道者则为师矣,吾不敢倦执弟子之礼也。
由是安世告之要方,遂复仙去矣。
夫人生先受精神於天地,後禀气血於父母,然不得明师,告之以度世之道,则无由免死,凿石有馀焰,年命已凋颓矣。
由此论之,明师之恩,诚为过於天地,重於父母多矣,可不崇之乎?可不求之乎?”抱朴子曰:“古人质正,贵行贱言,故为政者不尚文辨,修道者不崇辞说。
风俗衰薄,外饰弥繁,方策既山积於儒门,而内书亦鞅掌於术家。
初学之徒,即未便可授以大要。
又亦人情以本末殷富者为快。
故後之知道者,干吉容嵩桂帛诸家,各著千所篇,然率多教诫之言,不肯善为人开显大向之指归也。
其至真之诀,或但口传,或不过寻尺之素,在领带之中,非随师经久,累勤历试者,不能得也。
杂猥弟子,皆各随其用心之疏密,履苦之久远,察其聪明之所逮,及志力之所能辨,各有所授,千百岁中,时有尽其囊枕之中,肘腋之下,秘要之旨耳。
或但将之合药,药成分之,足以使之不死而已,而终年不以其方文传之。
故世閒道士,知金丹之事者,万无一也。
而管见之属,谓仙法当具在於纷若之书,及於祭祀拜伏之閒而已矣。
夫长生制在大药耳,非祠醮之所得也。
昔秦汉二代,大兴祈祷,所祭太乙五神,陈宝八神之属,动用牛羊穀帛,钱费亿万,了无所益。
况於匹夫,德之不备,体之不养,而欲以三牲酒餚,祝愿鬼神,以索延年,惑亦甚矣。
或颇有好事者,诚欲为道,而不能勤求明师,合作异药,而但昼夜诵讲不要之书,数千百卷,诣老无益,便谓天下果无仙法。
或举门扣头,以向空坐,烹宰牺牲,烧香请福,而病者不愈,死丧相袭,破产竭财,一无奇异,终不悔悟,自谓未笃。
若以此之勤,求知方之师,以此之费,给买药之直者,亦必得神仙长生度世也。
何异诣老空耕石田,而望千仓之收,用力虽尽,不得其所也。
所谓適楚而道燕,马虽良而不到,非行之不疾,然失其道也。
或有性信而喜信人,其聪明不足以校练真伪,揣测深浅;所博涉素狭,不能赏物。
後世顽浅,趣得一人,自誉之子,云我有秘书,便守事之。
而庸人小儿,多有外讬有道之名,名过其实,由於夸诳,内抱贪浊,惟利是图,有所请为,辄强喑呜,俛仰抑扬。
若所知宝秘乃深而不可得之状。
其有所请,从其所求,俛仰含笑,或许以顷後,故使不觉者,欲罢而不能,自谓事之未勤,而礼币之尚轻也。
於是笃信之心,尤加恭肃,赂以殊玩,为之执一奴一仆之役,不辞负重涉远,不避经险履危,欲以积劳自效,服苦求哀,庶有异闻。
而虚引岁月,空委二亲之供养,捐妻子而不恤,戴霜蹈冰,连年随之,而妨资弃力,卒无所成。
彼初诚欺之,末或惭之,懵然体中,实自空罄短乏,无能法以相教,将何法以成一人 乎?余目见此辈不少,可以有十馀人。
或自号高名,久居於世,世或谓之已三四百岁,但易名字,诈称圣人,讬於人閒,而多有承事之者,余但不喜书其人之姓名耳。
颇游俗閒,凡夫不识妍蚩,为共吹扬,增长妖妄,为彼巧伪之人,虚生华誉,歙一习一 遂广,莫能甄别。
故或令高人偶不留意澄察,而但任两耳者,误於学者,常由此辈,莫不使人叹息也。
每见此曹,欺诳天下,以规势利者,迟速皆受殃罚,天网虽疏,终不漏也。
但误有志者可念耳。
世人多逐空声,鲜能校实。
闻甲乙多弟子,至以百许,必当有异,便载驰竞逐,赴为相聚守之徒,妨工夫以崇重彼愚陋之人也。
而不复寻一精一,彼得门人之力。
或以致富,辨逐之虽久,犹无成一人 之道,愚夫故不知此人不足可事,何能都不与悟,自可悲哉!夫搜寻仞之垄,求干天之木;漉牛迹之中,索吞舟之鳞,用日虽久,安能得乎?嗟乎!将来之学者,虽当以求师为务,亦不可以不详择为急也。
陋狭之夫,行浅德薄,功微缘少,不足成一人 之道,亦无功课以塞人重恩也。
深思其趣,勿令徒劳也。
”抱朴子曰:“诸虚名之道士,既善为诳诈,以欺学者;又多护短匿愚,耻於不知,一陽一若以博涉已足,终不肯行求请问於胜己者,蠢尔守穷,面墙而立;又不但拱默而已,乃复憎忌於实有道者而谤毁之,恐彼声名之过己也。
此等岂有意於长生之法哉?为欲以合致弟子,图其财力,以快其情欲而已耳。
而不知天高听卑,其後必受斯殃也。
夫贫者不可妄云我富也,贱者不可虚云我贵也,况道德之事实无,而空养门生弟子乎?凡俗之人,犹不宜怀妒善之心,况於道士,尤应以忠信快意为生者也,云何当以此之亻敝然函胸臆閒乎?人自不能闻见神明,而神明之闻见己之甚易也。
此何异乎在纱幌之外,不能察轩房之内,而肆其倨慢,谓人之不见己。
此亦如窃锺枨物,铿然有声,恶他人闻之,因自掩其耳者之类也。
而聋瞽之存乎精神者,唯欲专擅华名,独聚徒众,外求声价,内规财力,患疾胜己,乃剧於俗人之争权势也。
遂以唇吻为刃锋,以毁誉为朋一党一 ,口亲心疏,貌合行离,一陽一敦同志之言,一陰一挟蜂虿之毒,此乃天人所共恶,招祸之符檄也。
夫读五经,犹宜不耻下问,以进德修业,日有缉熙。
至於射御之粗伎,书数之浅功,农桑之露事,规矩之小术,尚须师授以尽其理,况营长生之法,欲以延年度世,斯与救恤死事无异也。
何可务惜请受之名,而永守无知之困,至老不改,临死不悔,此亦天民之笃暗者也。
令人代之惭悚,为之者独不顾形影也。
为儒生尚当兀然守朴,外讬质素,知而如否,有而如无,令庸儿不得尽其称,称而不问不对,对必辞让而後言。
何其道士之人,强以不知为知,以无有为有,虚自衒燿,以图奸利者乎?迷而不知返者,愈以遂往,若有以行此者,想不耻改也。
吾非苟为此言,诚有为而兴,所谓疾之而不能默然也。
徒愍念愚人,不忍见婴儿之投井耳。
若览之而悟者,亦仙药之一草也,吾何为哉!不御苦口,其危至矣,不俟脉诊而可知者也。
”抱朴子曰:“设有死罪,而人能救之者,必不为之吝劳辱而惮卑辞也,必获生生之功也。
今杂猥道士之辈,不得金丹大法,必不得长生可知也。
虽治病有起死之效,绝穀则积年不饥,役使鬼神,坐在立亡,瞻视千里,知人盛衰,发沈祟於幽翳,知祸福於未萌,犹无益於年命也,尚羞行请求,耻事先达,是惜一日之屈,而甘罔极之痛,是不见事类者也。
古人有言曰,生之於我,利亦大焉。
论其贵贱,虽爵为帝王,不足以此法比焉。
论其轻重,虽富有天下,不足以此术易焉。
故有死王乐为生鼠之喻也。
夫治国而国平,治身而身生,非自至也,皆有以致之也。
惜短乏之虚名,耻师授之蹔劳,虽日不愚,吾不信也。
今使人免必死而就戮刑者,犹欣然喜於去重而即轻,脱炙烂而保视息,甘其苦痛,过於更生矣。
人但莫知当死之日,故不暂忧耳。
若诚知之,而刖劓之事,可得延期者,必将为之。
况但躬亲洒扫,执巾竭力於胜己者,可以见教之不死之道,亦何足为苦,而蔽者惮焉。
假令有人,耻迅走而待野火之烧爇,羞逃风而致沈溺於重渊者,世必呼之为不晓事也,而咸知笑其不避灾危,而莫怪其不畏实祸,何哉?”抱朴子曰:“昔者之著道书多矣,莫不务广浮巧之言,以崇玄虚之旨,未有究论长生之阶径,箴砭为道之病痛,如吾之勤勤者也。
实欲令迷者知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坠井引绠,愈於遂没。
但惜美疢而距恶石者,不可如何耳。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日月之蚀,睎颜氏之子也。
又欲使将来之好生道者,审於所讬,故竭其忠告之良谋,而不饰一婬一丽之言,言发则指切,笔下则辞痛,惜在於长生而折抑邪耳,何所索哉?”抱朴子曰:“深念学道艺养生者,随师不得其人,竟无所成,而使後之有志者,见彼之不得长生,因云天下之果无仙法也。
凡自度生,必不能苦身约己以修玄妙者,亦徒进失干禄之业,退无难老之功,内误其身,外沮将来也。
仙之可学致,如黍稷之可播种得,甚炳然耳。
然未有不耕而获嘉禾,未有不勤而获长生度世也。
”
内篇 卷十五 杂应
或曰:“敢问断穀人可以长生乎?凡有几法,何者最善与?”抱朴子答曰:“断穀人止可息肴粮之费,不能独令人长生也。
问诸曾断穀积久者云,差少病痛,胜於食穀时。
其服术及饵黄一精一,又禹馀粮丸,日再服,三日,令人多气力,堪负担远行,身轻不极。
其服诸石药,一服守中十年五年者及吞气服符饮神水辈,但为不饥耳,体力不任劳也。
道书虽言欲得长生,肠中当清;欲得不死,肠中无滓。
又云,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多力而悍,食穀者智而不寿,食气者神明不死。
此乃行气者一家之偏说耳,不可便孤用也。
若欲服金丹大药,先不食百许日为快。
若不能者,正尔服之,但得仙小迟耳,无大妨也。
若遭世荒,隐窜山林,知此法者,则可以不饿死。
其不然也,则无急断,急既无可大益。
又止人中断肉,闻肥鲜之气,皆不能不有欲於中心。
若未便绝俗委家,岩栖岫处者,固不成遂休五味,无致自苦,不如莫断穀而节量饥饱。
近有一百许法,或服守中石药数十丸,便辟四五十日不饥,练松柏及术,亦可以守中,但不及大药,久不过十年以还。
或辟一百二百日,或须日日服之,乃不饥者。
或先作美食极饱,乃服药以养所食之物,令不消化,可辟三年。
欲还食穀,当以葵子猪膏下之,则所作美食皆下,不坏如故也。
洛一陽一有道士董威辇,常止白社中,了不食,陈子叙共守事之,从学道积久,乃得其方,云以甘草、防风、苋实之属十许种捣为散,先服方寸匕,乃吞石子大如雀卵十二枚,足辟百日,辄更服散,气力颜色如故也。
欲还食穀者,当服葵子汤下石子,乃可食耳。
又赤龙血青龙膏作之,用丹砂曾青水,以石内其中,复须臾,石柔而可食也。
若不即取,便消烂尽也。
食此石以口取饱,令人丁壮。
又有引石散,以方寸匕投一斗白石子中,以水合煮之,亦立熟如芋子,可食以当穀也。
张太元举家及弟子数十人,隐居林虑山中,以此法食石十馀年,皆肥剑但为须得白石,不如赤龙血青龙膏,取得石便可用,又当煮之,有薪火之烦耳。
或用符,或用水,或符水兼用。
或用乾枣,日九枚,酒一二升者。
或食十二时气,从夜半始,从九九至八八七七六六五五而止。
或春向东食岁星青气,使入肝;夏服荧惑赤气,使入心;四季之月食镇星黄气,使入脾;秋食太白白气,使入肺;冬服辰星黑气,使入肾。
又中岳道士郗元节食六戊之一精一,亦大有效。
假令甲子之旬,有戊辰之一精一,则竟其旬十日,常向辰地而吞气,到後甲复向其旬之戊也。
甘始法,召六甲六丁玉女,各有名字,因以祝水而饮之,亦可令牛马皆不饥也。
或思脾中神名,名黄裳子,但合口食内气,此皆有真效。
余数见断穀人三年二年者多,皆身轻色好,堪风寒暑湿,大都无肥者耳。
虽未见数十岁不食者,然人绝穀不过十许日皆死,而此等已积载而自若,亦何疑於不可大久乎?若令诸绝穀者专羸,极常虑之,恐不可久耳。
而问诸为之者,无不初时少气力,而後稍丁健,月胜一月,岁胜一岁,正尔,可久无嫌也。
夫长生得道者,莫不皆由服药吞气,而达之者而不妄也。
夫服药断穀者,略无不先极也。
但用符水及单服气者,皆作四十日中疲瘦,过此乃健耳。
郑君云:本性饮酒不多,昔在铜山中,绝穀二年许,饮酒数斗不醉。
以此推之,是为不食更令人耐毒,耐毒则是难病之候也。
余因此问山中那得酒?郑君言,先酿好云液勿压漉,因以桂附子甘草五六种末合丸之,曝乾,以一丸如鸡子许,投一斗水中,立成美酒。
又有黄帝云液泉法,以糵米及七八种药合之,取一升,辄内一升水投中,如千岁苦酒之内水也。
无知尽时,而味常好不变,饮之大益人。
又符水断穀,虽先令人羸,然宜兼知者,倘卒遇荒年,不及合作药物,则符水为上矣。
有冯生者,但单吞炁,断穀已三年,观其步陟登山,担一斛许重,终日不倦。
又时时引弓,而略不言语,言语又不肯大声。
问之云,断穀亡一精一费气,最大忌也。
余亦屡见浅薄道士辈,为欲虚曜奇怪,招不食之名,而实不知其道,但虚为不啖羹饭耳。
至於饮酒,日中斗馀,脯腊台甫枣栗鸡子之属,不绝其口。
或大食肉而咽其汁,吐其滓,终日经口者数十斤,此直是更作美食矣。
凡酒客但饮酒食脯而不食穀,皆自堪半岁一岁而不蹙顿矣,未名绝穀耳。
吴有道士石春,每行气为人治病,辄不食,以须病者之愈,或百日,或一月乃食。
吴景帝闻之曰,此但不久,必当饥死也。
乃召取锁闭,令人备守之。
春但求三二升水,如此一年馀,春颜色更鲜悦,气力如故。
景帝问之,可复堪几时?春言无限,可数十年,但恐老死耳,不忧饥也。
乃罢遣之。
按如春言,是为断穀不能延年可知也。
今时亦有得春之法者。
”或问不寒之道。
抱朴子曰:“或以立冬之日,服六丙六丁之符,或闭口行五火之炁千二百遍,则十二月中不寒也。
或服太一陽一酒,或服紫石英朱漆散,或服雄丸一,後服雌丸二,亦可堪一日一夕不寒也。
雌丸用雌黄、曾青、矾石、磁石也。
雄丸用雄黄、丹砂、石胆也。
然此无益於延年之事也。
”或问不热之道。
抱朴子曰:“或以立夏日,服六壬六癸之符,或行六癸之炁,或服玄冰之丸,或服飞霜之散。
然此用萧丘上木皮,及五月五日中时北行黑蛇血,故少有得合之者也。
唯幼伯子王仲都,此二人衣以重裘,曝之於夏日之中,周以十炉之火,口不称热,身不流汗,盖用此方者也。
”或问辟五兵之道。
抱朴子答曰:“吾闻吴大皇帝曾从介先生受要道云,但知书北斗字及日月字,便不畏白刃。
帝以试左右数十人,常为先登锋陷阵,皆终身不伤也。
郑君云,但诵五兵名亦有验。
刀名大房,虚星主之;弓名曲张,氐星主之;矢名彷徨,荧惑星主之;剑名失伤,角星主之;一弩一名远望,张星主之;戟名大将,参星主之也。
临战时,常细祝之。
或以五月五日作赤灵符,著心前。
或丙午日日中时,作燕君龙一虎三囊符。
岁符岁易之,月符月易之,日符日易之。
或佩西王母兵信之符,或佩荧惑朱雀之符,或佩南极铄金之符,或戴卻刃之符,祝融之符。
或傅玉札散,或浴禁葱汤,或取牡荆以作六一陰一神将符,符指敌人。
或以月蚀时刻,三岁蟾蜍喉下有八字者血,以书所持之刀剑。
或带武威符荧火丸。
或一交一 锋刃之际,乘魁履罡刂,呼四方之长,亦有明效。
今世之人,亦有得禁辟五兵之道,往往有之。
”或问隐沦之道。
抱朴子曰:“神道有五,坐在立亡其数焉。
然无益於年命之事,但在人閒无故而为此,则致诡怪之一声 ,不足妄行也。
可以备兵乱危急,不得已而用之,可以免难也。
郑君云,服大隐符十日,欲隐则左转,欲见则右回也。
或以玉台丸涂人身中;或以蛇足散,或怀离母一之 草,或折青龙之草,以伏六丁之下;或入竹田之中,而执天枢之壤;或造河龙石室,而隐云盖之一陰一;或伏清泠之渊,以过幽阙之径;或乘天一马以游紫房;或登天一之明堂;或入玉女之金匮;或背辅向官,立三盖之下;或投巾解履、胆煎及儿衣符,子居蒙人,青液桂梗,六甲父母,僻侧之胶,駮马泥丸,木鬼之子,金商之艾,或可为小儿,或可为老翁,或可为鸟,或可为兽,或可为草,或可为木,或可为六畜,或依木成木,或依石成石,依水成水,依火成火,此所谓移形易貌,不能都隐者也。
”或问:“魏武帝曾收左元放而桎梏之,而得自然解脱,以何法乎?”抱朴子曰:“吾不能正知左君所施用之事。
然历览诸方书,有月三服薏苡子,和用三五一陰一丹,或以偶牙一陽一胞,或以七月七日东行跳脱虫,或以五月五日石上龙子单衣,或以夏至日霹雳楔,或以天文二十一字符,或以自解去父血,或以玉子馀粮,或合山君目,河伯馀粮,浮云滓以涂之,皆自解。
然左君之变化无方,未必由此也。
自用六甲变化,其真形不可得执也。
”或问曰:“为道者可以不病乎?”抱朴子曰:“养生之尽理者,既将服神药,又行气不懈,朝夕导引,以宣动荣卫,使无辍阂,加之以房中之术,节量饮食,不犯风湿,不患所不能,如此可以不玻但患居人閒者,志不得专,所修无恒,又苦懈怠不勤,故不得不有疹疾耳。
苦徒有信道之心,而无益己之业,年命在孤虚之下,体有损伤之危,则三一尸一因其衰月危日,入绝命病乡之时,招呼邪气,妄延鬼魅,来作殃害。
其六厄并会,三刑同方者,其灾必大。
其尚盛者,则生诸疾病,先有疹患者,则令发动。
是故古之初为道者,莫不兼修医术,以救近祸焉。
凡庸道士,不识此理,恃其所闻者,大至不关治病之方。
又不能绝俗幽居,专行内事,以卻病痛,病痛及己,无以攻疗,乃更不如凡人之专汤药者。
所谓进不得邯郸之步,退又失寿陵之义者也。
余见戴霸华他所集金匮绿囊崔中书黄素方及百家杂方五百许卷。
甘一胡一 吕傅周始甘唐通阮南河等,各撰集暴卒备急方,或一百十,或九十四,或八十五,或四十六,世人皆为一精一悉,不可加也。
余究而观之,殊多不备,诸急病甚尚未尽,又浑漫杂错,无其条贯,有所寻按,不即可得。
而治卒暴之候,皆用贵药,动数十种,自非富室而居京都者,不能素储,不可卒办也。
又多令人以针治病,其灸法又不明处所分寸,而但说身中孔穴荣输之名。
自非旧医备览明堂流注偃侧图者,安能晓之哉?余所撰百卷,名曰玉函方,皆分别病名,以类相续,不相杂错,其救卒参卷,皆单行径易,约而易验,篱陌之閒,顾眄皆药,众急之病,无不毕备,家有此方,可不用医。
医多承袭世业,有名无实,但养虚声,以图财利。
寒白退士,所不得使,使之者乃多误人,未若自闲其要,胜於所迎无知之医。
医又不可卒得,得又不肯即为人使,使腠理之微疾,成膏肓之深祸,乃至不救。
且暴急之病,而远行借问,率多枉死矣。
”或问:“将来吉凶,安危去就,知之可全身,为有道乎?”抱朴子曰:“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占风气,布筹算,推三棋,步九宫,检八卦,考飞伏之所集,诊訞讹於物类,占休咎於龟筴,皆下术常伎,疲劳而难恃。
若乃不出帷幕而见天下,乃为入神矣。
或以三皇天文,召司命司危五岳之君,阡陌亭长六丁之灵,皆使人见之,而对问以诸事,则吉凶昭然,若存诸掌,无远近幽深,咸可先知也。
或召六一陰一玉女,其法六十日而成,成则长可役使。
或祭致八史,八史者,八卦之一精一也,亦足以预识未形矣。
或服葛花及秋芒麻勃刀圭方寸匕,忽然如欲卧,而闻人语之以所不决之事,吉凶立定也。
或用明镜九寸以上自照,有所思存,七日七夕则见神仙,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一示之後,心中自知千里之外,方来之事也。
明镜或用一,或用二,谓之日月镜。
或用四,谓之四规镜。
四规者,照之时,前後左右各施一也。
用四规所见来神甚多。
或纵目,或乘龙驾虎,冠服彩色,不与世同,皆有经图。
欲修其道,当先暗诵所当致见诸神姓名位号,识其衣冠。
不尔,则卒至而忘其神,或能惊惧,则害人也。
为之,率欲得静漠幽闲林麓之中,外形不经目,外声不入耳,其道必成也。
三童九女节寿君,九首蛇躯百二十官,虽来勿得熟视也。
或有问之者,或有诃怒之者,亦勿答也。
或有侍从暐晔,力士甲卒,乘龙驾虎,箫鼓嘈嘈,勿举目与言也。
但谛念老君真形,老君真形见,则起再拜也。
老君真形者,思之,姓李名聃,字伯一陽一,身长九尺,黄色,鸟喙,隆鼻,秀眉长五寸,耳长七寸,额有三理上下彻,足有八卦,以神龟为床 ,金楼玉堂,白银为阶,五色云为衣,重叠之冠,锋鋋之剑,从黄童百二十人,左有十二青龙,右有二十六白虎,前有二十四朱雀,後有七十二玄武,前道十二穷奇,後从三十六辟邪,雷电在上,晃晃昱昱,此事出於仙经中也。
见老君则年命延长,心如日月,无事不知也。
”或问坚齿之道。
抱朴子曰:“能养以华池,浸以醴液,清晨建齿三百过者,永不摇动。
其次则含地黄煎,或含玄胆汤,及蛇脂丸、矾石丸、九棘散。
则已动者更牢,有虫者即愈。
又服灵飞散者,则可令既脱者更生也。
”或问聪耳之道。
抱朴子曰:“能龙导虎引,熊经龟咽,燕飞蛇屈鸟伸,天俛地仰,令赤黄之景,不去洞房,猿据兔惊,千二百至,则聪不损也。
其既聋者,以玄龟薰之,或以棘头、羊粪、桂毛、雀桂成裹塞之;或以狼毒冶葛,或以附子葱涕,合内耳中,或以蒸鲤鱼脑灌之,皆愈也。
”或问明目之道。
抱朴子曰:“能引三焦之昇景,召大火於南离,洗之以明石,慰之以一陽一光,及烧丙丁洞视符,以酒和洗之,古人曾以夜书也。
或以苦酒煮芜菁子令熟,曝乾,末服方寸匕,日三,尽一斗,能夜视有所见矣。
或以犬胆煎青羊、班鸠、石决明、充蔚百华散,或以鸡舌香、黄连、乳一汁煎注之。
诸有百疾之在目者皆愈,而更加精明倍常也。
”或问登峻涉险、远行不极之道。
抱朴子曰:“惟服食大药,则身轻力劲,劳而不疲矣。
若初入山林,体未全实者,宜以云珠粉、百华醴、玄子汤洗脚,及虎胆丸、朱明酒、天雄鹤脂丸、飞廉煎秋芒、车前、泽泻散,用之旬日,不但涉远不极,乃更令人行疾,可三倍於常也。
若能乘蹻者,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
凡乘蹻道有三法:一曰龙蹻,二曰虎蹻,三曰鹿卢蹻。
或服符一精一思,若欲行千里,则以一时思之。
若昼夜十二时思之,则可以一日一夕行万二千里,亦不能过此,过此当更思之,如前法。
或用枣心木为飞车,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或存念作五蛇六龙三牛一交一 罡而乘之,上昇四十里,名为太清。
太清之中,其气甚罡刂,能胜人也。
师言鸢飞转高,则但直舒两翅,了不复扇摇之而自进者,渐乘罡刂炁故也。
龙初昇阶云,其上行至四十里,则自行矣。
此言出於仙人,而留传於世俗耳,实非凡人所知也。
又乘蹻须长斋,绝荤菜,断血食,一年之後,乃可乘此三蹻耳。
虽复服符,思五龙蹻行最远,其馀者不过千里也。
其高下去留,皆自有法,勿得任意耳。
若不奉其禁,则不可妄乘蹻,有倾坠之祸也。
”或曰:“老子篇中记及龟文经,皆言药兵之後,金木之年,必有大疫,万人馀一,敢问辟之道。
”抱朴子曰:“仙人入瘟疫秘禁法,思其身为五玉。
五玉者,随四时之色,春一色 青,夏赤,四季月黄,秋白,冬黑。
又思冠金巾,思心如炎火,大如斗,则无所畏也。
又一法,思其发散以被身,一发端,辄有一大星缀之。
又思作七星北斗,以魁覆其头,以罡指前。
又思五脏之气,从两目出,周身如云雾,肝青气,肺白气,脾黄气,肾黑气,心赤气,五色纷错,则可与疫病者同床 也。
或禹步呼直日玉女,或闭气思力士,操千斤金鎚,百二十人以自卫。
或用射鬼丸、赤车使者丸、冠军丸、徐长卿散、玉函一精一粉、青年道士熏身丸、崔文黄散、草玉酒、黄庭丸、皇符、老子领中符、赤须子桃花符,皆有良效者也。
”
内篇 卷十六 黄白
抱朴子曰:神仙经黄白之方二十五卷,千有馀首。
黄者,金也。
白者,银也。
古人秘重其道,不欲指斥,故隐之云尔。
或题篇云庚辛,庚辛亦金也。
然率多深微难知,其可解分明者少许尔。
世人多疑此事为虚诞,与不信神仙者正同也。
余昔从郑公受九丹及金银液经,因复求受黄白中经五卷。
郑君言,曾与左君於庐一江一 铜山中试作,皆成也。
然而斋洁禁忌之勤苦,与金丹神仙药无异也。
俗人多讥余好攻异端,谓予为趣欲强通天下之不可通者。
余亦何为然哉!余若欲以此辈事,骋辞章於来世,则余所著外篇及杂文二百馀卷,足以寄意於後代,不复须此。
且此内篇,皆直语耳,无藻饰也。
余又知论此曹事,世人莫不呼为迂阔不急,未若论俗间切近之理,可以合众心也。
然余所以不能已於斯事,知其不入世人之听,而犹论著之者,诚见其效验,又所承授之师非妄言者。
而余贫苦无财力,又遭多难之运,有不已之无赖,兼以道路梗塞,药物不可得,竟不遑合作之。
余今告人言,我晓作金银,而躬自饥寒,何异自不能行,而卖治躄之药,求人信之,诚不可得。
然理有不如意,亦不可以一概断也。
所以勤勤缀之於翰墨者,欲令将来好奇赏真之士,见余书而具论道之意耳。
夫变化之术,何所不为。
盖人身本见,而有隐之之法。
鬼神本隐,而有见之之方。
能为之者往往多焉。
水火在天,而取之以诸燧。
铅性白也,而赤之以为丹。
丹性赤也,而白之而为铅。
云雨霜雪,皆天地之气也,而以药作之,与真无异也。
至於飞走之属,蠕动之类,禀形造化,既有定矣。
及其倏忽而易旧体,改更而为异物者,千端万品,不可胜论。
人之为物,贵性最灵,而男女易形,为鹤为石,为虎为猿,为沙为鼋,又不少焉。
至於高山为渊,深谷为陵,此亦大物之变化。
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何为嫌金银之不可以异物作乎?譬诸一陽一燧所得之火,方诸所得之水,与常水火,岂有别哉?蛇之成龙,茅糁为膏,亦与自生者无异也。
然其根源之所缘由,皆自然之感致,非穷理尽性者,不能知其指归,非原始见终者,不能得其情状也。
狭观近识,桎梏巢穴,揣渊妙於不测,推神化於虚诞,以周孔不说,坟籍不载,一切谓为不然,不亦陋哉?又俗人以刘向作金不成,便云天下果无此道,是见田家或遭水旱不收,便谓五穀不可播殖得也。
成都内史吴大文,博达多知,亦自说昔事道士李根,见根煎铅锡,以少许药如大豆者投鼎中,以铁匙搅之,冷即成银。
大文得其秘方,但欲自作,百日斋便为之,而留连在官,竟不能得,恒叹息言人閒不足处也。
又桓君山言汉黄门郎程伟,好黄白术,娶妻得知方家女。
伟常从驾出而无时衣,甚忧。
妻曰,请致两端缣。
缣即无故而至前。
伟按枕中鸿宝,作金不成。
妻乃往视伟,伟方扇炭烧筩,筩中有水银。
妻曰,吾欲试相视一事。
乃出其囊中药,少少投之,食顷发之,已成银。
伟大惊曰,道近在汝处,而不早告我,何也?妻曰,得之须有命者。
於是伟日夜说诱之,卖田宅以供美食衣服,犹不肯告伟。
伟乃与伴谋挝笞伏之。
妻辄知之,告伟言,道必当传其人,得其人,道路相遇辄教之;如非其人,口是而心非者,虽寸断支解,而道犹不出也。
伟逼之不止,妻乃发狂,裸而走,以泥自涂,遂卒。
近者前庐一江一 太守华令思,高才达学,洽闻之士也,而事之不经者,多所不信。
後有道士说黄白之方,乃试令作之,云以铁器销铅,以散药投中,即成银。
又销此银,以他药投之,乃作黄金。
又从此道士学彻视之方,行之未百日,夜卧即便见天文及四邻了了,不觉复有屋舍篱障。
又妾名瑶华者已死,乃见形,与之言语如平生。
又祭庙,闻庙神答其拜,床 似动有声。
令思乃叹曰,世閒乃定无所不有,五经虽不载,不可便以意断也。
然不闻方伎者,卒闻此,亦焉能不惊怪邪?又黄白术亦如合神丹,皆须斋洁百日已上,又当得闲解方书,意合者乃可为之,非浊秽之人,及不聪明人,希涉术数者所辨作也。
其中或有须口诀者,皆宜师授。
又宜入於深山之中,清洁之地,不欲令凡俗愚人知之。
而刘向止宫中作之,使宫人供给其事,必非斋洁者,又不能断绝人事,使不来往也,如此安可得成哉?桓谭新论曰:史子心见署为丞相史,官架屋,发吏卒及官一奴一婢以给之,作金不成。
丞相自以力不足,又白傅太后。
太后不复利於金也,闻金成可以作延年药,又甘心焉,乃除之为郎,舍之北宫中,使者待遇。
宁有作此神方可於宫中,而令凡人杂错共为之者哉?俗閒染缯练,尚不欲使杂人见之,见之即坏,况黄白之变化乎?凡事无巨细,皆宜得要。
若不得其法,妄作酒酱醋羹臛犹不成,况大事乎?余曾谘於郑君曰:“老君云,不贵难得之货。
而至治之世,皆投金於山,捐玉於谷,不审古人何用金银为贵而遗其方也?”郑君答余曰:“老君所云,谓夫披沙剖石,倾山漉渊,不远万里,不虑压溺,以求珍玩,以妨民时,不知止足,以饰无用。
及欲为道,志求长生者,复兼商贾,不敦信让,浮深越险,乾没逐利,不吝躯命,不修寡欲者耳。
至於真一人作金,自欲饵服之致神仙,不以致富也。
故经曰,金可作也,世可度也,银亦可饵服,但不及金耳。
”余难曰:“何不饵世閒金银而化作之,作之则非真,非真则诈伪也。
”郑君答余曰:“世閒金银皆善,然道士率皆贫。
故谚云,无有肥仙人富道士也。
师徒或十人或五人,亦安得金银以供之乎?又不能远行采取,故宜作也。
又化作之金,乃是诸药之一精一,胜於自然者也。
仙经云,丹一精一生金。
此是以丹作金之说也。
故山中有丹砂,其下多有金。
且夫作金成则为真物,中表如一,百炼不减。
故其方曰,可以为钉。
明其坚劲也。
此则得夫自然之道也。
故其能之,何谓诈乎?诈者谓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以鸡子白化银,银黄如金,而皆外变而内不化也。
夫芝菌者,自然而生,而仙经有以五石五木种芝,芝生,取而服之,亦与自然芝无异,俱令人长生,此亦作金之类也。
雉化为蜃,雀化为蛤,与自然者正同。
故仙经曰,流珠九转,父不语子,化为黄白,自然相使。
又曰,朱砂为金,服之昇仙者,上士也;茹芝导引,咽气长生者,中士也;餐食草木,千岁以还者,下士也。
又曰,金银可自作,自然之性也,长生可学得者也。
玉牒记云:天下悠悠,皆可长生也,患於犹豫,故不成耳。
凝水银为金,可中钉也。
铜柱经曰:丹沙可为金,河车可作银,立则可成,成则为真,子得其道,可以仙身。
黄山子曰:天地有金,我能作之,二黄一赤,立成不疑。
龟甲文曰: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古人岂欺我哉?但患知此道者多贫,而药或至贱而生远方,非乱世所得也。
若戎盐卤咸皆贱物,清平时了不直钱,今时不限价直而买之无也。
羌里石胆,千万求一斤,亦不可得。
徒知其方,而与不知者正同,可为长叹者也。
有其法者,则或饥寒无以合之,而富贵者复不知其法也。
就令知之,亦无一信者。
假令颇信之,亦已自多金银,岂肯费见财以市其药物,恐有弃系逐飞之悔,故莫肯为也。
又计买药之价,以成所得之物,尤有大利,而更当斋戒辛苦,故莫克为也。
且夫不得明师口诀,诚不可轻作也。
”夫医家之药,浅露之甚,而其常用效方,便复秘之。
故方有用後宫游女,僻侧之胶,封君泥丸,木鬼子,金商芝,飞君根,伏龙肝,白马汗,浮云滓,龙子丹衣,夜光骨,百花醴,冬邹斋之属,皆近物耳,而不得口诀,犹不可知,况於黄白之术乎?今能为之者,非徒以其价贵而秘之矣,此道一成,则可以长生。
长生之道,道之至也,故古人重之也。
凡方书所名药物,又或与常药物同而实非者,如河上奼女,非妇人也;陵一陽一子明,非男子也;禹馀粮,非米也;尧浆,非水也。
而俗人见方用龙胆虎掌、鸡头鸭蹠、马蹄犬血、鼠尾牛膝,皆谓之血气之物也;见用缺盆覆盆、釜钅历大戟、鬼箭天钩,则谓之铁瓦之器也;见用一胡一 王使者、倚姑新妇、野丈人、守田公、戴文寓徐长卿,则谓人之姓名也。
近易之草,或有不知,玄秘之方,孰能悉解?刘向作金不成,无可怪之也。
及得其要,则复不烦圣贤大才而後作也,凡人可为耳。
刘向岂顽人哉,直坐不得口诀耳。
今将载其约而效之者,以贻将来之同志焉。
当先取武都雄黄,丹色如鸡冠,而光明无夹石者,多少任意,不可令减五斤也。
捣之如粉,以牛胆和之,煮之令燥。
以赤土釜容一斗者,先以戎盐石胆末荐釜中,令厚三分,乃内雄黄末,令厚五分,复加戎盐於上。
如此,相似至荆又加碎炭火如枣核者,令厚二寸。
以蚓蝼土及戎盐为泥,泥釜外,以一釜覆之,皆泥令厚三寸,勿泄。
一陰一乾一月,乃以马粪火煴之,三日三夜,寒,发出,鼓下其铜,铜流如冶铜铁也。
乃令铸此铜以为筩,筩成以盛丹砂水。
又以马屎火煴之,三十日发炉,鼓之得其金,即以为筩,又以盛丹砂水。
又以马通火煴三十日,发取捣治之。
取其二分生丹砂,一分并汞,汞者,水银也,立凝成黄金矣。
光明美色,可中钉也。
△作丹砂水法治丹砂一斤,内生竹筩中,加石胆消石各二两,覆荐上下,闭塞筩口,以漆骨丸封之,须乾,以内醇苦酒中,埋之地中,深三尺,三十日成水,色赤味苦也。
△金楼先生所从青林子受作黄金法先锻锡,方广六寸,厚一寸二分,以赤盐和灰汁,令如泥,以涂锡上,令通厚一分,累置於赤土釜中。
率锡十斤,用赤盐四斤,合封固其际,以马通火煴之,三十日,发火视之,锡中悉如灰状,中有累累如豆者,即黄金也。
合治内土瓯中,以炭鼓之,十炼之并成也。
率十斤锡,得金二十两。
唯长沙桂一陽一豫章南海土釜可用耳。
彼乡土之人,作土釜以炊食,自多也。
△治作赤盐法用寒盐一斤,又作寒水石一斤,又作寒羽涅一斤,又作白矾一斤,合内铁器中,以炭火火之,皆消而色赤,乃出之可用也。
△角里先生从稷丘子所授化黄金法先以矾水石二分,内铁器中,加炭火令沸,乃内汞多少自在,搅令相得,六七沸,注地上成白银。
乃取丹砂水曾青水各一分,雄黄水二分,於钅历中加微火上令沸,数搅之,令相得,复加炭火上令沸,以此白银内其中,多少自在,可六七沸,注地上凝,则成上色紫磨金也。
△治作雄黄水法治雄黄内生竹筩中一斤,辄加消石二两,覆荐上下,封以漆骨丸,内醇大醋中,埋之深三尺,二十日即化为水也。
作曾青水方,及矾石水同法,但各异筩中耳。
△小儿作黄金法作大铁筩成,中一尺二寸,高一尺二寸。
作小铁筩成,中六寸,莹磨之。
赤石脂一斤,消石一斤,云母一斤,代赭一斤,流黄半斤,空青四两,凝水石一斤,皆合捣细筛,以醯和,涂之小眂中,厚二分。
汞一斤,丹砂半斤,良非半斤。
取良非法用铅十斤内铁釜中,居炉上露灼之,铅销,内汞三两,早出者以铁匙抄取之,名曰良非也。
搅令相得,以汞不见为候,置小眂中,云母覆其上,铁盖镇之。
取大筩居炉上,销铅注大筩中,没小眂中,去上半寸,取销铅为候,猛火炊之,三日三夜成,名曰紫粉。
取铅十斤於铁器中销之,二十日上下,更内铜器中,须铅销,内紫粉七方寸匕,搅之,即成黄金也。
欲作白银者,取悲置铁器中,内紫粉三寸已上,火令相得,注水中,即成银也。
△务成子法作铁筩长九寸,径五寸,捣雄黄三斤,蚓蝼壤等分,作合以为泥,涂裹使径三寸,匮口四寸,加丹砂水二合,覆马通火上,令极乾,内铜筩中,塞以铜合盖坚,以黄沙筑上,覆以蚓壤重泥,上无令泄,置炉炭中,令有三寸炭,筩口赤,可寒发之,雄黄皆入著铜筩,复出入如前法。
三斤雄黄一精一,皆下入著筩中,下提取与黄沙等分,合作以为炉,炉大小自在也。
欲用之,置炉於炭火中,炉赤,内水银,银动则内铅其中,黄从傍起一交一 中央,注之於地,即成金。
凡作一千五百斤,炉力即尽矣。
此金取牡荆赤黍酒渍之,百日,即柔可和也。
如小豆,服一丸,日三服,尽一斤,三虫伏一尸一,百病皆去,盲者视,聋者闻,老者即还年如三十时,入火不灼,百邪众毒、冷风暑湿、不能侵入;尽三斤,则步行水上,山川百神,皆来侍卫,寿与天地相毕。
以杼血朱草煮一丸,以拭目眦,即见鬼及地中物,能夜书;以白羊血涂一丸,投水中,鱼龙立出,可以取也;以青羊血丹鸡血涂一丸,悬都门上,一里不疫;以涂牛羊六畜额上,皆不疫病,虎豹不犯也;以虎胆蛇肪涂一丸,从月建上以掷敌人之军,军即便无故自乱,相伤杀而走矣;以牛血涂一丸以投井中,井中即沸,以投流水,流水则逆流百步;以白犬血涂一丸,投社庙舍中,其鬼神即见,可以役使;以兔血涂一丸,置六一陰一之地,行厨玉女立至,可俟六七十人也;以鲤鱼胆涂一丸,持入水,水为之开一丈,可得气息水中以行,冒雨衣不霑也;以紫苋煮一丸,含咽其汁,可百日不饥;以慈石煮一丸,内髻中,以击贼,白刃流矢不中之,有射之者,矢皆自向也;以六丁六壬上土并一丸,以蔽人中则隐形,含一丸,北向以喷火,火则灭;以庚辛日申酉时,向西地以一丸掷树,树木即日便枯;又以一丸,禹步掷虎狼蛇蝮,皆即死;研一丸以书石即入石,书金即入金,书木入木,所书皆彻其肌理,削治不可去也。
卒死未经宿,以月建上水下一丸,令入咽喉,并含水喷死人面,即活。
以狐血鹤血涂一丸,内爪中,以指万物,随口变化,即山行木徙,人皆见之,然而实不动也。
凡作黄白,皆立太乙、玄女、老子坐醮祭,如作九丹法,常烧五香,香不绝。
又金成,先以三斤投深水中,一斤投市中,然後方得恣其意用之耳。
内篇 卷十七 登涉
或问登山之道。
抱朴子曰:“凡为道合药,及避乱隐居者,莫不入山。
然不知入山法者,多遇祸害。
故谚有之曰,太华之下,白骨狼藉。
皆谓偏知一事,不能博备,虽有求生之志,而反强死也。
山无大小,皆有神灵,山大则神大,山小即神小也。
入山而无术,必有患害。
或被疾病及伤刺,及惊怖不安;或见光影,或闻异声;或令大木不风而自摧折,岩石无故而自堕落,打击煞人;或令人迷惑狂走,堕落坑谷;或令人遭虎狼毒虫犯人,不可轻入山也。
当以三月九月,此是山开月,又当择其月中吉日佳时。
若事久不得徐徐须此月者,但可选日时耳。
凡人入山,皆当先斋洁七日,不经污秽,带昇山符出门,作周身三五法。
又五岳有受殃之岁,如九州之地,更有衰盛,受飞符煞炁,则其地君长不可作也。
按周公城名录,天下分野,灾之所及,可避不可禳,居宅亦然,山岳皆尔也。
又大忌不可以甲乙寅卯之岁,正月二月入东岳;不以丙丁巳午之岁,四月五月入南岳;不以庚辛申酉之岁,七月八月入西岳;不以戊巳之岁,四季之月入中岳;不以壬癸亥子之岁,十月十一月入北岳。
不须入太华霍山恒山太山嵩高山,乃忌此岁,其岳之方面,皆同禁也。
又万物之老者,其一精一悉能假讬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唯不能於镜中易其真形耳。
是以古之入山道士,皆以明镜径九寸已上,悬於背後,则老魅不敢近人。
或有来试人者,则当顾视镜中,其是仙人及山中好神者,顾镜中故如人形。
若是鸟兽邪魅,则其形貌皆见镜中矣。
又老魅若来,其去必卻行,行可转镜对之,其後而视之,若是老魅者,必无踵也,其有踵者,则山神也。
昔张盖蹋及偶高成二人,并一精一思於蜀云台山石室中,忽有一人著黄练单衣葛巾,往到其前曰,劳乎道士,乃辛苦幽隐!於是二人顾视镜中,乃是鹿也。
因问之曰:汝是山中老鹿,何敢诈为人形。
言未绝,而来人即成鹿而走去。
林虑山下有一亭,其中有鬼,每有宿者,或死或病,常夜有数十人,衣色或黄或白或黑,或男或女。
後郅伯夷者过之宿,明灯烛而坐诵经,夜半有十馀人来,与伯夷对坐,自共樗蒲博戏,伯夷密以镜照之,乃是群犬也。
伯夷乃执烛起,佯误以烛烬爇其衣,乃作燋毛气。
伯夷怀小刀,因捉一人而刺之,初作人叫,死而成犬,馀犬悉走,於是遂绝,乃镜之力也。
上士入山,持三皇内文及五岳真形图,所在召山神,及按鬼录,召州社及山卿宅尉问之,则木石之怪,山川之一精一,不敢来试人。
其次即立七十二一精一镇符,以制百邪之章,及朱官印包元十二印,封所住之四方,亦百邪不敢近之也。
其次执八威之节,佩老子玉策,则山神可使,岂敢为害乎?余闻郑君之言如此,实复不能具知其事也。
余师常告门人曰:“夫人求道,如忧家之贫,如愁位之卑者,岂有不得耶?但患志之不笃,务近忘远,闻之则悦,倔倔前席,未久,则忽然若遗,毫釐之益未固,而丘山之损不已,亦安得穷至言之微妙,成罔极之峻崇乎?”抱朴子曰:“入山之大忌,正月午,二月亥,三月申,四月戌,五月未,六月卯,七月甲子,八月申子,九月寅,十月辰未,十一月己丑,十二月寅。
入山良日:甲子、甲寅、乙亥、乙巳、乙卯、丙戌、丙午、丙辰,已上日大吉。
”抱朴子曰:“按九天秘记及太乙遁甲云,入山大月忌:三日、十一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四日、二十六日、三十日;小月忌:一日、五日、十三日、十六日、二十六日、二十八日。
以此日入山,必为山神所试。
又所求不得,所作不成。
不但道士,凡人以此日入山,皆凶害,与虎狼毒虫相遇也。
”抱朴子曰:“天地之情状,一陰一陽一之吉凶,茫茫乎其亦难详也,吾亦不必谓之有,又亦不敢保其无也。
然黄帝太公皆所信仗,近代达者严君平司马迁皆所据用,而经传有治历明时刚柔之日。
古言曰,吉日惟戊。
有自来矣。
王者立太史之官,封拜置立,有事宗庙,郊祀天地,皆择良辰;而近才庸夫,自许脱俗,举动所为,耻拣善日,不亦戆愚哉?每伺今入山,不得其良时日一交一 ,下有其验,不可轻入也。
按玉钤经云,欲入名山,不可不知遁甲之秘术,而不为人委曲说其事也。
而灵宝经云,入山当以保日及义日,若专日者大吉,以制日伐日必死,又不一一道之也。
余少有入山之志,由此乃行学遁甲书,乃有六十馀卷,事不可卒一精一,故钞集其要,以为囊中立成,然不中以笔传。
今论其较略,想好事者欲入山行,当访索知之者,亦终不乏於世也。
遁甲中经曰,欲求道,以天内日天内时,劾鬼魅,施符书;以天禽日天禽时入名山,欲令百邪虎狼毒虫盗贼,不敢近人者。
出天藏,入地户。
凡六癸为天藏,六己为地户也。
又曰,避乱世,绝迹於名山,令无忧患者,以上元丁卯日,名曰一陰一德之时,一名天心,可以隐沦,所谓白日陆沈,日月无光,人鬼不能见也。
又曰,求仙道入名山者,以六癸之日六癸之时,一名天公日,必得度世也。
又曰,往山林中,当以左手取青龙上草,折半置逢星下,历明堂入太一陰一中,禹步而行,三祝曰,诺皋大一陰一,将军独闻,曾孙王甲,勿开外人;使人见甲者,以为束薪;不见甲者,以为非人。
则折所持之草置地上,左手取土以傅鼻人中,右手持草自蔽,左手著前,禹步而行,到六癸下,闭气而住,人鬼不能见也。
凡六甲为青龙,六乙为逢星,六丙为明堂,六丁为一陰一中也。
ⅴⅵ比成既济卦,初一初二迹不任九迹数,然相因仍一步七尺。
又云,一尺合二丈一尺,顾视九迹。
又禹步法:正立,右足在前,左足在後,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一步也。
次复前右足,次前左足,以右足从左足并,是二步也。
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三步也。
如此,禹步之道毕矣。
凡作天下百术,皆宜知禹步,不独此事也。
”抱朴子曰:“灵宝经曰,所谓宝日者,谓支干上生下之日也,若用甲午乙巳之日是也。
甲者,木也。
午者,火也。
乙亦木也,巳亦火也,火生於木故也。
又谓义日者,支干下生上之日也,若壬申癸酉之日是也。
壬者,水也。
申者,金也。
癸者,水也。
酉者,金也,水生於金故也。
所谓制日者,支干上克下之日也。
若戊子己亥之日是也。
戊者,土也。
子者,水也。
己亦土也,亥亦水也,五行之义,土克水也。
所谓伐日者,支干下克上之日,若甲申乙酉之日是也。
甲者,木也。
申者,金也。
乙亦木也,酉亦金也,金克木故也。
他皆仿此,引而长之,皆可知之也。
”抱朴子曰:“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以五色缯各五寸,悬大石上,所求必得。
又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
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
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抱朴子曰:“山中山一精一之形,如小儿而独足,走向後,喜来犯人。
人入山,若夜闻人音声大语,其名曰蚑,知而呼之,即不敢犯人也。
一名热内,亦可兼呼之。
又有山一精一,如鼓赤色,亦一足,其名曰晖。
又或如人,长九尺,衣裘戴笠,名曰金累。
或如龙而五色赤角,名曰飞飞,见之皆以名呼之,即不敢为害也。
”抱朴子曰:“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一精一名曰云一陽一,呼之则吉。
山中夜见火光者,皆久枯木所作,勿怪也。
山中夜见一胡一 人者,铜铁之一精一。
见秦者,百岁木之一精一。
勿怪之,并不能为害。
山水之閒见吏人者,名曰四徼,呼之名即吉。
山中见大蛇著冠帻者,名曰升卿,呼之即吉。
山中见吏,若但闻声不见形,呼人不止,以白石掷之则息矣;一法以苇为矛以刺之即吉。
山中见鬼来唤人,求食不止者,以白茅投之即死也。
山中鬼常迷惑使失道径者,以苇杖投之既死也。
山中寅日,有自称虞吏者,虎也。
称当路君者,狼也。
称令长者,老狸也。
卯日称丈人者,兔也。
称东王父者,麋也。
称西王母者,鹿也。
辰日称雨师者,龙也。
称河伯者,鱼也。
称无肠公子者,蟹也。
巳日称寡人者,社中蛇也。
称时君者,龟也。
午日称三公者,马也。
称仙人者,老树也。
未日称主人者,羊也。
称吏者,獐也。
申日称人君者,猴也。
称九卿者,猿也。
酉日称将军者,老鸡也。
称捕贼者,雉也。
戌日称人姓字者,犬也。
称成一陽一公者,狐也。
亥日称神君者,猪也。
称妇人者,金玉也。
子日称社君者,鼠也。
称神人者,伏翼也。
丑日称书生者,牛也。
但知其物名,则不能为害也。
”或问隐居山泽辟蛇蝮之道。
抱朴子曰:“昔圆丘多大蛇,又生好药,黄帝将登焉,广成子教之佩雄黄,而众蛇皆去。
今带武都雄黄,色如鸡冠者五两以上,以入山林草木,则不畏蛇。
蛇若中人,以少许雄黄末内疮中,亦登时愈也。
蛇种虽多,唯有蝮蛇及青金蛇中人为至急,不治之,一日则煞人。
人不晓治之方术者,而为此二蛇所中,即以刀割所伤疮肉以投地,其肉沸如火炙,须臾焦尽,而人得活。
此蛇七八月毒盛之时,不得咬人,而其毒不泄,乃以牙咬大竹及小木,皆即燋枯。
今为道士人入山,徒知大方,而不晓辟之之道,亦非小事也。
未入山,当预止於家,先学作禁法,思日月及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以卫其身,乃行到山林草木中,左取三口炁闭之,以吹山草中,意思令此炁赤色如云雾,弥满数十里中。
若有从人,无多少皆令罗列,以炁吹之,虽践蛇,蛇不敢动,亦略不逢见蛇也。
若或见蛇,因向日左取三炁闭之,以舌柱天,以手捻都关,又闭天门,塞地户,因以物抑蛇头而手萦之,画地作狱以盛之,亦可捉弄也。
虽绕头颈,不敢咬人也。
自不解禁,吐炁以吹之,亦终不得复出狱去也。
若他人为蛇所中,左取三口炁以吹之,即愈不复痛。
若相去十数里者,亦可遥为作炁,呼彼姓字,男祝我左手,女祝我右手,彼亦愈也。
介先生法,到山中住,思作五色蛇各一头,乃闭炁以青竹及小木板屈刺之,左徊禹步,思作吴蚣数千板,以衣其身,乃去,终亦不逢蛇也。
或以乾姜附子带之肘後,或烧牛羊鹿角薰身,或带王方平雄黄丸,或以猪耳中垢及麝香丸著足爪甲中,皆有效也。
又麝及野猪皆啖蛇,故以厌之也。
又云日鸟及蠳龟,亦皆啖蛇。
故南人入山,皆带蠳龟之尾,云日之喙以辟蛇。
蛇中人,刮此二物以涂其疮,亦登时愈也。
云日,鸩鸟之别名也。
又南人入山,皆以竹管盛活蜈蚣,蜈蚣知有蛇之地,便动作於管中,如此则详视草中,必见蛇也。
大蛇丈馀,身出一围者,蜈蚣见之,而能以炁禁之,蛇即死矣。
蛇见蜈蚣在涯岸间,大蛇走入川谷深水底逃,其蜈蚣但浮水上禁,人见有物正青,大如綖者,直下入水至蛇处,须臾蛇浮出而死。
故南人因此末蜈蚣治蛇疮,皆登愈也。
”或问曰:“一江一 南山谷之閒,多诸毒恶,辟之有道乎?”抱朴子答曰:“中州高原,土气清和,上国名山,了无此辈。
今吴楚之野,暑湿郁蒸,虽衡霍正岳,犹多毒蠚也。
又有短狐,一名蜮,一名射工,一名射影,其实水虫也,状如鸣蜩,状似三合杯,有翼能飞,无目而利耳,口中有横物角一弩一,如闻人声,缘口中物如角一弩一,以气为矢,则因水而射人,中人身者即发疮,中影者亦病,而不即发疮,不晓治之者煞人。
其病似大伤寒,不十日皆死。
又有沙虱,水陆皆有,其新雨後及晨暮前,跋涉必著人,唯烈日草燥时,差稀耳。
其大如毛发之端,初著人,便入其皮里,其所在如芒刺之状,小犯大痛,可以针挑取之,正赤如丹,著爪上行动也。
若不挑之,虫钻至骨,便周行走入身,其与射工相似,皆煞人。
人行有此虫之地,每还所住,辄当以火炙燎令遍身,则此虫堕地也。
若带八物麝香丸、及度世丸、及护命丸、及玉壶丸、犀角丸、及七星丸、及荠苨,皆辟沙虱短狐也。
若卒不能得此诸药者,但可带好生麝香亦佳。
以雄黄大蒜等分合捣,带一丸如鸡子大者亦善。
若已为所中者,可以此药涂疮亦愈。
父咀赤苋汁,饮之涂之亦愈。
五茄根及悬钩草葍藤,此三物皆可各单行,可以捣服其汁一二升。
又射工虫冬天蛰於山谷间,大雪时索之,此虫所在,其雪不积留,气起如灼蒸,当掘之,不过入地一尺则得也,一陰一乾末带之,夏天自辟射工也。
若道士知一禁方,及洞百禁,常存禁及守真一者,则百毒不敢近之,不假用诸药也。
”或问:“道士山居,栖岩庇岫,不必有絪缛之一温一 ,直使我不畏风湿,敢问其术也?”抱朴子曰:“金饼散、三一陽一液、昌辛丸、荤草耐冬煎、独摇班、茵芋玄华散、秋地黄血丸,皆不过五十日服之而止,可以十年不畏风湿。
若服金丹大药,虽未昇虚轻举,然体不受疾,虽当风卧湿。
不能伤也。
服此七药,皆谓始学道者耳。
姚先生但服三一陽一液,便袒卧冰上,了不寒振。
此皆介先生及梁有道卧石上,及秋冬当风寒,已试有验,秘法也。
”或问涉一江一 渡海辟蛇龙之道。
抱朴子曰:“道士不得已而当游涉大川者,皆先当於水次,破鸡子一枚,以少许粉杂香末,合搅器水中,以自洗濯,则不畏风波蛟龙也。
又佩东海小童符、及制水符、蓬莱札,皆卻水中之百害也。
又有六甲三金符、五木禁。
又法,临川先祝曰:卷蓬卷蓬,河伯导前辟蛟龙,万灾消灭天清明。
又金简记云,以五月丙午日日中,捣五石,下其铜。
五石者,雄黄、丹砂、雌黄、矾石、曾青也。
皆粉之,以金华池浴之,内六一神炉中鼓下之,以桂木烧为之,铜成以刚炭炼之,令童男童女进火,取牡铜以为雄剑,取牝铜以为雌剑,各长五寸五分,取土之数,以厌水一精一也。
带之以水行,则蛟龙巨鱼水神不敢近人也。
欲知铜之牝牡,当令童男童女俱以水灌铜,灌铜当以在火中向赤时也,则铜自分为两段,有凸起者牡铜也,有凹陷者牝铜也,各刻名识之。
欲入水,以雄者带左,以雌者带右。
但乘船不身涉水者,其一陽一日带雄,一陰一日带雌。
又天文大字,有北帝书,写帛而带之,亦辟风波蛟龙水虫也。
”或问曰:辟山川庙堂百鬼之法。
抱朴子曰:“道士常带天水符、及上皇竹使符、老子左契、及守真一思三部将军者,鬼不敢近人也。
其次则论百鬼录,知天下鬼之名字,及白泽图九鼎记,则众鬼自卻。
其次服鹑子赤石丸、及曾青夜光散、及葱实乌眼丸、及吞白石英祇母散,皆令人见鬼,即鬼畏之矣。
”抱朴子曰:“有老君黄庭中胎四十九真秘符,入山林,以甲寅日丹书白素,夜置案中,向北斗祭之,以酒脯各少少,自说姓名,再拜受取,内一衣 领中,辟山川百鬼万一精一虎狼虫毒也。
何必道士,乱世避难入山林,亦宜知此法也。
”△入山符抱朴子曰:“上五符,皆老君入山符也。
以丹书桃板上,大书其文字,令弥满板上,以著门户上,及四方四隅,及所道侧要处,去所住处,五十步内,辟山一精一鬼魅。
户内梁柱,皆可施安。
凡人居山林及暂入山,皆可用,即众物不敢害也。
三符以相连著一板上。
意谓尔非葛氏。
”抱朴子曰:“此符亦是老君入山符,户内梁柱皆可施。
凡人居山林及暂入山,皆宜用之也。
”抱朴子曰:“此是仙人陈安世所授入山辟虎狼符,以丹书绢二符,各异之。
常带著所住之处,各四枚。
移涉当拔收之以去,大神秘也。
开山符以千岁虆名山之门,开宝书古文金玉,皆见秘之。
右一法如此,大同小异。
”抱朴子曰:“此符是老君所戴,百鬼及蛇蝮虎狼神印也。
以枣心木方二寸刻之,再拜而带之,甚有神效。
仙人陈安世符矣。
”△入山佩带符此三符,兼同著牛马屋左右前後及猪栏上,辟虎狼也。
或问曰:“昔闻谈昌,或步行水上,或久居水中,以何法乎?”抱朴子曰:“以葱涕和桂,服如梧桐子大七丸,日三服,至三年,则能行水上也。
郑君言但一习一 闭气至千息,久久则能居水中一日许。
得真通天犀角三寸以上,刻以为鱼,而衔之以入水,水常为人开,方三尺,可得炁息水中。
又通天犀角有一赤理如綖,有自本彻末,以角盛米置群鸡中,鸡欲啄之,未至数寸,即惊卻退。
故南人或名通天犀为骇鸡犀。
以此犀角著穀积上,百鸟不敢集。
大雾重露之夜,以置中庭,终不沾濡也。
此犀兽在深山中,晦冥之夕,其光正赫然如炬火也。
以其角为叉导,毒一药为汤,以此叉导搅之,皆生白沫涌起,则了无复毒势也。
以搅无毒物,则无沫起也。
故以是知之者也。
若行异域有蛊毒之乡,每於他家饮食,则常先以犀搅之也。
人有为毒箭所中欲死,以此犀叉刺疮中,其疮即沫出而愈也。
通天犀所以能煞毒者,其为兽专食百草之有毒者,及众木有刺棘者,不妄食柔滑之草木也。
岁一解角於山中石閒,人或得之,则须刻木色理形状,令如其角以代之,犀不能觉,後年辄更解角著其处也。
他犀亦辟恶解毒耳,然不能如通天者之妙也。
或食六戊符千日,或以赤班蜘蛛及七重水马,以合冯夷水仙丸服之,则亦可以居水中,只以涂蹠下,则可以步行水上也。
头垢犹足以使金铁浮水,况妙於兹乎?”或问:“为道者多在山林,山林多虎狼之害也,何以辟之?”抱朴子曰:“古之人入山者,皆佩黄神越章之印,其广四寸,其字一百二十,以封泥著所住之四方各百步,则虎狼不敢近其内也。
行见新虎迹,以印顺印之,虎即去;以印逆印之,虎即还;带此印以行山林,亦不畏虎狼也。
不但只辟虎狼,若有山川社庙血食恶神能作福祸者,以印封泥,断其道路,则不复能神矣。
昔石头水有大鼋,常在一深潭中,人因名此潭为鼋潭。
此物能作鬼魅,行病於人。
吴有道士戴昺者,偶视之,以越章封泥作数百封,乘舟以此封泥遍掷潭中,良久,有大鼋径长丈馀,浮出不敢动,乃格煞之,而病者并愈也。
又有小鼋出,罗列死於渚上甚多。
山中卒逢虎,便作三五禁,虎亦即卻去。
三五禁法,当须口传,笔不能委曲矣。
一法,直思吾身为朱鸟,令长三丈,而立来虎头上,因即闭气,虎即去。
若暮宿山中者,密取头上钗,闭炁以刺白虎上,则亦无所畏。
又法,以左手持刀闭炁,画地作方,祝曰,恒山之一陰一,太山之一陽一,盗贼不起,虎狼不行,城郭不完,闭以金关,因以刀横旬日中白虎上,亦无所畏也。
或用大禁,吞三百六十气,左取右以叱虎,虎亦不敢起。
以此法入山,亦不畏虎。
或用七星虎步,及玉神符、八威五胜符、李耳太平符、中黄华盖印文、及石流黄散,烧牛羊角,或立西岳公禁山符,皆有验也。
阙此四符也。
”此符是老君入山符,下说如文。
又可户内梁柱皆施之。
凡人居山林及暂入,皆可用之。
内篇 卷十八 地真
抱朴子曰:“余闻之师云,人能知一,万事毕。
知一者,无一之不知也。
不知一者,无一之能知也。
道起於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
金沈羽浮,山峙川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存之则在,忽之则亡,向之则吉,背之则凶,保之则遐祚罔极,失之则命彫气穷。
老君曰: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
一之谓也。
故仙经曰: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
一有姓字服色,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绛宫金阙中丹田也,或在人两眉閒,卻行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也。
此乃是道家所重,世世歃血口传其姓名耳。
一能成一陰一生一陽一,推步寒暑。
春得一以发,夏得一以长,秋得一以收,冬得一以藏。
其大不可以六一合 阶,其小不可以毫芒比也。
昔黄帝东到青丘,过风山,见紫府先生,受三皇内文,以劾召万神,南到圆陇一陰一建木,观百灵之所登,采若乾之华,饮丹峦之水;西见中黄子,受九加之方,过崆峒,从广成子受自然之经;北到洪隄,上具茨,见大隗君黄盖童子,受神芝图,还陟王屋,得神丹金诀记。
到峨眉山,见天真皇人於玉堂,请问真一之道。
皇人曰:子既君四海,欲复求长生,不亦贪乎?其相覆不可具说,粗举一隅耳。
夫长生仙方,则唯有金丹;守形卻恶,则独有真一,故古人尤重也。
仙经曰:九转丹,金液经,守一诀,皆在昆仑五城之内,藏以玉函,刻以金札,封以紫泥,印以中章焉。
吾闻之於先师曰:一在北极大渊之中,前有明堂,後有绛宫;巍巍华盖,金楼穹隆;左罡右魁,激波扬空;玄芝被崖,朱草蒙珑;白玉嵯峨,日月垂光;历火过水,经玄涉黄;城阙一交一 错,帷帐琳琅;龙一虎列卫,神人在傍;不施不与,一安其所;不迟不疾,一安其室;能暇能豫,一乃不去;守一存真,乃能通神;少欲约食,一乃留息;白刃临颈,思一得生;知一不难,难在於终;守之不失,可以无穷;陆辟恶兽,水卻蛟龙;不畏魍魉,挟毒之虫;鬼不敢近,刃不敢中。
此真一之大略也。
”抱朴子曰:“吾闻之於师云,道术诸经,所思存念作,可以卻恶防身者,乃有数千法。
如含影藏形,及守形无生,九变十二化二十四生等,思见身中诸神,而内视令见之法,不可胜计,亦各有效也。
然或乃思作数千物以自卫,率多烦难,足以大劳人意。
若知守一之道,则一切除弃此辈,故曰能知一则万事毕者也。
受真一口诀,皆有明文,歃白牲之血,以王相之日受之,以白绢白银为约,剋金契而分之,轻说妄传,其神不行也。
人能守一,一亦守人。
所以白刃无所措其锐,百害无所容其凶,居败能成,在危独安也。
若在鬼庙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冢墓之閒,虎狼之薮,蛇蝮之处,守一不怠,众恶远迸。
若忽偶忘守一,而为百鬼所害。
或卧而魇者,即出中庭视辅星,握固守一,鬼即去矣。
若夫一陰一雨者,但止室中,向北思见辅星而已。
若为兵寇所围,无复生地,急入六甲一陰一中,伏而守一,则五兵不能犯之也。
能守一者,行万里,入军旅,涉大川,不须卜日择时,起工移徙,入新屋舍,皆不复按堪舆星历,而不避太岁太一陰一将军、月建煞耗之神,年命之忌,终不复值殃咎也。
先贤历试有验之道也。
”抱朴子曰:“玄一之道,亦要法也。
无所不辟,与真一同功。
吾内篇第一名之为畅玄者,正以此也。
守玄一复易於守真一。
真一有姓字长短服色目,玄一但此见之。
初求之於日中,所谓知白守黑,欲死不得者也。
然先当百日洁斋,乃可候求得之耳,亦不过三四日得之,得之守之,则不复去矣。
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三人已见,又转益之,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隐之显之,皆自有口诀,此所谓分形之道。
左君及蓟子训葛仙公所以能一日至数十处,及有客座上,有一主人与客语,门中又有一主人迎客,而水侧又有一主人投钓,宾不能别何者为真主人也。
师言守一兼修明镜,其镜道成则能分形为数十人,衣服面貌,皆如一也。
”抱朴子曰:“师言欲长生,当勤服大药,欲得通神,当金水分形。
形分则自见其身中之三魂七魄,而天灵地祇,皆可接见,山川之神,皆可使役也。
”抱朴子曰:“生可惜也,死可畏也。
然长生养性辟死者,亦未有不始於勤,而终成於久视也。
道成之後,略无所为也。
未成之閒,无不为也。
采掘草木之药,劬劳山泽之中,煎饵治作,皆用筋力,登危涉险,夙夜不怠,非有至志,不能久也。
及欲金丹成而昇天,然其大药物,皆用钱直,不可卒办。
当复由於耕牧商贩以索资,累年积勤,然後可合。
及於合作之日,当复斋洁清净,断绝人事。
有诸不易,而当复加之以思神守一,卻恶卫身,常如人君之治国,戎将之待敌,乃可为得长生之功也。
以聪明大智,任经世济俗之器,而修此事,乃可必得耳。
浅近庸人,虽有志好,不能克终矣。
故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
胸腹之位,犹宫室也。
四肢之列,犹郊境也。
骨节之分,犹百官也。
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
故知治身,则能治国也。
夫爱其民所以安其国,养其气所以全其身。
民散则国亡,气竭即身死,死者不可生也,亡者不可存也。
是以至人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医之於无事之前,不追之於既逝之後。
民难养而易危也,气难清而易浊也。
故审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欲所以固血气。
然後真一存焉,三七守焉,百害卻焉,年命延矣。
”抱朴子曰:“师言服金丹大药,虽未去世,百邪不近也。
若但服草木及小小饵八石,適可令疾除命益耳,不足以禳外来之祸也。
或为鬼所冒犯,或为大山神之所轻凌,或为一精一魅所侵犯,唯有守真一,可以一切不畏此辈也。
次则有带神符。
若了不知此二事以求长生,危矣哉。
四门而闭其三,盗犹得入,况尽开者邪?”
内篇 卷十九 遐览
或曰:“鄙人面墙,拘系儒教,独知有五经三史百氏之言,及浮华之诗赋,无益之短文,尽思守此,既有年矣。
既生值多难之运,乱靡有定,干戈戚扬,艺文不贵,徒消工夫,苦意极思,攻微索隐,竟不能禄在其中,免此垄亩;又有损於一精一思,无益於年命,二毛告暮,素志衰颓,正欲反迷,以寻生道,仓卒罔极,无所趋向,若涉大川,不如攸济。
先生既穷观坟典,又兼综奇秘,不审道书,凡有几卷,愿告篇目。
”抱朴子曰:“余亦与子同斯疾者也。
昔者幸遇明师郑君,但恨弟子不慧,不足以钻至坚极弥高耳。
於时虽充门人之洒扫,既才识短浅,又年尚少壮,意思不专,俗情未尽,不能大有所得,以为巨恨耳。
郑君时年出八十,先发鬓班白,数年閒又黑,颜色丰悦,能引强一弩一射百步,步行日数百里,饮酒二斗不醉。
每上山,体力轻便,登危越险,年少追之,多所不及。
饮食与凡人不异,不见其绝穀。
余问先随之弟子黄章,言郑君尝从豫章还,於掘沟浦中,连值大风。
又闻前多劫贼,同侣攀留郑君,以须後伴,人人皆以粮少,郑君推米以恤诸人,己不复食,五十日亦不饥。
又不见其所施为,不知以何事也。
火下细书,过少年人。
性解音律,善鼓琴,闲坐,侍坐数人,口答谘问,言不辍响,而耳并料听,左右操弦者,教遣长短,无毫釐差过也。
余晚充郑君门人,请见方书,告余曰:要道不过尺素,上足以度世,不用多也。
然博涉之後,远胜於不见矣。
既悟人意,又可得浅近之术,以防初学未成者诸患也。
乃先以道家训教戒书不要者近百卷,稍稍示余。
余亦多所先见,先见者颇以其中疑事谘问之。
郑君言:君有甄事之才,可教也。
然君所知者,虽多未一精一,又意在於外学,不能专一,未中以经深涉远耳,今自当以佳书相示也。
又许渐得短书缣素所写者,积年之中,合集所见,当出二百许卷,终不可得也。
他弟子皆亲仆使之役,采薪耕田,唯余尫羸,不堪他劳,然无以自效,常亲扫除,拂拭床 几,磨墨执烛,及与郑君缮写故书而已。
见待余同於先进者,语余曰,杂道书卷卷有佳事,但当校其一精一粗,而择所施行,不事尽谙诵,以妨日月而劳意思耳。
若金丹一成,则此辈一切不用也。
亦或当有所教授,宜得本末,先後浅始,以劝进学者,无所希准阶由也。
郑君亦不肯先令人写其书,皆当决其意,虽久借之,然莫有敢盗写一字者也。
郑君本大儒士也,晚而好道,由以礼记尚书教授不绝。
其体望高亮,风格方整,接见之者皆肃然。
每有谘问,常待其一温一 颜,不敢轻锐也。
书在余处者,久之一月,足以大有所写,以不敢窃写者,政以郑君聪敏,邂逅知之,失其意则更以小丧大也。
然於求受之初,复所不敢,为斟酌时有所请耳。
是以徒知饮河,而不得满腹。
然弟子五十馀人,唯余见受金丹之经及三皇内文枕中五行记,其馀人乃有不得一观此书之首题者矣。
他书虽不具得,皆疏其名,今将为子说之,後生好书者,可以广索也。
道经有三皇内文天地人三卷、元文上中下三卷、混成经二卷、玄录二卷、九生经、二十四生经、九仙经、灵卜仙经、十二化经、九变经、老君玉历真经、墨子枕中五行记五卷、一温一 宝经、息民经、自然经、一陰一陽一经、养生书一百五卷、太平经五十卷、九敬经、甲乙经一百七十卷、青龙经、中黄经、太清经、通明经、按摩经、道引经十卷、元一陽一子经、玄女经、素女经、彭祖经、陈赦经、子都经、张虚经、天门子经、容成经、入山经、内宝经、四规经、明镜经、日月临镜经、五言经、柱中经、灵宝皇子心经、龙蹻经、正机经、平衡经、飞龟振经、鹿卢蹻经、蹈形记、守形图、坐亡图、观卧引图、含景图、观天图、木芝图、菌芝图、肉芝图、石芝图、大魄杂芝图、五岳经五卷、隐守记、东井图、虚元经、牵牛中经、王弥记、腊成记、六安记、鹤鸣记、平都记、定心记、龟文经、山一陽一记、玉策记、八史图、入室经、左右契、玉历经、昇天仪、九奇经、更生经、四衿经十卷、食日月一精一经、食六气经、丹一经、胎息经、行气治病经、胜中经十卷、百守摄提经、丹壶经、岷山经、魏伯一陽一内经、日月厨食经、步三罡六纪经、入军经、六一陰一玉女经、四君要用经、金雁经、三十六水经、白虎七变经、道家地行仙经、黄白要经、八公黄白经、天师神器经、枕中黄白经五卷、白子变化经、移灾经、厌祸经、中黄经、文人经、涓子天地人经、崔文子肘後经、神光占方来经、水仙经、一尸一解经、中遁经、李君包天经、包元经、黄庭经、渊体经、太素经、华盖经、行厨经、微言三卷、内视经、文始先生经、历藏延年经、南阔记、协龙子记七卷、九宫五卷、三五中经、宣常经、节解经、邹一陽一子经、玄洞经十卷、玄示经十卷、箕山经十卷、鹿台经、小僮经、河洛内记七卷、举形道成经五卷、道机经五卷、见鬼记、无极经、宫氏经、真一人玉胎经、道根经、候命图、反胎胞经、枕中清记、幻化经、询化经、金华山经、凤网经、召命经、保神记、鬼谷经、凌霄子安神记、去丘子黄山公记、王子五行要真经、小饵经、鸿宝经、邹生延命经、安魂记、皇道经、九一陰一经、杂集书录、银函玉匮记金板经、黄老仙录、原都经、玄元经、日一精一经、浑成经、三一尸一集、呼身神治百病经、收山鬼老魅治邪一精一经三卷、入五毒中记、休粮经三卷、采神药治作秘法三卷、登名山渡一江一 海敕地神法三卷、赵太白囊中要五卷、入一温一 气疫病大禁七卷、收治百鬼召五岳丞太山主者记三卷、兴利宫宅官舍法五卷、断虎狼禁山林记、召百里虫蛇记、万毕高丘先生法三卷、王乔养性治身经三卷、服食禁忌经、立功益筭经、道士夺筭律三卷、移门子记、鬼兵法、立亡术、练形记五卷、郤公道要、角里先生长生集、少君道意十卷、樊英石壁文三卷、思灵经三卷、龙首经、荆山记、孔安仙渊赤斧子大览七卷、董君地仙卻老要记、李先生口诀肘後二卷。
凡有不言卷数者,皆一卷也。
其次有诸符,则有自来符、金光符、太玄符三卷、通天符、五一精一符、石室符、玉策符、枕中符、小童符、九灵符、六君符、玄都符、黄帝符、少千三十六将军符、延命神符、天水神符、四十九真符、天水符、青龙符、白虎符、朱雀符、玄武符、朱胎符、七机符、九天发兵符、九天符、老经符、七符、大捍厄符、玄子符、武孝经燕君龙一虎三囊辟兵符、包元符、沈羲符、禹蹻符、消灾符、八卦符、监乾符、雷电符、万毕符、八威五胜符、威喜符、巨胜符、采女符、玄一精一符、玉历符、北台符、一陰一陽一大镇符、枕中符、治百病符十卷、厌怪符十卷、壶公符二十卷、九台符九卷、六甲通灵符十卷、六一陰一行厨龙胎石室三金五木防终符合五百卷、军一火 召治符、玉斧符十卷,此皆大符也。
其馀小小,不可具记。
”抱朴子曰:“郑君言符出於老君,皆天文也。
老君能通於神明,符皆神明所授。
今人用之少验者,由於出来历久,传写之多误故也。
又信心不笃,施用之亦不行。
又譬之於书字,则符误者,不但无益,将能有害也。
书字人知之,犹尚写之多误。
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此之谓也。
七与士,但以倨勾长短之閒为异耳。
然今符上字不可读,误不可觉,故莫知其不定也。
世閒又有受体使术,用符独效者,亦如人有使麝香便能芳者,自然不可得传也。
虽尔,必得不误之符,正心用之。
但当不及真体使之者速效耳,皆自有益也。
凡为道士求长生,志在药中耳,符剑可以卻鬼辟邪而已。
诸大符乃云行用之可以得仙者,亦不可专据也。
昔吴世有介象者,能读符文,知误之与否。
有人试取治百病杂符及诸厌劾符,去其签题以示象,皆一一据名之。
其有误者,便为人定之。
自是以来,莫有能知者也。
”或问:“仙药之大者,莫先於金丹,既闻命矣,敢问符书之属,不审最神乎?”抱朴子曰:“余闻郑君言,道书之重者,莫过於三皇内文五岳真形图也。
古人仙官至人,尊秘此道,非有仙名者,不可授也。
受之四十年一传,传之歃血而盟,委质为约。
诸名山五岳,皆有此书,但藏之於石室幽隐之地,应得道者,入山一精一诚思之,则山神自开山,令人见之。
如帛仲理者,於山中得之,自立坛委绢,常画一本而去也。
有此书,常置清洁之处。
每有所为,必先白之,如奉君父。
其经曰,家有三皇文,辟邪恶鬼,一温一 疫气,横殃飞祸。
若有困病垂死,其信道心至者,以此书与持之,必不死也。
其乳妇难艰绝气者持之,儿即生矣。
道士欲求长生,持此书入山,辟虎狼山一精一,五毒百邪,皆不敢近人。
可以涉一江一 海,卻蛟龙,止风波。
得其法,可以变化起工。
不问地择日,家无殃咎。
若欲立新宅及冢墓,即写地皇文数十通,以布著地,明日视之,有黄色所著者,便於其上起工,家必富昌。
又因他人葬时,写人皇文,并书己姓名著纸里,窃内人冢中,勿令人知之,令人无飞祸盗贼也。
有谋议己者,必反自中伤。
又此文先洁斋百日,乃可以召天神司命及太岁,日游五岳四渎,社庙之神,皆见形如人,可问以吉凶安危,及病者之祸祟所由也。
又有十八字以著衣中,远涉一江一 海,终无风波之虑也。
又家有五岳真形图,能辟兵凶逆,人欲害之者,皆还反受其殃。
道士时有得之者,若不能行仁义慈心,而不一精一不正,即祸至灭家,不可轻也。
其变化之术,大者唯有墨子五行记,本有五卷。
昔刘君安未仙去时,钞取其要,以为一卷。
其法用药用符,乃能令人飞行上下,隐沦无方,含笑即为妇人,蹙面即为老翁,踞地即为小儿,执杖即成林木,种物即生瓜果可食,画地为河,撮壤成山,坐致行厨,兴云起火,无所不作也。
其次有玉女隐微一卷,亦化形为飞禽走兽,及金木玉石,兴云致雨方百里,雪亦如之,渡大水不用舟梁,分形为千人,因风高飞,出入无閒,能吐气七色,坐见八极,及地下之物,放光万丈,冥室自明,亦大术也。
然当步诸星数十,曲折难识,少能谱之。
其淮南鸿宝万毕,皆无及此书者也。
又有白虎七变法,取三月三日所杀白虎头皮,生扆血、虎血,紫绶,履组,流萍,以三月三日合种之。
初生草似一胡一 麻,有实,即取此实种之,一生辄一异。
凡七种之,则用其实合之,亦可以移形易貌,飞沈在意,与墨子及玉女隐微略同,过此不足论也。
”遐览者,欲令好道者知异书之名目也。
郑君不徒明五经、知仙道而已,兼综九宫三奇、推步天文、河洛谶记,莫不一精一研。
太安元年,知季世之乱,一江一 南将鼎沸,乃负笈持仙药之扑,将入室弟子,东投霍山,莫知所在。
内篇 卷二十 袪惑
抱朴子曰:“凡探明珠,不於合浦之渊,不得骊龙之夜光也。
采美玉,不於荆山之岫,不得连城之尺璧也。
承师问道,不得其人,委去则迟迟冀於有获,守之则终已竟无所成,虚费事妨功,後虽痛悔,亦不及已。
世閒浅近之事,犹不可坐知,况神仙之事乎?虽圣虽明,莫由自晓,非可以历思得也,非可以触类求也。
诚须所师,必深必博,犹涉沧海而挹水,造长林而伐木,独以力劣为患,岂以物少为忧哉?夫虎豹之所馀,乃狸鼠之所争也。
陶朱之所弃,乃原颜之所无也。
所从学者,不得远识渊潭之门,而值孤陋寡闻之人,彼所知素狭,源短流促,倒装与人,则靳靳不舍,分损以授,则浅薄无奇能,其所宝宿已不一精一,若复料其粗者以教人,亦安能有所成乎?譬如假穀於夷齐之门,告寒於黔娄之家,所得者不过橡栗缊褐,必无太牢之膳、锦衣狐裘矣。
或有守事庸师,终不觉悟。
或有幸值知者,不能勤求,此失之於不觉,不可追者也。
知人之浅深,实复未易。
古人之难,诚有以也。
白石似玉,奸佞似贤。
贤者愈自隐蔽,有而如无,奸人愈自衒沽,虚而类实,非至明者,何以分之?彼之守求庸师而不去者,非知其无知而故不止也,诚以为足事故也。
见达人而不能奉之者,非知其实深而不能请之也,诚以为无异也。
夫能知要道者,无欲於物也,不狥世誉也,亦何肯自摽显於流俗哉?而浅薄之徒,率多夸诞自称说,以厉色希声饰其虚妄,足以眩惑晚学,而敢为大言。
乃云,已登名山,见仙人。
仓卒闻之,不能清澄检校之者,鲜觉其伪也。
余昔数见杂散道士辈,走贵人之门,专令从者作为空名,云其已四五百岁矣。
人適问之年纪,佯不闻也,含笑俯仰,云八九十。
须臾自言,我曾在华一陰一山断穀五十年,复於嵩山少室四十年,复在泰山六十年,复与某人在箕山五十年,为同人遍说所历,正尔,欲令人计合之,已数百岁人也。
於是彼好之家,莫不烟起雾合,辐辏其门矣。
又术士或有偶受体自然,见鬼神,颇能内占,知人将来及已过之事,而实不能有祸福之损益也。
譬如蓍龟耳。
凡人见其小验,便呼为神人,谓之必无所不知。
不尔者,或长於符水禁祝之法,治邪有效,而未必晓於不死之道也。
或修行杂术,能见鬼怪,无益於年命。
问之以金丹之道,则率皆不知也。
因此细验之,多行欺诳世人,以收财利,无所不为矣。
此等与彼穿窬之盗,异途而同归者也。
夫讬之於空言,不如著之於行事之有徵也,将为晚觉後学,说其比故,可徵之伪物焉。
昔有古强者,服草木之方,又颇行容成玄素之法,年八十许,尚聪明不大羸老,时人便谓之为仙人,或谓之千载翁者。
扬州稽使君闻而试迎之於宜都。
既至,而咽呜掣缩,似若所知实远,而未皆吐尽者。
於是好事者,因以听声而响集,望形而影附,云萃雾合,竞称叹之,馈饷相属,常馀金钱。
虽栾李之见重於往汉,不足加也。
常服天门冬不废,则知其体中未尝有金丹大药也。
而强曾略涉书记,颇识古事。
自言已四千岁,敢为虚言,言之不怍。
云已见尧舜禹汤,说之皆了了如实也。
世云尧眉八采,不然也,直两眉头甚竖,似八字耳。
尧为人长大美髭髯,饮酒一日中二斛馀,世人因加之云千钟,实不能也,我自数见其大醉也。
虽是圣人,然年老治事,转不及少壮时。
及见去四凶,举元凯,赖用舜耳。
舜是孤茕小家儿耳,然有异才,隐耕历山,渔于雷泽,陶于海滨,时人未有能赏其奇者。
我见之所在以德化民,其目又有重瞳子,知其大贵之相,常劝勉慰劳之。
善崇高尚,莫忧不富贵,火德已终,黄一精一将起,诞承历数,非子而谁!然其父至顽,其弟殊恶,恒以杀舜为事。
吾常谏谕曰,此儿当兴卿门宗,四海将受其赐,不但卿家,不可取次也。
俄而受禅,尝忆吾言之有徵也。
又云:孔子母年十六七时,吾相之当生贵子,及生仲尼,真异人也,长九尺六寸,其颡似尧,其项似皋陶,其肩似子产,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
虽然,贫苦孤微,然为儿童便好俎豆之事。
吾知之必当成就。
及其长大,高谈惊人,远近从之受学者,著录数千人。
我喜听其语,数往从之,但恨我不学,不能与之覆疏耳。
常劝我读易云,此良书也,丘窃好之,韦编三绝,铁挝三折,今乃大悟。
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麟死。
孔子以问吾,吾语之,言此非善祥也。
孔子乃怆然而泣。
後得恶梦,乃欲得见吾。
时四月中盛热,不能往,寻闻之病七日而没,於今仿彿记其颜色也。
又云:秦始皇将我到彭城,引出周时鼎。
吾告秦始皇,言此鼎是神物也。
有德则自出,无道则沦亡。
君但修己,此必自来,不可以力致也。
始皇当时大有怪吾之色,而牵之果不得出也。
乃谢吾曰,君固是远见理人也。
又说汉高祖项羽皆分明,如此事类,不可具记。
时人各共识之,以为戏笑。
然凡人闻之,皆信其言。
又强转惛耄,废忘事几。
稽使君曾以一玉卮与强,後忽语稽曰,昔安期先生以此物相遗。
强後病於寿春黄整家而死。
整疑其化去。
一年许,试凿其棺视之,其一尸一宛在矣。
此皆有名无实,使世閒不信天下有仙,皆坐此辈以伪乱真也。
成都太守吴文,说五原有蔡诞者,好道而不得佳师要事,废弃家业,但昼夜诵咏黄庭、太清中经、观天节详之属,诸家不急之书,口不辍诵,谓之道尽於此。
然竟不知所施用者,徒美其浮华之说而愚人。
又教之但读千遍,自得其意,为此积久,家中患苦之,坐消衣食,而不能有异,己亦惭忿,无以自解,於是弃家,言仙道成矣。
因走之异界深山中,又不晓采掘诸草木药可以辟穀者,但行卖薪以易衣食,如是三年,饥冻辛苦,人或识之,而诡不知也。
久不堪而还家,黑瘦而骨立,不似人。
其家问之,从何处来,竟不得仙邪?因欺家云,吾未能昇天,但为地仙也。
又初成位卑,应给诸仙先达者,当以渐迁耳。
向者为老君牧数头龙,一班龙五色最好,是老君常所乘者,令吾守视之,不勤,但与後进诸仙共博戏,忽失此龙,龙遂不知所在。
为此罪见责,送吾付昆仑山下,芸锄草三四顷,并皆生细,而中多荒秽,治之勤苦不可论,法当十年乃得原。
会偓佺子王乔诸仙来按行,吾守请之,并为吾作力,且自放归,当更自修理求去,於是遂老死矣。
初诞还云,从昆仑来,诸亲故竞共问之,昆仑何似?答云:天不问其高几里,要於仰视之,去天不过十数丈也。
上有木禾,高四丈九尺,其穗盈车,有珠玉树沙棠琅玕碧瑰之树,玉李玉瓜玉桃,其实形如世閒桃李,但为光明洞彻而坚,须以玉井水洗之,便软而可食。
每风起,珠玉之树,枝条花叶,互相扣击,自成五音,清哀动心。
吾见谪失志,闻此莫不怆然含悲。
又见昆仑山上,一面辄有四百四十门,门广四里,内有五城十二楼,楼下有青龙白虎,蜲蛇长百馀里,其中口牙皆如三百斛船,大蜂一丈,其毒煞象。
又有神兽,名狮子辟邪、三鹿焦羊,铜头铁额、长牙凿齿之属,三十六种,尽知其名,则天下恶鬼恶兽,不敢犯人也。
其神则有无头子、倒景君、翕鹿公、中黄先生、与六门大夫。
张一陽一字子渊,浃备玉阙,自不带老君竹使符左右契者,不得入也。
五河皆出山隅,弱水绕之,鸿毛不浮,飞鸟不过,唯仙人乃得越之。
其上神鸟神马,幽昌、鹪明、腾黄、吉光之辈,皆能人语而不死,真济济快仙府也,恨吾不得善周旋其上耳。
於时闻诞此言了了,多信之者。
又河东蒲阪有项曼〈曼,中"又改万"〉都者,与一子入山学仙,十年而归家,家人问其故。
曼都曰:在山中三年一精一思,有仙人来迎我,共乘龙而昇天。
良久,低头视地,窈窈冥冥,上未有所至,而去地已绝远。
龙行甚疾,头昂尾低,令人在其脊上,危怖崄巇。
及到天上,先过紫府,金床 玉几,晃晃昱昱,真贵处也。
仙人但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
忽然思家,到天帝前,谒拜失仪,见斥来还,令当更自修积,乃可得更复矣。
昔淮南王刘安昇天见上帝,而箕坐大言,自称寡人,遂见谪守天厨三年,吾何人哉!河东因号曼都为斥仙人。
世多此辈,种类非一,不可不详也。
此妄语乃尔,而人犹有不觉其虚者,况其微茫欺诳,颇因事类之象似者而加益之,非至明者,仓卒安能辨哉?乃复有假讬作前世有名之道士者,如白和者,传言已八千七百岁,时出俗閒,忽然自去,不知其在。
其洛中有道士,已博涉众事,洽炼术数者,以诸疑难谘问和,和皆寻声为论释,皆无疑碍,故为远识。
人但不知其年寿,信能近千年不啻耳。
後忽去,不知所在。
有一人於河北自称为白和,於是远近竞往奉事之,大得致遗至当。
而白和子弟,闻和再出,大喜,故往见之,乃定非也。
此人因亡走矣。
五经四部,并已陈之刍狗,既往之糟粕。
所谓‘迹’者,足之自出而非足也。
‘书’者圣人之所作而非圣也,而儒者万里负笈以寻其师;况长生之道,真一人所重,可不勤求足问者哉?然不可不一精一简其真伪也!余恐古强、蔡诞、项曼都、白和之不绝於世閒,好事者省余此书,可以少加沙汰其善否矣。
又仙经云:仙人目瞳皆方。
洛中见之白仲理者,为余说其瞳正方,如此果是异人也。
”
外篇 卷二十一 嘉遁
抱朴子曰:有怀冰先生者,薄周流之栖遑,悲吐握之良苦。
让膏壤於陆海,爰躬耕乎斥卤。
秘六奇以括囊,含琳琅而不吐。
谧清音则莫之或闻,掩辉藻则世不得睹。
背朝华於朱门,保恬寂乎蓬户。
绝轨躅於金张之闾,养浩然於幽人之仵。
谓荣显为不幸,以玉帛为草土。
抗灵规於云表,独违今而遂古。
庇峻岫之巍峨,藉翠兰之芳茵。
漱流霞之澄液,茹八石之一精一英。
思眇眇焉若居乎虹霓之端,意飘飘焉若在乎倒景之邻。
万物不能搅其和,四海不足汩其神。
於是有赴势公子闻之,慨然而叹曰:“空谷有项领之骏者,孙一陽一之耻也;太平遗冠世之才者,赏真之责也。
安可令俊民全其独善之分,而使圣朝乏乎元凯之用哉1乃造而说曰:“徒闻振翅竦身,不能凌厉九霄,腾跚玄极,攸叙彝伦者,非英伟也。
今先生操立断之锋,掩炳蔚之文,玩图籍於绝迹之薮,括藻丽乎鸟兽之群,陈龙章於晦夜,沈琳琅於重渊,蛰伏於盛夏,藏华於当春;虽复下帷覃思,殚毫骋藻,幽赞太极,阐释元本,言欢则木梗怡颜如巧笑,语戚则偶嚬顣而滂沱,抑轻则鸿羽沈於弱水,抗重则玉石漂於飞波,离同则肝胆为一胡一 越,合异则万殊而一和,切论则秋霜春肃,一温一 辞则冰条吐葩,摧高则峻极颓沦,竦卑则渊池嵯峨,疵清则倚暗夜光,救浊则立澄黄河。
然不能沾大惠於庶物,著弘勋於皇家,名与朝露皆晞,体与蜉蝣并化,忽崇高於圣人之宝,忘川逝於大耋之嗟,窃为先生不取焉。
“盖闻大者天地,其次君臣。
先圣忧时,思行其道,三月无君,皇皇如也。
耻今圣主不与尧舜一致,愍此黎民不可比屋而封,故或负鼎而龙跃,或扣角以凤歌,不须蒲轮而後动,不待文王而後兴。
潜初飞五,与时消息,进有攸往之利,退无濡尾之累,明哲以保身,宣化以济俗。
使夫承兰风以倾柯,濯清波以遣秽者,若沈景之应朗鉴,方圆之赴规矩。
故勋格上下,惠沾八表。
夫有唐所以巍巍,重华所以恭己,西伯所以三分,姬发所以革命,桓文所以一匡,汉高所以应天,未有不致群贤为六翮,托豪杰为舟辑者也。
若令各守洗耳之高,人执耦耕之分,则稽古之化不建,英明之盛不彰,明良之歌不作,括天之网不张矣。
“故藏器者珍於变通随时,英逸者贵於吐奇拨乱。
若乃耀灵翳景於云表,则丽天之明不著;哮虎韬牙而握爪,则搏噬之捷不扬;太阿潜锋而不击,则立断之劲不显;骥騄踠趾而不驰,则追风之迅不形;并默则子贡与喑者同口,咸暝则离朱与蒙瞽不殊矣。
先生洁身而忽大伦之乱,得意而忘安上之义,存有关机之累,没无金石之一声 ,庸人且犹愤色,何有大雅而无心哉!“夫绳舒则木直,正进则邪凋,有虞举则四凶戮,宣尼任则少卯枭,犹震雷骇则鼛鼓堙,朝日出则萤烛幽也。
不拯招魂之病,则无为效越人之绝伎;不奖多难之世,则无以知非常之远量。
高拱以观溺,非勿践之仁也,怀道以迷国,非作者之务也。
若俟中唐殖占日之草,朝一陽一繁鸣凤之音,郊跱独角之兽,野攒连理之林,长旌卷而不悬,干戈戢而莫寻,少伯方将告退於成功,孰能相擢乎陆沈哉?深愿先生不远迷复哉1於是怀冰先生萧然遐眺,游气天衢,情神辽缅,旁若无物。
俯而荅曰:“呜呼!有是言乎?盖至人无为,栖神冲漠,不役志於禄利,故害辱不能加也;不*峙於险途,故倾坠不能为患也。
藜藿不供,而意佚於方丈;齐编庸民,而心欢於有土。
寝宜僚之舍,闭干木之闾,携庄莱之友,治陋巷之居,确岳峙而不拔,岂有怀於卷舒乎?以欲广则浊和,故委世务而不纡眄;以位极者忧深,故背势利而无馀疑。
其贵不以爵也,富不以财也。
侣云鹏以高逝,故不萦翮於腐鼠;以蕃武为厚诫,故不改乐於箪瓢。
“且夫玄黄遐邈,而人生倏忽,以过隙之促,托罔极之间,迅乎犹奔星之蹔见,飘乎似飞矢之电经。
聊且优游以自得,安能苦形於外物哉!夫鸾不絓网,驎不堕阱,相彼鸟兽,犹知为患,风尘之徒,曾是未吝也?若夫要离灭家以效功,纪信赴燔以诳楚,陈贾刎颈以证弟,仲由投命而葅醢,嬴门伏剑以表心,聂政感惠而屠葅,荆卿绝膑以报燕,樊公含悲而授首,皆下愚之狂惑,岂上智之攸取哉!“盖禄厚者责重,爵尊者神劳。
故漆园垂纶,而不顾卿相之贵;柏成操耜,而不屑诸侯之高。
羊说安乎屠肆,杨朱吝其一毛。
侥求之徒,昧乎可欲,集不择木,仕不料世,贪进不虑负乘之祸,受任不计不堪之败;论荣贵则引伊周以救溺,言亢悔则讳覆餗而不记;伺河龙之睡而拨明珠,居量表之一宠一 而冀无患;耽漏刻之安,蔽必至之危;无朝菌之荣,望大椿之寿;似蹈薄冰以待夏日,登朽枝而须劲风;渊鱼之引芳饵,泽雉之咽毒粒;咀漏脯以充饥,酣鸩酒以止渴也。
“昔箕子睹象箸而流泣,尼父闻偶葬而永叹,盖寻微以知著,原始以见终。
然而暗夫蹈机不觉,何前识之至难,而利欲之*笃邪!周成贤而信流言,公旦圣而走南楚,托鸱鸮以告悲,赖金縢以仅免。
况能寤之主,不世而一有;不悦之谤,无时而蹔乏。
德不以激烈风而起毙禾,事不以载圭璧而称多才,嗟泣靡及,宜其然也。
“夫渐渍之久,则胶漆解坚;浸润之至,则骨肉乖析;尘羽之积,则沈舟折轴;三至之言,则市虎以成。
故一江一 充疏贱,非亲於元储,後母假继,非密於伯奇;而掘梗之诬,灭父子之恩;袖蜂之诳,破天性之爱。
又况其他,安可自必。
嗟乎!伍员所以怀忠而漂一尸一;悲夫!白起所以秉义而刎颈也。
盖彻鉴所为寒心,匠人之所眩惑矣。
“又欲推短才以厘雷同,仗独是以弹众非。
然不睹金虽克木,而锥钻不可以伐一邓一 林;水虽胜火,而升合不足以救焚山。
寸胶不能治黄河之浊,尺水不能却萧丘之热。
是以身名并全者甚稀,而先笑後号者多有也。
畏亢悔而贪荣之欲不灭,忌毁辱而争肆之情不遣,亦犹恶湿而泳深渊,憎影而不就一陰一,穿舟而息漏,猛爨而止沸者也。
“夫七尺之骸,禀之以所生,不可受全而归残也;方寸之心,制之在我,不可放之於流遁也。
躬耕以食之,穿井以饮之,短褐以蔽之,蓬庐以覆之,弹咏以娱之,呼吸以延之,逍遥竹素,寄情玄毫,守常待终,斯亦足矣。
且夫道存则尊,德胜则贵,隋珠弹雀,知者不为。
何必须权而显,俟禄而饱哉!“且夫安贫者以无财为富,甘卑者以不仕为荣。
故幼安浮海而澄神,一胡一 子甘心於退耕。
逢比有令德之罪,信布陷功大之刑。
一枝足以戢鸾羽,何烦乎丰林?潢洿足以泛龙鳞,岂事乎沧海?藜藿嘉於八珍,寒泉旨於醽醁;蹑履美於赤舄,缊袍丽於衮服;把橦安於杖钺,鸣条乐乎丝竹;茅茨艳於丹楹,辨椽珍於刻桷;登高峰为台榭,疵岩霤为华屋;积篇章为敖庾,宝玄谈为金玉;弃细人之近恋,捐庸隶之所欲;游九皋以含欢,遣智慧以绝俗。
同屈尺蠖,藏光守朴;表拙示讷,知止常足。
然後咀嚼芝芳,风飞云浮;晞景九一陽一,附翼高游;仰栖梧桐,俯集玄洲。
孰与衔辔而伏枥,同被绣於牺牛哉1赴势公子曰:“夫入而不出者,谓之耽一宠一 忘退;往而不反者,谓之不任无义。
故达者以身非我有,任乎所值。
隐显默语,无所必固。
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束帛之集,庭燎之举,则君子道长,在天利见。
若运涉一陽一九谗胜之时,则不出户庭,括囊勿用。
龙起凤戢,随时之宜。
古人所以或避危乱而不肯入,或色斯而不终日者,虑巫山之失火,恐芝艾之并焚耳。
方今圣皇御运,世夷道泰,仁及苍生,惠风遐迈,威肃鬼方,泽沾九裔;仪坤德以厚载,拟乾穹以高盖;神化则云行雨施,玄泽则烟煴汪濊;四门穆穆以博延,主思英逸以俾乂。
此乃千载所希值,剖判之一会。
而先生慕嘉遁之偏枯,不觉狷华之患害也;务乎单豹之养内,未睹暴虎之犯外也。
是闻涉水之或溺,则谓乘舟者皆败;以商臣之凶逆,则谓继体无类也。
”怀冰先生曰:“圣化之盛,诚如高论。
出处之事,人各有怀。
故尧舜在上,而箕颍有巢栖之客;夏後御世,而穷薮有握耒之贤。
岂有虑於此险哉?盖各附於所安也。
是以高尚其志,不仕王侯,存夫爻象,匹夫所执,延州守节,圣人许焉。
”“仆所以逍遥於丘园,敛迹乎草泽者,诚以才非政事,器乏治民,而多士云起,髦彦鳞萃,文武盈朝,庶事既康,故不欲复举熠耀以厕日月之间,拊甂瓴於洪锺之侧,贡轻扇於坚冰之节,炫裘炉乎隆暑之月,必见捐於无用,速非时之巨嗤。
若拥经著述,可以全真成名,有补末化;若强所不堪,则将颠沛惟咎,同悔小狐。
故居其所长,以全其所短耳。
虽无立朝之勋,即戎之劳;然切磋後生,弘道养正,殊涂一致,非损之民也。
劣者全其一介,何及於许由,圣世恕而容之,同旷於有唐,不亦可乎1赴势公子勃然自失,肃尔改容,曰:“先生立言助教,文讨奸违,摽退静以抑躁竞之俗,兴儒教以救微言之绝,非有出者,谁叙彝伦?非有隐者,谁诲童蒙?普天率土,莫匪臣民。
亦何必垂缨执笏者为是,而乐饥衡门者可非乎!夫群迷乎云梦者,必须指南以知道;并乎沧海者,必仰辰极以得反。
今闻嘉训,乃觉其蔽。
请负衣冠,策驽希骥,泛爱与进,不嫌择焉。
”
外篇 卷二十二 逸民
抱朴子曰:余昔游乎云台之山,而造逸民,遇仕人在焉。
仕人之言曰:“明明在上,总御八紘,华夷同归,要荒服事;而先生游柏成之遐武,混群伍於鸟兽。
然时移俗异,世务不拘,故木食山栖,外物遗累者,古之清高,今之逋逃也。
君子思危於未形,绝祸於方来,无乃去张毅之内热,就单豹之外害,畏盈抗虑,忘乱群之近忧,避牛迹之浅崄,而堕百仞之不测,违濡足之泥泾,投炉冶而不觉乎?”逸民答曰:“夫锐志於雏鼠者,不识驺虞之用心;盛务於庭粒者,安知鸳鸾之远指?犹焦螟之笑云鹏,朝菌之怪大椿,坎蛙之疑海鳖,井蛇之嗤应龙也。
子诚喜惧於劝沮,焉识玄旷之高韵哉!吾幸生於尧舜之世,何忧不得此人之志乎1仕人曰:“昔狂狷华士义不事上,隐於海隅,而太公诛之。
吾子沈遁,不亦危乎?”逸民曰:“吕尚长於用兵,短於为国,不能仪玄黄以覆载,拟海岳以博纳,褒贤贵德,乐育人才;而甘於刑杀,不修仁义,故其劫杀之祸,萌於始封,周公闻之,知其无国也。
夫攻守异容,道贵知变,而吕尚无烹鲜之术,出致远之御,推战陈之法,害高尚之士,可谓赖甲胄以完刃,又兼之浮泳,以射走之仪,又望求之於准的者也。
夫倾庶鸟之巢,则灵凤不集;漉鱼鳖之池,则神虬遐逝;刳凡兽之胎,则麒麟不跱其郊;害一介之士,则英杰不践其境。
吕尚创业垂统,以示後人,而张苛酷之端,开残贼之轨,适足以驱俊民以资他国,逐贤能以遗雠敌也。
去彼市马骨以致骏足,轼陋巷以退秦兵者,不亦远乎!子谓吕尚何如周公乎?”仕人曰:“不能审也。
”逸民曰:“夫周公大圣,以贵下贱,吐哺握发,惧於失人,从白屋之士七十人,布衣之徒亲执贽所师见者十人,所友者十有二人,皆不逼以在朝也。
设令吕尚居周公之地,则此等皆成市朝之暴一尸一,而沟涧之腐此肉矣。
唐尧非不能致许由巢父也,虞舜非不能胁善郑石户也,夏禹非不能逼柏成子高也,成汤非不能录卞随务光也,魏文非不能屈干木也,晋平非不能吏亥唐也,然服而师之,贵而重之,岂六君之小弱也?诚以百行殊尚,默默难齐,慕尊贤之美称,耻贼善之丑迹,取之不足以增威,放之未忧於官旷,从其志则可以阐弘风化,熙隆退让,厉苟进之贪夫,感轻薄之冒昧;虽器不益於旦夕之用,才不周於立朝之俊,不亦愈於胁肩低眉,谄媚权右,提贽怀货,宵征同尘,争津竞济,市买名品,弃德行学问之本,赴雷同比周之末也?彼六君尚不肯苦言以侵隐士,宁肯加之锋刃乎!圣贤诚可师者,吕尚居然谬矣。
“汉高帝虽细行多阙,不涉典艺,然其弘旷恢廓,善恕多容,不系近累,盖豁如也。
虽饥渴四皓,而不逼也。
及太子卑辞致之,以为羽翼,便敬德矫情,惜其大者,发《黄鹄》之悲歌,杜宛妾之觊觎,其珍贤贵隐,如此之至也。
宜其以布衣而君四海,其度量盖有过人者矣。
且夫吕尚之杀狷华者,在於恐其沮众也。
然俗之所患者,病乎躁於进趋,不务行业耳。
不苦於安贫乐贱者之太多也。
假令隐士往往属目,至於情挂势利,志无止足者,终莫能割此常欲,而慕彼退静者也。
开辟已降,非少人也,而忘富遗贵之士,犹不能居万分之一。
仲尼亲受业於老子,而不能修其无为;子贡与原宪同门,而不能模其清苦。
四凶与巢由同时,王莽与二龚共世,而不能效也。
凡民虽复笞督之,危辱之,使追狷华,犹必不肯,乃反忧其坏俗邪?吕尚思不及此,以军法治平世,枉害贤人,酷误已甚矣!赖其功大,不便以至颠沛耳。
且吕尚之未遇文王也,亦曾隐於穷贱,凡人易之,老妇逐之,卖庸不售,屠钓无获,曾无一人慕之。
其避世也,何独虑狷华之沮众邪?设令殷纣以尚逃遁,收而敛之,尚临死,岂能自谓罪所应邪?魏武帝亦弄法严峻,果於杀戮,乃心欲用乎孔明,孔明自称不乐出身。
武帝谢遣之曰:‘义不使高世之士,辱於污君之朝也。
’其鞭挞九有,草创皇基,亦不妄矣。
“纷扰日久,求竞成俗,或推货贿以龙跃,或阶一党一 援以凤起,风成化一习一 ,大道渐芜,後生昧然,儒训遂堙。
将为立身,非财莫可。
苟有卓然不群之士,不出户庭,潜志味道,诚宜优访,以兴谦退也。
夫使孙吴荷戈,一人之力耳;用其计术,则贤於万夫。
今令大儒为吏,不必切事。
肆之山林,则能陶冶童蒙,阐弘礼敬。
何必服巨象使捕鼠韛鸾(有脱文)也。
”(脱“仕人曰”数语)“若乃零沦薮泽,空生徒死,亦安足贵乎?”逸民答曰:“子可谓守培蝼,玩狐丘,未登阆风而临云霓;玩滢汀,游潢洿,未浮南溟而涉天汉。
凡所谓志人者,不必在乎禄位,不必须乎勋伐也。
太上无己,其次无名,能振翼以绝群,骋迹以绝轨,为常人所不能为,割近才所不能割,少多不为凡俗所量,恬粹不为名位所染,淳风足以濯百代之秽,高操足以激将来之浊。
何必纡朱曳紫,服冕乘轺,被牺牛之文绣,吞詹何之香饵,朝为张天之炎热,夕成冰冷之季灰!“夫斥鷃不以蓬榛易云霄之表,王鲔不以幽岫贸沧海之旷,虎豹入广厦而怀悲,鸿鶤登嵩峦而含戚。
物各有心,安其所长。
莫不泰於得意,而惨於失所也。
经世之士,悠悠皆是,一日无君,惶惶如也。
譬犹蓝田之积玉,一邓一 林之多材,良工大匠,肆意所用。
亦何必栖鱼而沈鸟哉!嘉遁高蹈,先圣所许;或出或处,各从攸好。
“盖士之所贵,立德立言。
若夫孝友仁义,操业清高,可谓立德矣。
穷览《坟》《索》,著述粲然,可谓立言矣。
夫善郑无治民之功,未可谓减於俗吏;仲尼无攻伐之勋,不可以为不及於韩白矣。
身名并全,谓之为上。
隐居求志,先民嘉焉。
夷齐一介,不合变通,古人嗟叹,谓不降辱。
夫言不降者,明隐逸之为高也;不辱者,知羁絷之为洿也。
圣人之清者,孟轲所美,亦云天爵贵於印绶。
志修遗荣,孙卿所尚,道义既备,可轻王公。
而世人所畏唯势,所重唯利。
盛德身滞,便谓庸人;器小任大,便谓高士。
或有乘危冒崄,投死忘生,弃遗体於万仞之下,邀荣华乎一朝之间,比夫轻四海爱胫毛之士,何其缅然邪1仕人曰:“潜退之士,得意山泽,不荷世贵,荡然纵肆,不为时用,嗅禄利(有脱文),诚为天下无益之物,何如?”逸民答曰:“夫麟不吠守,凤不司晨,腾黄不引犁,一尸一祝不治庖也。
且夫扬大明乎无外,宜妪煦之和风者,日也;耀华灯於暗夜,治金石以致用者,火也。
天下不可以经时无日,不可以一旦无火,然其大小,不可同也。
一江一 海之外,弥纶二仪,升为云雨,降成百川;而朝夕之用,不及累仞之井,灌田溉园,未若沟渠之沃。
校其巨细,孰为旷哉?桀纣,帝王也;仲尼,陪臣也。
今见比於桀纣,则莫不怒焉;见拟於仲尼,则莫不悦焉。
尔则贵贱果不在位也。
故孟子云,禹稷颜渊,易地皆然矣。
宰予亦谓,孔子贤於尧舜远矣。
夫匹庶而钧称於王者,儒生高极乎唐虞者,德而已矣,何必官哉!“且夫一交一 灵升於造化,运天地於怀抱,恢恢然世故不栖於心术,茫茫然一宠一 辱不汨其纯白,流俗之所欲,不能染其神,近人之所惑,不能移其志。
荣华,犹赘疣也;万物,犹蜩翼也。
若然者,岂肯诘屈其支体,俯仰其容仪,挹酌於其所不喜,修索於其所弃遗,怡颜以取进,曲躬以避退,恐俗人之不悦,戚我身之凌迟,屈龙渊为锥钻之用,抑灵鼖为鼓兆鼙之音,推黄钺以适钐鎌之持,挠华旗以入林杞之下乎?古公杖策而捐之,越翳入穴以逃之,季札退耕以委之,老莱灌园以远之,从其所好,莫与易也。
故醇而不杂,斯则富矣;身不受役,其则贵矣。
若夫剖符有土,所谓禄利耳,非富贵也。
且夫官高者其责重,功大者人忌之,独有贫贱,莫与我争,可得长宝,而无忧焉。
“濯裘布被,拔葵去织,豘不掩豆,菜肴粝餐,又获逼下邀伪之讥,树塞反坫,三归玉食,穰侯之富,安昌之泰,则有僭上洿浊之累。
未若游神典文,吐故纳新,求饱乎耒梠之端,索缊乎杼轴之间,腹仰河而已满,身集一枝而余安,万物芸芸,化为埃尘矣。
食啮弱糊口,布褐缊袍,淡泊肆志,不忧不喜,斯尊乐,喻之无物也。
“夫仕也者,欲以为名邪?则修毫可以洩愤懑,篇章可以寄姓字,何假乎良史,何烦乎镵鼎哉!孟子不以矢石为功,扬云不以治民益世,求仁而得,不亦可乎?”仕人又曰:“隐遁之士,则为不臣,亦岂宜居君之地,食君谷乎?”逸民曰:“何谓其然乎!昔颜回死,鲁定公将躬吊焉,使人访仲尼。
仲尼曰:‘凡在邦内,皆臣也。
’定公乃升自东阶,行君礼焉。
由此论之,‘率土之滨,莫匪王臣’可知也。
在朝者陈力以秉庶事,山林者修德以厉贪浊,殊途同归,俱人臣也。
王者无外,天下为家,日月所照,雨露所及,皆其境也。
安得悬虚空,餐咀流霞,而使之不居乎地,不食乎谷哉?“夫山之金玉,水之珠贝,虽不在府库之中,不给朝夕之用,然皆君之财也。
退士不居肉食之列,亦犹山水之物也,岂非国有乎?许由不窜於四海之外,四皓不走於八荒之表也。
故曰:万邦黎献,共惟帝臣。
干木不荷戈戍境,筑垒疆场,而有蕃魏之功。
今隐者洁行蓬荜之内,以咏先王之道,使民知退让,儒墨不替,此亦尧舜之所许也。
昔夷齐不食周粟,鲍焦死於桥上,彼之硁硁,何足师表哉?“昔安帝以玄纁玉帛聘周彦祖。
桓帝以玄纁玉帛聘韦休明,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杨仲宣,就拜侍中,不到。
魏文帝征管幼安不至,又就拜光禄勋,竟不到;乃诏所在常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
桓帝玄纁玉帛聘凭借孺子,就拜太原太守及东海相,不到。
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樊季高,不到;乃诏所在常以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又赐几杖,待以师傅之礼。
献帝时,郑康成州辟举贤良方正茂才,公府十四辟,皆不就;公车徵左中郎博士赵相侍中大司农,皆不起。
昭帝公车徵韩福,到;赐帛五十匹及羊酒。
法高卿再举孝廉,本州五辟,公府八辟,九举贤良博士,三徵,皆不就。
桓帝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韩伯休,不到。
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妾伯雅,就拜太中大夫犍为太守,不起。
然皆见优重,不加威辟也。
若此诸帝褒隐逸之士不谬者,则吕尚之诛华士为凶酷过恶,断可知矣。
”仕人乃怅然自失,慨尔永叹曰:“始悟超俗之理,非庸琐所见矣。
外篇 卷二十三 勖学
抱朴子曰:夫学者所以清澄性理,簸扬埃秽,雕锻矿璞,砻炼屯钝,启导聪明,饰染质素,察往知来,博涉劝戒,仰观俯察,於是乎在,人事王道,於是乎备。
进可以为国,退可以保己。
是以圣贤罔莫孜孜而勤之,夙夜以勉之,命尽日中而释,饥寒危困而不废。
岂以有求於当世哉?诚乐之自然也。
夫斫削刻画之薄伎,射御骑乘之易事,犹须惯一习一 ,然後能善,况乎人理之旷,道德之远,一陰一陽一之变,鬼神之情,缅邈玄奥,诚难生知。
虽云色白,匪染弗丽;虽云味甘,匪和弗美。
故瑶华不琢,则耀夜之景不发;丹青不治,则纯钩之劲不就。
火则不钻不生,不扇不炽;水则不决不流,不积不深。
故质虽在我,而成之由彼也。
登阆风,扪晨极,然後知井谷之暗隘也;披七经,玩百氏,然後觉面墙之至困也。
夫不学而求知,犹愿鱼而无网焉,心虽勤而无获矣;广博以穷理,犹须风而托焉,体不劳而致远矣。
粉黛至则西施以加丽,而宿瘤以藏丑;经术深则高才者洞达,卤钝者醒悟。
文梓干云,而不可名台榭者,未加班轮之结构也;天然爽朗,而不可谓之君子者,不识大伦之臧否也。
欲超千里於终朝,必假追影之足;欲凌洪波而遐济,必因艘楫之器;欲见无外而不下堂,必由之乎载籍;欲测渊微而不役神,必得之乎明师。
故朱绿所以改素丝,训诲所以移蒙蔽。
披玄云而扬大明,则万物无所隐其状矣;舒竹帛而考古今,则天地无所藏其情矣。
况於鬼神乎?而况於人事乎?泥涅可令齐坚乎金玉,曲木可攻之以应绳墨,百兽可教之以战陈,畜牲可一习一 之以进退,沈鳞可动之以声音,机石可感之以一精一诚,又况乎含五常而禀最灵者哉!低仰之驷,教之功也;鸷击之禽,一习一 之驯也。
与彼凡马野鹰,本实一类,此以饰贵,彼以质贱。
运行潦而勿辍,必混流乎沧海矣;崇一篑而弗休,必钧高乎峻极矣。
大川滔瀁,则虬螭群游;日就月将,则德立道备。
乃可以正。
梦乎丘旦,何徒解桎乎困蒙哉!昔仲由冠鸡带豘,靃珥鸣蝉,杖剑而舞,盛称南山之劲竹,欲任掘强之自然;尼父善诱,染以德教,遂成升堂之生,而登四科之哲。
子张鄙人,而灼聚凶猾,渐渍道训,成化名儒,乃抗礼於王公,岂直免於庸陋!以是贤人悲寓世之倏忽,疾泯没之无称;感朝闻之弘训,悟通微之无类;惧将落之明戒,觉罔念之作狂;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於寸一陰一;鉴逝川之勉志,悼过隙之电速;割游情之不急,损人间之末务;洗忧贫之心,遣广愿之秽,息畋猎博奕之游戏,矫昼寝坐睡之懈怠;知徒思之无益,遂振策於圣途。
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进德修业,一温一 故知新。
夫周公上圣,而日读百篇。
仲尼天纵,而韦编三绝。
墨翟大贤,载文盈车。
仲舒命世,不窥园门。
倪宽带经以芸鉏,路生截蒲以写书,黄霸抱桎梏以受业,甯子勤夙夜以倍功,故能究览道奥,穷测微言,观万古如同日,知八荒若庐庭,考七耀之盈虚,步三五之变化,审盛衰之方来,验善否於既往,料玄黄於掌握,甄未兆以如成。
故能盛德大业,冠於当世,清芒令问,播於罔极也。
且夫闻商羊而戒浩瀁,访鸟砮而洽东肃,谘萍实而言色味,讯土狗而识坟羊,披《灵宝》而知山隐,因折俎而说专车,瞻离毕而分一陰一陽一之候,由冬螽而觉闰余之错,何神之有?学而已矣。
夫童谣犹助圣人之耳目,岂况《坟》《索》之弘博哉!才性有优劣,思理有修短。
或有夙知而早成,或有提耳而後喻。
夫速悟时一习一 者,骥騄之脚也;迟解晚觉者,鹑鹊之翼也。
彼虽寻飞绝景,止而不行,则步武不过焉;此虽咫尺以进,往而不辍,则山泽可越焉。
明暗之学,其犹兹乎?盖少则志一而难忘,长则神放而易失,故修学务早,及其一精一专,一习一 与性成,不异自然也。
若乃绝伦之器,盛年有故,虽失之於旸谷,而收之於虞渊。
方知良田之晚播,愈於座岁之荒芜也。
日烛之喻,斯言当矣。
世道多难,儒教沦丧,文武之轨,将遂凋坠。
或沈溺於声色之中,或驱驰於竞逐之路。
孤贫而一精一六艺者,以游夏之资,而抑顿乎九泉之下;因风而附凤翼者,以驽庸之质,犹回遑乎霞霄之表。
舍本逐末者,谓之勤修庶几;拥经求己者,谓之陆沈迂阔。
於是莫不蒙尘触雨,戴霜履冰,怀黄握白,提清挈肥,以赴邪径之近易,规朝种而暮获矣。
若乃下帷斑枕,游神九典,一精一义赜隐,味道居静,确乎建不拔之操,扬青於岁寒之後,不揆世以投迹,不随众以萍漂者,盖亦鲜矣。
汲汲於进趋,悒闷於否滞者,岂能舍至易速达之通途,而守甚难必穷之塞路乎?此川上所以无人,《子衿》之所为作。
悯俗者所以痛心而长慨,忧道者所以含悲而颓思也。
夫寒暑代谢,否终则泰,文武迭贵,常然之数也。
冀群寇毕涤,中兴在今,七耀遵度,旧邦惟新,振天彗以广埽,鼓九一陽一之洪炉,运大钧乎皇极,开玄模以轨物。
陶冶庶类,匠成翘秀,荡汰积埃,革邪反正。
戢干戈,橐弓矢,兴辟雍之庠序,集国子,修文德,发金声,振玉音。
降风云於潜初,旅束帛乎丘园,令抱翼之凤,奋翮於清虚;项领之骏,骋迹於千里。
使夫含章抑郁,穷览洽闻者,申公伏生之徒,发玄纁,登蒲轮,吐结气,陈立素,显其身,行其道,俾圣世迪唐虞之高轨,驰升平之广途,玄流沾於九垓,惠风被乎无外。
五刑厝而颂声作,和气洽而嘉禾遂生,不亦休哉!昔秦之二世,不重儒术,舍先圣之道,一习一 刑狱之法。
民不见德,唯戮是闻。
故惑而不知反迷之路,败而不知自救之方,遂堕坠於云霄之上,而敕韭粉乎不测之下。
惟尊及卑,可无鉴乎!
外篇 卷二十四 崇教
抱朴子曰:澄视於秋毫者,不见天文之焕炳。
肆心於细务者,不觉儒道之弘远。
玩鲍者忘茞蕙,迷大者不能反。
夫受绳墨者无枉刳之木,染道训者无邪僻之人。
饰治之术,莫良乎学。
学之广在於不倦,不倦在於固志。
志苟不固,则贫贱者汲汲於营生,富贵者沈伦於逸乐。
是以遐览渊博者,旷代而时有;面墙之徒,比肩而接武也。
若使素士则昼躬耕以糊口,夜薪火以修业,在位则以酣宴之余暇,时游观於劝诫,则世无视肉,游夏不乏矣。
亦有饥寒切己,藜藿不给,肤困风霜,口乏糟糠,出无从师之资,家有暮旦之急,释耒则农事废,执卷则供养亏者,虽阙学业,可怒者也。
所谓千里之足,困於盐车之下;赤刀之矿,不经欧冶之门者也。
若夫王孙公子,优游贵乐,婆娑绮纨之间,不知稼穑之艰难,目倦於玄黄,耳疲乎郑卫,鼻餍乎兰麝,口爽於膏粱,冬沓貂狐之缊丽,夏缜纱縠之翩飘,出驱庆封之轻轩,入宴华房之粲蔚,饰朱翠於楹棁,积无已於箧匮,陈妖冶以娱心,湎醹醁以沈醉,行为会饮之魁,坐为博奕之帅。
省文章既不晓,睹学士如草芥,口笔乏乎典据,牵引错於事类。
剧谈则方战而已屈,临疑则未老而憔悴。
虽叔麦之能辩,亦奚别乎瞽瞆哉!抱朴子曰:盖闻帝之元储,必入太学,承师问道。
齿於国子者,以知为臣,然後可以为君;知为子,然後可以为父也。
故学立而仕,不以政学,操刀伤割,郑乔所叹。
触情纵欲,谓之非人。
而贵游子弟,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忧惧之劳,未常经心,或未免於襁褓之中,而加青紫之官;才胜衣冠,而居清显之位。
操杀生之威,提黜陟之柄,荣辱决於与夺,利病靶於唇吻,爱恶无时暂乏,毁誉括厉於耳。
嫌疑象类,似是而非,因机会以生无端,藉素信以设巧言,一交一 构之变,千端万绪,巧算所不能详,毫墨所不能究也。
无术学,则安能见邪正之真伪,具古今之行事?自悟之理,无所惑假,能无倾巢覆车之祸乎!先哲居高,不敢忘危,爱子欲教之义方,雕琢切磋,弗纳於邪伪。
选明师以象成之,择良友以渐染之,督之以博览,示之以成败,使之察往以悟来,观彼以知此,驱之於直道之上,敛之乎检括之中,懔乎若跟挂於万仞,栗然有如乘奔以履冰。
故能多远悔吝,保其贞吉也。
昔诸窦蒙遗教之福,霍禹受率意之祸,中山东平以好古而安,燕剌由面墙而危。
前事不忘,今之良鉴也。
汤武染乎伊吕,其兴勃然;辛癸染乎推崇,其亡忽焉。
朋友师傅,尤宜一精一简。
必取寒素德行之士,以清苦自立,以不群见惮者。
其经术如仲舒桓荣者,强直若龚遂王吉者,能朝夕讲论忠孝之至道,正色证存亡之轨迹,以洗濯垢涅,闲邪矫枉,宜必抑情遵宪法,入德训者矣。
汉之末世,吴之晚年,则不然焉。
望冠盖以选用,任朋一党一 之华誉,有师友之名,无拾遗之实。
匪唯无益,乃反为损。
故其所讲说,非道德也;其所贡进,非忠益也。
唯在於新声艳色,轻体妙手,评歌讴之清浊,理管弦之长短,相狗马之剿驽,议遨游之处所,比错途之好恶,方雕琢之一精一粗,校弹棋樗蒲之巧拙,计渔猎相掊之胜负,品藻妓妾之妍蚩,指摘衣服之鄙野,争骑乘之善否,论弓剑之疏密。
招奇合异,至於无限,盈溢之过,日增月甚。
其谈宫殿,则远拟瑶台琼室,近效阿房林光,以千门万户为局促,以昆明太液为浅陋,笑茅茨为不肖,以土阶为朴马矣。
民力竭於功役,储蓄靡於不急,起土山以准嵩霍,决渠水以象九河;登凌霄之华观,辟云际之绮窗。
一婬一音噪而惑耳,罗袂挥而乱目,濮上北里,迭奏迭起;或号或呼,俾昼作夜。
流连於羽觞之间,沈沦乎弦节之侧。
或建翠翳之青葱,或射勇禽於郊坰,驰轻足於崄峻之上,暴僚隶於盛日之下,举火而往,乘星而返,机事废而不修,赏罚弃而不治。
或浮文艘於滉瀁,布密网於绿川,垂香饵於涟潭,纵擢歌於清渊,飞高缴以下轻鸿,引沈纶以拔潜鳞;或结罝罘於林麓之中,合重围於山泽之表,列丹飚於丰草,骋逸骑於平原,纵卢猎以噬狡兽,飞轻鹞以鸷翔禽,劲一弩一殪狂兕,长戟毙熊虎。
如此,既弥年而不厌,历载而无已矣。
而又加之以四时请会,祖送庆贺,要思数之密客,接执贽之嘉宾。
人间之务,密勿罔极。
是以雅正稍远,遨逸渐笃。
其去儒学,缅乎邈矣。
能独见崇替之理,自拔沦溺之中,舍败德之崄途,履长世之大道者,良甚鲜矣。
嗟乎!此所以保国安家者至稀,而倾挠泣血者无算也。
今圣明在上,稽古济物,坚堤防以杜决溢,明褒贬以彰劝沮;想宗室公族,及贵门富年,必当竞尚儒术,撙节艺文,释老庄之意(意字衍)不急,一精一六经之正道也。
外篇 卷二十五 君道
抱朴子曰:清玄剖而上浮,浊黄判而下沈。
尊卑等威,於是乎著。
往圣取诸两仪,而君臣之道立;设官分职,而雍熙之化拢君人者,必修诸己以先四海,去偏一党一 以平王道,遣私情以标至公,氦宇宙以笼万殊。
真伪既明於物外矣,而兼之以自见;听受既聪於接来矣,而加之以自闻。
仪决水以进善,钧绝弦以黜恶,昭德塞违,庸亲昵贤,使规尽其圆,矩竭其方,绳肆其直,斤效其斫。
器无量表之任,才无失授之用。
考名责实,屡省勤恤,树训典以示民极,审褒贬以彰劝沮,明检齐以杜僭滥,详直枉以违晦吝。
其与之也,无叛理之幸;其夺之也,有百氏之掩。
匠之以六艺,轨之以忠信,莅之以慈和,齐之以礼刑。
扬仄陋以促沈抑,激清流以澄臧否。
使物无诡道,事无非分。
立朝牧民者,不得侵官越局;推毂即戎者,莫敢惮危顾命。
悦近以怀远,修文以招携。
阜百姓之财粟,阐进德之广途,杜机伪之繁务(下有脱文),则明罚敕法,哀敬折狱;淳化洽,则匿瑕藏疾,五教在宽。
外总多士於文武,内建维城之穆属,使亲疏相持,尾为身干。
枝虽茂而无伤本之忧,流虽盛而无背源之势。
石磐岳峙,式遏觊觎。
见三苗之倾殄,则知川源之未可恃也;睹翳幽之不守,则觉严*崄之不足赖也。
夫一江一 汉犹存,而强楚虏辱;剑阁自如,而子一陽一赤族。
四岳三涂土,实不一姓;金城汤池,未若人和。
守在海外,匪山河也。
是以贤君抱(有脱文)惧不足,而改过恐有余。
谋当计得,犹思危而弗休焉;战胜地广,犹戒盈而夕惕焉。
象浑穹以遐焘,式坤厚以广载。
运重光以表微,致远思乎未兆。
资春景以妪煦,范秋霜以肃物。
言州谘以校同异,平衡以铨群言。
虚己以尽下情,推功以劝将来。
御之以术,则终始可竭也;整之以度,则叁差可齐也。
嶷若阆风之凌霄,而诸下不得以轻重料焉;窈若玄渊之万仞,则近侍不能以少多量焉。
然则君之流源不穷,而百僚之才力毕陈矣;我之涯畔无外,而彼之斤两可限矣。
发号吐令,则车訇若震霆之激响,而不为邪辩改其正。
画法创制,则炳若七曜之丽天,而不以爱恶曲其情。
宏略远罩,则蔼若密云之高结。
居贞成务,则确若嵩岱之根地。
料倚伏於未萌之前,审毁誉於巧言之口。
不使敦朴散於雕伪,不使一体浇於二端。
虽能独断,必博纳乎刍荛;虽务含弘,必清耳於浸润。
民之饥寒,则哀彼责此;百姓有罪,则谓之在予。
嘉祥之臻,则念得神之佑;或逢天之怒,则思桑林之引咎。
不吝改弦於宜易之调,不耻反迷於朝过之途。
虎眄以警密,麟跱以接疏。
路无击壤之叟,则羞闻和音之作;民有不粒之匮,则愧临方丈之膳。
处飞阁之概天,则惧役夫之劳瘁;茹柔嘉之旨月色,则忧敬授之失时;聆管弦之宴羡,则戚逸乐之有过;瞻藻丽之辨粲,则虑赋敛之惨烈。
遵放勋之粗裘,准卫文之大帛;追有夏之卑宫,识露台之不果;鉴章华之召灾,悟阿房之速祸。
诰誓则念依时之失信。
耽玩则觉褒妲之惑我。
征伐则量力度时,不令百里有号泣之愤;诛戮则遗情任理,不使鸱夷有抱枉之魂。
鉴操彤之杜伯,惟人立之呼豕。
废嫡则戒晋献之巨惑。
立庶则念刘表之殄祀。
草鬼畋则乐失兽而得士,识驰网而悦远,偏爱则虑袖蜂之谤巧,飞燕之专一宠一 。
独任则悟鹿马之作威,恭显之恶直。
纳策则思汉祖之吐哺,孝景之诛错。
旨甘之进,则疏仪狄。
容悦姑息,则沈栾激。
除蒸子之谄,亲放麋之仁。
鉴白龙以辍轻脱,观羸(原脱一字)以节无餍。
防人彘之变於六宫之中,止汗血之求於绝域之外。
除恶犬以遏酒酗之患,市马骨以招追风之骏。
轼怒蛙以以劝勇,避螳螂以励武。
聆公庐之谠言,容保甲之正直。
剔腹背无益之毛,揽六翮凌虚之用。
烹如簧以谧司原之箴,折菀渃以迪梁伯之美。
放丹姬以弭婉娈之迷,退子瑕以杜余桃之惑。
藏渊中之鱼,操利器之柄。
勿惮徙薪之烦,以省焦烂之费。
鼓廉耻之陶冶,明考试之准的。
怒不越法以加虐,喜不逾宪以厚遗。
割情於所爱,而有犯者无赦;辨善於所憎,而有劳者不遗。
倾下(原脱一字)以纳忠,闻逆耳而不讳。
广乞言於诽谤,虽委抑而不距。
掩细瑕而录大用,忘近恶而念远功,使夫曹刿孟明有修来之效,魏尚张敞立雪耻之绩。
身钩之贼臣,著匡合之弘勋;释缚之左车,吐止戈之高策。
则鸺枭化为鸳鸾,邪伪变成忠贞。
芒颖秀於斥卤,夜光起乎泥泞。
剡锐载胥,九功允谐,西面逡巡,以延师友之才;尊事老叟,以敦孝悌之行。
是以渊蟠者仰赴,山栖者俯集。
炳蔚内弼,九虎阚外御。
政得於上,而物倾於下;惠发乎迩,而泽迈乎远。
明哲宣力於攸莅,黔庶让畔於薮泽。
尔乃蠲滋章之法令,振大和之清风。
蒲轮玉帛,以抽丘园之俊民;元岂毕集,以究论道之损益。
减牧羊之多人,反不酤之至醇,张仁让之闱,杜华竞之津,旌义正之操,弘道素之格。
使附德者若潜萌之悦甘雨,见归者犹行潦之赴大川。
黎民安之,若绿叶之缀修柯;左衽仰之,若众星之系北辰。
是以七政不乱象於玄极,寒一温一 不谬节而错集。
四灵备觌,芝华灼粲。
甘露淋漉以霄附,嘉穗婀娜而盈箱。
。
丹魃逐於神潢,玄厉拘於广朔。
百川无沸腾之异,南箕谧偃禾之暴,物无诡时之凋,人无嗟慨之响。
囹圄虚陈,五刑寝厝。
正朔所不加,冕绅所不暨,毡裘皮服,山栖海窜,莫不含欢革面,感和重译,灵禽贡於彤庭,瑶环献自西极。
员首遽善,犹氤氲之顺劲风;要荒承指,若响亮之和绝音。
诚升隆之盛致,三五之轨躅也。
故能固庙祧於罔极,繁本枝乎百世矣。
夫根深则末盛矣,下乐则上安矣。
马不调,造父不能超千里之迹;民不附,唐虞不能致同天之美。
马极则变一态 生,而倾偾惟忧矣;民困则多离叛,其祸必振矣。
可不战战以待旦乎!可不栗栗而虑危乎!人主不澄思於治乱,不深鉴於亡徵,虽盼百寻之秋毫,耳一精一八音之清浊,文则琳琅堕於笔端,武则钩铬摧於指掌,心苞万篇之诵,口播涛波之辩,犹无补於土崩,不救乎瓦解也。
何者?不居其大,而务其细,滞乎下人之业,而暗元本之端也。
诚能事过乎丛,临深履冰,居安不忘乘奔之戒,处存不废虑亡之惧,操纲领以整毛目,握道数以御众才,韩白毕力以折冲,萧曹竭能以经国,介一人之心致其果毅,谋夫协思进其长算;则人主虽从容玉房之内,逍遥云阁之端,羽爵腐於甘醪,乐人疲於拚舞,犹可以垂拱而任贤,高枕以责成。
何必居茅茨之狭陋,食薄味之大羹,躬监门之劳役,怀损命之辛勤,然後可以惠流苍生,道洽海外哉!昏惑之君,则不然焉。
其为政也,或仁而不断,朱紫混漫,正者不赏,邪者不罚。
或苛猛惨酷,或纯威无恩,刑过乎重,不恕不逮。
根露基颓,危犹巢幕,而自比於天日,拟固於泰山,谓克明俊德者不难及,小心翼翼者未足算也。
於是无罪无辜,一婬一刑以逞,民不见德,唯戮是闻。
官人则以顺志者为贤,擢才则以近一习一 者为前。
上宰鼎列,委之母後之族;专断顾问,决之阿谄之徒。
所扬引则远九族外亲,而不简其器干;所信仗则在於琐才曲媚,而憎乎方直;所抑退则从雷同,而不察之以情;所一宠一 进则任美谈,而不考其绩用。
掌要治民之官,御戎专征之将,或贪一污以坏所在矣,或营私以乱朝廷矣,或懦弱以败庶事矣,或恇怯以失军利矣。
终於不觉,不忍黜斥,犹加亲委,冀其晚效。
器小任大,遂及於祸。
良才远量无援之士,或披褐而朝隐,或沈沦於穷否,怀道括囊,民力莫由,陵替之灾,所以多有也。
又经典规戒,弗闻弗览,玩弄亵宴,是耽是务。
高楼观而下道德,广苑囿而狭招纳,深池沼而浅恩信,悦狗马而恶蹇谔,贵珠玉而贱智略,丰绮纨而约惠泽,缓赈济而急聚敛,勤畋弋而忽稼穑,重兼并而轻民命,进优倡而退儒雅,厚嬖幸而薄战士,流声色而忘庶事,先酣游而後听断,数苦役而疏犒赐,工造费好不急之器,圈聚食肉靡谷之物。
然则危亡不可以怨天,微弱不可以尤人也。
夫吉凶由己,汤武岂一哉?昔周文掩未埋之骨,而天下称其仁。
殷纣剖比干之心,而四海疾其虐。
望在具瞻,毁誉尤速。
得失之举,不在多也。
凡誉重则蛮貊归怀,而不可以虚索也;毁积即华夏离心,而不可以言救也。
是以小善虽无大益,而不可不为;细恶虽无近祸,而不可不去也。
若乃肆情纵欲,而不与天下共其乐,故有忧莫之恤也。
削基憎峻,而不觉下堕则上崩,故倾颓莫之扶也。
於是辔策去於我手,神物假而不还,力勤财匮,民不堪命,众怨於下,天怒於上,田成盗全齐於帷幄,姬昌取有二於西邻,陈吴之徒,奋剑而大呼,刘项之伦,挥戈而飚骇,云梯乘於百雉之上,皓刃一交一 於象魏之下,飞锋内荐,禁兵外溃,而乃忧悲以思邈世之大贤,拥彗以延岩栖之智士,慕伊吕於嵩岫,招孙吴於草莱,拜昌言而无所,思嘉算而莫问,犹大厦既燔,而运水於沧海,洪潦凌室,而造船於长洲矣。
夫巍巍之称,不可骄吝构;而东岳之封,未易以恣欲修也。
上圣兼策载驰,犹惧不逮前;而庸主缓步按辔,而自以为过之。
或於安而思危,或在崄而自逸。
或功成治定,而匪怠匪荒,或缀旒累卵,而不觉不寤。
不有辛癸之没溺,曷用贵钦明之高济哉?念兹在兹,庶乎庶乎!
外篇 卷二十六 臣节
抱朴子曰:昔在唐虞,稽古钦明,犹俟群後之翼亮,用臻巍巍之成功。
故能熙帝之载,庶绩欺凝,四门穆穆,百揆时序,蛮夷无猾夏之变,阿阁有鸣凤之巢也。
喻之元首,方之股肱,虽有尊卑之殊,邈实若一体之相赖也。
君必度能而授者,备乎覆食束之败;臣必量才而受者,故无流放之祸。
夫如影如响,俯伏惟命者,偷容之一尸一素也。
违令犯颜,蹇蹇匪躬者,安上之民翰也。
先意承指者,佞谄之徒也;匡过弼违者,社稷之鲠也。
必将伏斧金质而正谏,据鼎镬而尽言。
忠而见疑,诤而不得者,待放可也;必死无补,将增主过者,去之可也。
其动也,匪训典弗据焉;其静也,匪宪章弗循焉。
请托无所容,申绳不顾私。
明刑而不滥乎所恨,审赏而不加乎附己。
不专命以招权,不含洿而谈洁。
进思尽言以攻谬,退念推贤而不蔽。
夙兴夜寐,戚庶事之不康也;俭躬约志,若策奔於薄冰也。
纳谋贡士,不宣之於口;非义之利,不栖之乎心。
立朝则以砥矢为操,居己则以羔羊为节。
当危值难,则忘家而不顾命。
擥衡执铨,则平怀而无彼此。
仪萧曹之指挥,羡张陈之奇画,追周勃之尽忠,准二鲍之直视,蹈婴弘之节丛,执恬毅之守终,甘此离纪炙身之分,戒彼韩英失忠之祸。
出不辞劳,入不数功,归勋引过,让以先下,专诚祗栗,恒若天威之在颜也;宵夙虔竦,有如汤镬之在侧也。
负荷寄托,则以伊周为师表;宣力四方,则以吉召为轨仪;送往视居,则竭忠贞而不回;搏噬干纪,则若鹰鹯之鸷鸟雀;蕃捍疆场,则慕魏绛李牧之高踪;莅众抚民,则希文翁信臣之德化。
夫忠至者无(原脱一字)以为国,况怀智以迷上乎?义督者灭祀而无惮,况黜辱之敢辞乎?故能保劳贵以显亲,托良哉於舆歌。
昆吾彝器,能者镌勋。
皋陶後稷,亦何人哉!抱朴子曰:人臣勋不弘,则耻俸禄之虚厚也;绩不茂,则羞爵命之妄高也。
履信思顺,天人攸赞;畏盈居谦,乃终有庆。
举足则蹈道度,抗手则奉绳墨,褒崇虽淹留,而悔辱亦必远矣。
若夫损上以附下,废公以营私,阿媚曲从,以水济水,君举虽谬,而谄笑赞善。
数进玩好,陷主於恶。
巧言毁政,令色取悦,上蔽人主之明,下杜进贤之路;外结出境之一交一 ,内树背公之一党一 。
虽才足饰非,言足文过,专威若赵高,擅朝如董卓,未有不身膏剡锋,家糜汤火者也。
然而愚瞽舍正即邪,违真侣伪,亲览倾偾,不改其轨,殃祸之集,匪降自天也。
抱朴子曰:臣喻股肱,则手足也。
履冰执热,不得辞焉。
是以古人方之於地,掘之则出水泉,树之则秀百谷;生者立焉,死者入焉。
功多而不望赏,劳瘁而不敢怨。
审识斯术,保己之要也。
抱朴子曰:臣职分则治,统广则多滞。
非贲获之壮,不可以举兼人之重;非万夫之特,不可以总异官之局。
韩侯所以罪侵冒之典,子元所以惧不胜之祸也。
若乃才力绝伦,文武兼允,入有腹心之高算,出有折冲之远略,虽事殷而益举,两循而俱济,舍之则彝伦斁,委之而无其人者,兼之可也;非此器也,宜自忖引,辕若载重,鲜不及矣。
常人贪荣,不虑後患,身既倾溺,而祸逮君亲,不亦哀哉!人皆辞斧斤所未开,而莫让摄官所不堪。
嗟乎!陈李所以作戒於力少,而子房所以高蹈於挹盈也。
外篇 卷二十七 良规
抱朴子曰:翔集而不择木者,必有离罻之禽矣。
出身而不料时者,必有危辱之士矣。
时之得也,则飘乎犹应龙之览景云;时之失也,则荡然若巨鱼之枯崇陆。
是以智者藏其器以有待也,隐其身而有为也。
若乃高岩将霣,非细缕所缀;龙门沸腾,非掬壤所遏。
则不苟且於乾没,不投险於侥幸矣。
抱朴子曰:周公之摄王位,伊尹之黜太甲,霍光之废昌邑,孙綝之退少帝,谓之舍道用权,以安社稷。
然周公之放逐狼跋,流言载路;伊尹终於受戮,大雾三日;霍光几於及身,家亦寻灭,孙綝桑荫未移,首足异所。
皆笑音未绝,而号咷已及矣。
夫危而不持,安用彼相?争臣七人,无道可救。
致令王莽之徒,生其奸变,外引旧事以饰非,内包豺狼之祸心,由於伊霍,基斯乱也。
将来君子,宜深兹矣。
夫废立之事,小顺大逆,不可长也。
召王之谲,已见贬抑。
况乃退主,恶其可乎!此等皆计行事成,徐乃受殃者耳。
若夫一陰一谋始权,而贪人卖之,赤族殄祀;而他家封者,亦不少矣。
若有奸佞翼成骄乱,若桀之干辛推哆,纣之崇恶来,厉之一党一 也,改置忠良,不亦易乎?除君侧之众恶,流凶族於四裔,拥兵持疆,直道守法,严操柯斧,正色拱绳,明赏必罚,有犯无赦,官贤任能,唯忠是与,事无专擅,请而後行;君有违谬,据理正谏。
战战竞竞,不忘恭敬,使社稷永安於上,己身无患於下。
功成不处,乞骸版退,高选忠能,进以自代,不亦绰有余裕乎?何必夺至尊之玺绂,危所奉之见主哉!夫君,天也,父也。
君而可废,则天亦可改,父亦可易也。
功盖世者不赏,威震主身危。
此徒战胜攻取,勋劳无二者,且犹鸟尽而弓弃,兔讫而犬烹。
况乎废退其君,而欲後主之爱己,是奚异夫为人子而举其所生捐之山谷,而取他人养之,而云我能为伯瑜曾叁之孝,但吾亲不中奉事,故弃去之。
虽日享三牲,昏定晨省,岂能见怜信邪?霍光之徒,虽当时增班进爵,赏赐无量,皆以计见崇,岂斯人之诚心哉?夫纳弃妻而论前婿之恶,买仆虏而毁故主之暴,凡人庸夫,犹不平之。
何者?重伤其类,自然情也。
故乐羊以安忍见疏,而秦西以过厚见亲。
而世人诚谓汤武为是,而伊霍为贤,此乃相劝为逆者也。
又见废之君,未必悉非也。
或辅翼少主,作威作福,罪大恶积,虑於为後患;及尚持势,因而易之,以延近局之祸。
规定策之功,计在自利,未必为国也。
取威既重,杀生决口。
见废之主,神器去矣,下流之罪,莫不归焉。
虽知其然,孰敢形言?无东牟朱虚以致其计,无南史董狐以证其罪,将来今日,谁又理之?独见者乃能追觉桀纣之恶不若是其恶,汤武之事不若是其美也。
方策所载,莫不尊君卑臣,强干弱枝。
《春秋》之义,天不可雠。
大圣著经,资父事君。
民生在三,奉之如一。
而许废立之事,开不道之端,下陵上替,难以训矣。
俗儒沈沦鲍肆,困於诡辩,方论汤武为食马肝,以弹斯事者,为不知权之为变,贵於起善而不犯顺,不谓反理而叛义正也。
而前代立言者,不析之以大道,使有此情者加夫立剡锋之端,登方崩之山,非所以延年长世,远危之术。
虽策命暂隆,弘赏暴集,无异乎牺牛之被纹绣,渊鱼之爱莽麦,渴者之资口於云日之酒,饥者之取饱於郁肉漏脯也。
而属笔者皆共褒之,以为美谈,以不容诛之罪为知变,使人悒而永慨者也。
或谏余以此言为伤圣人,必见讥贬。
余答曰:“舜禹历试内外,然後受终文祖。
虽有好伤,圣人者岂能伤哉!昔人严延年廷奏霍光为不道,於时上下肃然,无以折也。
况吾为世之诫,无所指斥,何虑乎常言哉1
外篇 卷二十八 时难
抱朴子曰:尽节无隐者,可为也。
若夫使言必纳而身必安者,须时。
时之否也。
夫奸凶之徒妒所不逮,拥上抑下,恶直丑正,忧畏公方之弹击邪枉,是以务除胜己以纾其诛。
明主不世而出,庸君迷於皂白,既不能受用忠益,或乃宣泄至言。
於是弘恭石显之徒,饰巧辞以构象似,假至公以售私奸。
令献长生之术者,反获立死之罪;进安上之计者,旋受危身之祸。
故曰:非言之难也,谈之时难也。
夫以贤说圣,犹未必即受,故伊尹干汤,至於七十也。
以智告愚,则必不入,故文谏纣,终不纳也。
言不见信,犹之可也。
若乃李斯之诛韩非,庞涓之刖孙膑,上官之毁屈平,袁盎之中晁错,不可胜载也。
为臣不易,岂一途也哉!扒往而不反者,所以功在身後;而藏器俟时者,所以百无一遇。
高勋之臣旷代而一有;陷冰之徒,委积乎史策。
悲夫,时之难遇也,如此其甚哉!由兹以言,吾知渭滨吕尚之俦,岩间傅说之属,怀其王佐之器,抱其邈世之材,秉竿拥筑,老死於庸儿之伍,而遂不遭文王高宗者,必不訾矣。
外篇 卷二十九 官理
抱朴子曰:騄駬之骋逸迹,由造父之御也;禹稷之序百揆,遭唐虞之主也。
故能不劳而千里至,揖让而颂声作。
若乃臧否之乘驌騻,殷辛之临三仁,欲长驱轻骛,则辔急辕逼,欲尽辨竭忠,则祸如发机。
所以车倾於险途,国覆而不振也。
故良骏败於拙御,智士踬於暗世。
仲尼不能止鲁侯之出,晏婴不能遏崔杼之乱。
其才则是,主则非也。
夫君犹器也,臣犹物也,器小物大,不能相受矣。
髫孺背千金而逐蛱蜨,越人弃八珍而甘蛙黾,即患不赏好,又病不识恶矣。
夫不用,则虽珍而不贵矣;莫与,则伤之者必至。
昔卫灵听圣言而数惊,秦孝闻高谈而睡寐,而欲缉隆平之化,收良能之勋,犹却行以逐驰,适楚而道燕也。
外篇 卷三十 务正
抱朴子曰:南溟引朝宗以成不测之深,玄圃崇本石以致极天之峻。
大夏凌霄,赖群橑之积;轮曲辕直,无可阙之物。
故元凯之佐登,而格天之化洽;折冲之才周,则逐鹿之奸寝。
舜禹所以有天下而不与,卫灵所以虽骄恣而不危也。
众力并,则万钧不足举也;群智用,则庶绩不足康也。
故繁足者死而不弊,多士者乱而不亡。
然剑戟不长於缝缉,锥钻不可以击断,牛马不能吠守,鸡犬不任驾乘。
役其所长,则事无废功;避其所短,则世无弃材矣。
外篇 卷三十一 贵贤
抱朴子曰:舍轻艘而涉无涯者,不见其必济也;无良辅而羡隆平者,未闻其有成也。
鸿鸾之凌虚者,六翮之力也;渊虬之天飞者,云雾之偕也。
故招贤用者,人主之要务也;立功立事者,髦俊之所思也。
若乃乐治定而忽智士者,何异欲致远途而弃骐騄哉!夫拔丘园之否滞,举遗漏之幽人,职尽其才,禄称其功者,君所以待贤者也;勤夙夜之在公,竭心力於百揆,进善退恶,知无不为者,臣所以报知己也。
世有隐逸之民,而无独立之主者,士可以喜遁而无忧,君不可以无臣而致治。
是以傅说吕尚不汲汲於闻达者,道德备则轻王公也。
而殷高周文乃梦想乎得贤者,建洪勋必须良佐也。
患於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不识稼穑之艰难,不知忧惧之何理,承家继体,蔽乎崇替。
所急在乎侈靡,至务在乎游晏,般於畋猎,湎於酣乐,闻一婬一声则惊听,见艳色则改视。
役聪用明,止此二事。
鉴澄人物,不以经神,唯识玩弄可以悦心志,不知奇士可以安社稷。
犀象珠玉,无足而至自万里之外;定倾之器,能行而沦乎四境之内。
二竖之疾既据而募良医,栋桡之祸已集而思谋夫,何乎火起乃穿井,觉饥而占田哉!夫庸隶犹不可以不拊循而卒尽其力,安可以无素而暴得其用哉?
外篇 卷三十二 任能
或曰:“尾大於身者,不可掉;臣贤於君者,不可任。
故口不容而强吞之者必哽,才非匹而安仗之者见轻。
”抱朴子曰:“诡哉,言乎!昔者荆子总角而摄相事,实赖二十五老,臻乎惠康。
子贱起家而治大邦,实由胜己者多,而招其弘益。
齐桓杀兄而立,鸟兽其行,被发彝酒,妇闾三百,委政仲父,遂为霸宗;夷吾既终,祸乱亟起。
鲁用季子二十余年,内无秕政,外无侵削;人之亡没,殄瘁响集。
岂非才所不逮,其功如彼;自任其事,其祸如此乎1“汉高决策於玄帏,定胜乎千里,则不如良平;治兵多而益善,所向无敌,则不如信布;兼而用之,帝业克成。
故疾步累趋,未若托乘乎逸足;寻飞逐走,未若假伎乎鹰犬。
夫劲一弩一难彀,而可以摧坚逮远;大舟难乘,而可以致重济深;猛将难御,而可以折冲拓境;高贤难临,而可以攸叙彝伦。
“昔鲁哀庸主也,而仲尼上圣,不敢不尽其节;齐景下才也,而晏婴大贤,不敢不竭其诚。
岂有人臣当与其君校智力之多少,计局量之优劣,必须尧舜乃为之役哉!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耻令其君不及唐虞,此亦达者之用心也。
”
外篇 卷三十三 钦士
抱朴子曰:由余在戎,而秦穆惟忧。
楚杀得臣,而晋文乃喜。
乐毅出而燕坏,种蠡入而越霸。
破国亡家,失士者也。
岂徒有之者重,无之者轻而已哉!柳惠之墓,犹挫元寇之锐,况於坐之於朝廷乎?干木之隐,犹退践境之攻,况於置之於端右乎?郅都之象,使劲虏振慑。
孔明之一尸一,犹令大国寝锋。
以此御侮,则地必不侵矣;以此率师,则主必不辱矣。
是以明主旅束帛於穷巷,扬滞羽於瘁林,飞翘车於河梁,辟四门而不倦,不吝金璧,不远千里,不惮屈己,不耻卑辞,而以致贤为首务,得士为重宝。
举之者受上赏,蔽之者为窃位。
故公旦执贽於白屋,秦邵拜昌於张生。
邹子涉境,而燕君拥彗;庄周未食,而赵惠竦立。
晋平接亥唐,脚痹而坐不敢正;齐任之造稷丘,虽频繁而不辞其劳。
楚王受笞於保申,□简去甲於公庐,彼虽降高抑满,以贵下贱,终亦并目以远其明,假耳以广其聪。
龙腾虎踞,宜其然也。
外篇 卷三十四 用刑
抱朴子曰:莫不贵仁,而无能纯仁以致治也;莫不贱刑,而无能废刑以整民也。
或云:“明後御世,风向草偃。
道洽化醇,安所用刑?”余乃论之曰:“夫德教者,黼黻之祭服也;刑罚者,捍刃之甲胄也。
若德教治狡暴,犹以黼黻御剡锋也;以刑罚施平世,是以甲升庙堂也。
故仁者养物之器,刑者惩非之具,我欲利之,而彼欲害之,加仁无悛,非刑不止。
刑为仁佐,於是可知也。
譬存玄胎息,呼吸吐纳,含景内视,熊经鸟伸者,长生之术也。
然艰而且迟,为者鲜成,能得之者,万而一焉。
病笃痛甚,身困命危,则不得不攻之以针石,治之以毒烈。
若废和鹊之方,而慕松乔之道,则死者众矣。
仁之为政,非为不美也。
然黎庶巧伪,趋利忘义。
若不齐之以威,纠之以刑,远羡羲农之风,则乱不可振,其祸深大。
以杀止杀,岂乐之哉!“八卦之作,穷理尽性,明罚用狱,著於《噬嗑》;系以徽纆,存乎《一习一 坎》。
然用刑其来尚矣。
逮於轩辕,圣德尤高,而躬亲征伐,至於百战,僵一尸一涿鹿,流血阪泉,犹不能使时无叛逆,载戢干戈。
亦安能使百姓皆良,民不犯罪而不治者,未之有也。
唐虞之盛,象天用刑,窜殛放流,天下乃服。
汉文玄默,比隆成康,犹断四百,鞭死者多。
夫匠石不舍绳墨,故无不直之木。
明主不废戮罚,故无陵迟之政也。
“盖天地之道,不能纯仁,故青一陽一阐陶育之和,素秋厉肃杀之威,融风扇则枯瘁摅藻,白露凝则繁英凋零。
是以品物阜焉,岁功成焉。
一温一 而无寒,则蠕动不蛰,根植冬荣。
宽而无严,则奸宄并作,利器长守。
故明赏以存正,必罚以闲邪。
劝沮之器,莫此之要。
观民设教,济其宽猛,使懦不可狎,刚不伤恩。
五刑之罪,至於三千,是绳不可曲也;司寇行刑,君为不举,是法不可废也。
绳曲,则奸回萌矣;法废,则祸乱滋矣。
“亡国非无令也,患於令烦而不行;败军非无禁也,患於禁设而不止。
故众慝弥蔓,而下黩其上。
夫赏贵当功而不必重,罚贵得得罪而不必酷也。
鞭朴废於家,则僮仆怠惰;征伐息於国,则群下不虔。
爱待敬而不败,故制礼以崇之;德须威而久立,故作刑以肃之。
班倕不委规矩,故方圆不戾於物;明君不释法度,故机诈不肆其巧。
唐虞其仁如天,而不原四罪;姬公友於兄弟,而不赦二叔。
仲尼之诛正卯,汉武之杀外甥,垂泪惜法,盖不获已也。
故诛一以振万,损少以成多,方之栉发,则所利者众;比於割疽,则所全者大。
是以灸刺惨痛而不可止者,以痊病也;刑法凶丑而不可罢者,以救弊也。
六军如林,未必皆勇。
排锋陷火,人情所惮。
然恬颜以劝之,则投命者鲜;断斩以威之,则莫不奋击。
故役欢笑者,不及叱咤之速;用诱悦者,未若刑戮之齐。
是以安於感深谷而严其法,卫子疾弃灰而峻其辟。
夫以其所畏,禁其所玩,峻而不犯,全民之术也。
明治病之术者,杜未生之疾;达治乱之要者,遏将来之患。
若乃以轻刑禁重罪,以薄法卫厚利,陈之滋章,而犯者弥多,有似穿阱以当路,非仁人之用怀也。
“善为政者,必先端此以率彼,治亲以整疏,不曲法以行意,必有罪而无赦。
若石石昔之割爱以灭亲,晋文之忍情以斩颍故仁者,为政之脂粉;刑者,御世之辔策;脂粉非体中之至急,而辔策须臾不可无也。
肃恭少怠,则慢惰已至;威严暂驰,则群邪生心。
当怒不怒,奸臣为虎;当杀不杀,大贼乃发。
水久坏河,山起咫尺。
寻木千丈,始於毫末;钻燧之火,勺水可灭;鹄卵未孚,指掌可縻。
及其乘冲飚而燎巨野,奋六羽以凌朝霞,则虽智勇不能制也。
故明君治难於其易,去恶於其微,不伐善以长乱,不操柯而犹豫焉。
然则刑之为物,国之神器,君所自执,不可假人,犹长剑不可倒捉,巨鱼不可脱渊也。
乃崇替之所由,安危之源本也。
田常之夺齐,六卿之分晋,赵高之弑秦,王莽之篡汉,履霜逮冰,由来渐矣。
或永叹於海滨,或拊心乎望夷,祸延宗祧,作戒将来者,由乎慕虚名於住迸,忘实祸於当己也。
”或人曰:“刑辟之兴,盖存叔世。
立人之道,唯仁与义。
我清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烹鲜之戒,不欲其烦。
宽以爱人则得众,悦以使人则下附。
故孟子以体仁为安,扬子云谓申韩为屠宰。
夫繁策急辔,非造父之御;严刑峻罚,非三五之道。
故有虞手不指挥,口不烦言,恭己南面,而治化雍熙矣。
宓生政以率俗,弹琴咏诗,身不下堂,而渔者宵肃矣。
必能厚惠薄敛,救乏擢滞,举贤任才,劝穑省用,招携以礼,怀远以德,陶之以成均,治之以庠序。
化上而兴善者,必若靡草之逐惊风;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涤轻尘。
朝有德让之群後,野无犯礼之轨躅。
圜土可以虚芜,楚革可以永格,何必赏罚可以为国乎1抱朴子答曰:“《易》称“明罚敕法”,《书》有“哀矜折狱”。
爵人於朝,刑人於市,有自来矣,岂从叔世!多仁则法不立,威寡则下侵上。
夫法不立,则庶事汩矣;下侵上,则逆节明矣。
至醇既浇於三代,大朴又散於秦汉,道衰於畴昔,俗薄乎当今,而欲结绳以整奸欺,不言以化狡猾,委辔策而乘奔马於险途,舍柁橹而泛虚舟以凌波,盘旋以逐走盗,揖让以救灾火,斩晁错以却七国,舞干戈以平赤眉,未见其可也!“盖三皇步而五常骤,霸王以来,载驰载骛。
当其弊也,吏欺民巧,寇盗公行,髡钳不足以惩无一耻,族诛不能以禁觊觎。
重目以广视,累耳以远听,抗烛以理滞事,焦心以息奸源,而犹市朝有呼嗟之音,边鄙有不闻之枉。
作威作福者,或发乎瞻视之下;凶家害国者,或构乎萧墙之内。
而欲以太昊之道,治偷薄之俗;以画一之歌,救鼎涌之乱,非识因革之随时,明损益之变通也。
所谓刻舟以摸遗剑,叁天而射五步,掼犀兕之甲,以涉不测之渊;扲却寒之裘,以御郁隆之暑,踵之解除,颐之搔背,其为愦愦,莫此之剧矣!“但当先令而後诛,得情而勿喜,使伯氏无怨於失邑,虞芮知耻而无讼耳。
若强暴掩容,操绳而不惮,诱於含垢,莫蔓而不除,恃藏疾之大言,忘膏肓之近急,何异焦喉之渴切身,而遥指沧海於万里之外,滔天之水已及,而方造舟於长洲之林,安得免夸父之祸,脱沦水之害哉!世人薄申韩之实事,嘉老庄之诞谈。
然而为政莫能错刑,杀人者原其死,伤人者赦其罪,所谓土木半瓦胾,无救朝饥者也。
道家之言,高则高矣,用之则弊,辽落迂阔,譬犹干将不可以缝线,巨象不可使鼠,金舟不能凌一陽一侯之波,玉马不任骋千里之迹也。
若行其言,则当燔桎梏,堕囹圄,罢有司,灭刑书,铸干戈,平城池,散府库,毁符节,撤关梁,掊衡量。
胶离朱之目,塞子野之耳。
泛然不系,反乎天牧;不训不营,相忘江湖。
朝廷阒而若无人,民则至死不往来。
可得而论,难得而行也。
“俗儒徒闻周以仁兴,秦以严亡,而未觉周所以得之不纯仁,而秦所以失之不独严也。
昔周用肉刑,刖足劓鼻。
盟津之令,後至者斩,毕力赏罚,誓有孥戮。
考其所为,未尽仁也。
及其叔世,罔法玩文,人主苛虐,号令不出宇宙,礼乐征伐,不复由己。
群下力竞,还为长蛇。
伐本塞源,毁冠裂冕。
或沈之於汉,或流之一彘。
失柄之败,由於不严也。
秦之初兴,官人得才。
卫鞅由余之徒,式法於内;白起王翦之伦,攻取於外。
兼弱攻昧,取威定霸,吞噬四邻,咀嚼群雄,拓地攘戎,龙变龙视,实赖明赏必罚,以基帝业。
降及杪季,骄於得意,穷奢极泰。
加之以威虐,筑城万里,离宫千余,锺鼓女乐,不徒而具。
骊山之役,太半之赋,闾左之戍,坑儒之酷,北击猃狁,南征百越,暴兵百万,动数十年。
天下有生离之哀,家户怀怨旷之叹。
白骨成山,虚祭布野。
徐福出而重号口兆之雠,赵高入而屯豺狼之一党一 。
天下欲反,十室九空。
其所以亡,岂由严刑?此为秦以严得之,非以严失之也。
“且刑由刃也,巧人以自成,拙者以自伤,为治国有道而助之以刑者,能令慝伪不作,凶邪改志。
若纲绝网紊,得罪於天,用刑失理,其危必速。
亦犹水火者所以活人,亦所以杀人,存乎能用之与不能用。
“夫症瘕不除,而不修越人之术者,难图老彭之寿也。
奸一党一 实繁,而不严弹违之制者,未见其长世之福也。
但当简於张之徒,任以法理世;选赵陈之属,季以案劾。
明主留神於上,忠良尽诚於下,见不善则若鹰鹯之搏鸟雀,睹乱萌则若草雉田之芟芜秽。
庆赏不谬加,而诛戮不失罪,则太平之轨不足迪。
令而不犯,可庶几废刑致治,未敢谓然也。
”或曰:“然则刑罚果所以助教兴善,式曷轨忒也。
若夫古之肉刑,亦可复与?”抱朴子曰:“曷为而不可哉!昔周用肉刑,积祀七百。
汉氏废之,年代不如。
至於改以鞭笞,大多死者。
外有轻刑之名,内有杀人之实也。
及於犯罪,上不足以至死,则其下唯有徒谪鞭杖,或遇赦令,则身无损;且髡其更生之发,挝其方愈之创,殊不足以惩次死之罪。
今除肉刑,则死罪之下无复中刑在其间,而次死罪不得不止於徒谪鞭杖,是轻重不得适也。
又犯罪者希而时有耳,至於杀之则恨重,而鞭之则恨轻,犯此者为多。
今不用肉刑,是次死之罪,常不见治也。
“今若自非谋反大逆,恶於君亲,及军临敌犯军法者,及手杀人者,以肉刑代其死,则亦足以惩示凶人。
而刑者犹任坐役,能有所为,又不绝其生类之道,而终身残毁,百姓见之,莫不寒心,亦足使未犯者肃栗,以彰示将来,乃过於杀人。
杀人,非不重也。
然辜之三日,行埋弃之,不知者众,不见者多也。
若夫肉刑者之为摽戒也多。
昔魏世数议此事,诸硕儒达学,洽通殷理者,咸谓宜复肉刑,而意异者驳之,皆不合也。
魏武帝亦以为然。
直以二陲未宾,远人不能统至理者,卒闻中国刖人肢体,割人耳鼻,便当望风谓为酷虐,故且权停,以须四方之并耳。
通人扬子云亦以为肉刑宜复也。
但废之来久矣,坐而论道者,未以为急耳。
”
外篇 卷三十五 审举
抱朴子曰: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由乎其下之厚也;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实赖股肱之良也。
虽有孙一陽一之手,而无骐骥之足,则不得致千里矣。
虽有稽古之才,而无宣力之佐,则莫缘凝庶绩矣。
人君虽明并日月,神鉴未兆,然万机不可以独统,曲碎不可以亲总,必假目以遐览,借耳以广听,诚须有司,是康是赞。
故圣君莫不根心招贤,以举才为首务,施玉帛於丘园,驰翘车於岩薮,劳於求人,逸於用能,上自槐棘,降逮皂隶,论道经国,莫不任职。
恭己无为,而治平刑措;而化洽无外,万邦咸宁。
设官分职,其犹构室,一物不堪,则崩桡之由也。
然夫贡举之士,格以四科,三事九列,是之自出,必简标颖拔萃之俊,而汉之末叶,桓灵之世,柄去帝室,政在奸臣,网漏防溃,风颓教沮,抑清德而扬谄媚,退履道而进多财。
力竞成俗,苟得无一耻,或输自售之宝,或卖要人之书,或父兄贵显,望门而辟命;或低头屈膝,积一习一 而见收。
夫铨衡不平,则轻重错谬;斗斛不正,则少多混乱;绳墨不陈,则曲直不分,准格倾侧,则滓杂实繁。
以之治人,则虐暴而豺贪,受取聚敛,以补买官之费;立之朝廷,则乱剧於棼丝。
引用驽庸,以为一党一 援,而望风向草偃,庶事之康,何异悬瓦砾而责夜光,弦不调而索清音哉!何可不澄浊飞沉,沙汰臧否,严试对之法,峻贪夫之防哉!殄瘁攸阶,可勿畏乎?古者诸侯贡士,适者谓之有功,有功者增班进爵;贡士不适者谓之有过,有过者黜位削地。
犹复不能令诗人谧大车素餐之刺,山林无伐檀罝兔之贤。
况举之无非才之罪,受之无负乘之患。
衡量一失其格,多少安可复损乎?夫孤立之翘秀,藏器以待贾;琐碌之轻薄,人事以邀速。
夫唯待价,故顿沦於穷瘁矣;夫唯邀速,故佻窍而腾跃矣。
盖鸟鸱屯飞,则鸳凤幽集;豺狼当路,则麒麟遐遁。
举善而教,则不仁者远矣;奸伪荣显,则英杰潜逝。
高概耻与阘茸为伍,清节羞入饕餮之贯。
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囊;群贤括囊,则凶邪相引;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小人道长,则梼杌比肩。
颂声所以不作,怨嗟所以嗷嗷也。
高干长材,恃能胜己,屈伸默语,听天任命,穷通得失,委之自然,亦焉得不堕多一党一 者之後,而居有力者之下乎?逸伦之士,非礼不动,山峙渊渟,知之者希,驰逐之徒,蔽而毁之,故思贤之君,终不知奇才之所在,怀道之人,愿效力而莫从。
虽抱稷卨之器,资邈世之量,遂沈滞诣死,不得登叙也。
而有一党一 有力者,纷然鳞萃,人乏官旷,致者又美,亦安得不拾掇而用之乎?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
台阁失选用於上,州郡轻贡举於下。
夫选用失於上,则牧守非其人矣;贡举轻於下,则秀孝不得贤矣。
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
”盖疾之甚也。
於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
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
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
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嗤。
上为下效,君行臣甚。
故阿佞幸,独谈亲容。
桑梓议主,中正吏部,并为魁侩,各责其估。
清贫之士,何理有望哉!是既然矣。
又邪正不同,譬犹冰炭;恶直之人,憎於非一党一 。
刀尺颠到者,则恐人之议己也;达不由道者,则患言论之不美也。
乃共构合虚诬,中伤清德,瑕累横生,莫敢救拔。
於是曾闵获商臣之谤,孔墨蒙盗跖之垢。
怀正居贞者,填笮乎泥泞之中,而狡猾巧伪者,轩翥乎虹霓之际矣。
而凡夫浅识,不辩邪正,谓守道者为陆沈,以履径者为知变。
俗之随风而动,逐波而流者,安能复身於德行,苦思於学问哉!是莫不弃检括之劳,而赴用赂之速矣。
斯诚有汉之所以倾,来代之所宜深鉴也。
或曰:“吾子论汉末贡举之事,诚得其病也。
今必欲戒既往之失,避倾车之路,改有代之弦调,防法玩之或变,令濮上《巴人》,反安乐之正音,腠理之疾,无退走之滞患者,岂有方乎?士有风姿丰伟,雅望有余,而怀空抱虚,干植不足,以貌取之,则不必得贤,徐徐先试,则不可仓卒。
将如之何?”抱朴子答曰:“知人则哲,上圣所难。
今使牧守皆能审良才於未用,保性履之始终,诚未易也。
但共遣其私情,竭其聪明,不为利欲动,不为属托屈。
所欲举者,必澄思以察之,博访以详之,修其名而考其行,校同异以备虚饰。
令亲族称其孝友,邦闾归其信义。
尝小仕者,有忠清之效,治事之干,则寸锦足以知巧,刺鼠足以观勇也。
“又,秀孝皆宜如旧试经答策,防其罪对之奸,当令必绝其不中者勿署,吏加罚禁锢。
其所举书不中者,刺史太守免官,不中左迁。
中者多不中者少,後转不得过故。
若受赇而举所不当,发觉有验者除名,禁锢终身,不以赦令原,所举与举者同罪。
今试用此法,治一二岁之间,秀孝必多不行者,亦足以知天下贡举不一精一之久矣。
过此,则必多修德而勤学者矣。
“又,诸居职,其犯公坐者,以法律从事;其以贪浊赃污为罪,不足死者,刑竟及遇赦,皆宜禁锢终身,轻者二十年。
如此,不廉之吏,必将化为夷齐矣。
若临官受取,金钱山积,发觉则自恤得了,免退则旬日复用者,曾史亦将变为盗跖矣。
如此,则虽贡士皆中,不辞於官长之不良 。
”或曰:“能言不必能行,今试经对策虽过,岂必有政事之才乎?”抱朴子答曰:“古者犹以射择人,况经术乎?如其舍旃,则未见余法之贤乎此也。
夫丰草不秀瘠土,巨鱼不生小水,格言不吐庸人之口,高文不堕顽夫之笔。
故披《洪范》而知箕子有经世之器,览九术而见范生怀治国之略,省夷吾之书,而明其有拨乱之干,视不害之文,而见其一精一霸王之道也。
今孝廉必试经无脱谬,而秀才必对策无失指,则亦不得暗蔽也。
良将高第取其胆武,犹复试之以对策,况文士乎?假令不能必尽得贤能,要必愈於了不试也。
今且令天下诸当在贡举之流者,莫敢不勤学。
但此一条,其为长益风教,亦不细矣。
若使海内畏妄举之失,凡人息侥幸之求,背竞逐之末,归学问之本,儒道将大兴,而私货必渐绝,奇才可得而役,庶官可以不旷矣。
”或曰:“先生欲急贡举之法,但禁锢之罪,苛而且重,惧者甚众。
夫急辔繁策,伯乐所不为;密防峻法,德政之所耻。
”抱朴子曰:“夫骨填肉补之药,长於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日曷溺之急也。
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
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剑,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
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让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
今与知欲卖策者论此,是与跖议捕盗也。
”抱朴子曰:“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王制政令,诚宜齐一。
夫衡量小器,犹不可使往往有异,况人士之格,而可叁差而无检乎?一江一 表虽远,密迩海隅,然染道化,率礼教,亦既千余载矣。
往虽暂隔,不盈百年,而儒学之事,亦不偏废也。
惟以其土宇褊於中州,故人士之数,不得钧其多少耳。
及其德行才学之高者,子游仲任之徒,亦未谢上国也。
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
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所以使东南儒业衰於在昔也。
此乃见同於左衽之类,非所以别之也。
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况为其恺悌之父母邪!法有招患,令有损化,其此之谓也。
今贡士无复试者,则必皆修饰驰逐,以竞虚名,谁肯复开卷受书哉?所谓饶之适足以败之者也。
“自有天性好古,心悦艺文。
学不为禄,味道忘贫,若法高卿周生烈者。
学一精一不仕(疑有脱文)徇乎荣利者,万之一耳。
至於甯越倪宽黄霸之徒,所以强自笃励於典籍者,非天性也,皆由患苦困瘁,欲以经术自拔耳。
向使非汉武之世,则朱买臣严助之属,亦未必读书也。
今若取盎贵之道,幸有易於学者,而复素无自然之好,岂肯复空自勤苦,执洒埽为诸生,远行寻师问道者乎?兵兴之世,武贵文寝,俗人视儒士如仆虏,见经诰如芥壤者,何哉?由於声名背乎此也。
夫不用譬犹售章甫於夷越,徇髯蛇於华夏矣。
今若遐迩一例,明考课试,则必多负笈千里,以寻师友,转其礼赂之费,以买记籍者,不俟终日矣。
”抱朴子曰:才学之士堪秀孝者,已不可多得矣。
就令其人若桓灵之世,举吏不先以财货,便安台阁主者,则虽诸经兼本解,於问无不对,犹见诬枉,使不得过矣。
常追恨於时执事,不重为之防。
余意谓新年当试贡举者,今年便可使儒官才士,豫作诸策,计足周用。
集上禁其留草殿中,封闭之;临试之时,亟赋之。
人事因缘於是绝。
当答策者,皆可会著一处,高选台省之官亲监察之。
又严禁其一交一 关出入,毕事乃遣。
违犯有罪无赦。
如此,属托之翼窒矣。
夫明君恃己之不可欺,不恃人之不欺己也。
亦何耻於峻为斯制乎?若试经法立,则天下可以不立学官,而人自勤乐矣。
案四科亦有明解法令之状,今在职之人,官无大小,悉不知法令。
或有微言难晓,而小吏多顽,而使之决狱,无以死生委之,以轻百姓之命,付无知之人也。
作官长不知法,为下吏所欺而不知,又决其口笔者,愤愤不能知食法,与不食不问,不以付主者。
或以意断事,蹉跌不慎法令,亦可令廉良之吏,皆取明律令者试之如试经,高者随才品叙用。
如此,天下必少弄法之吏,失理之狱矣。
外篇 卷三十六 交际
抱朴子曰:余以朋友之一交一 ,不宜浮杂。
面而不心,扬雄攸讥。
故虽位显名美,门齐年敌,而趋舍异规,业尚乖互者,未尝结焉。
或有矜其先达,步高视远,或遗忽陵迟之旧好,或简弃後门之类味,或取人以官而不论德,其不遭知己,零沦丘园者,虽才深智远,操清节高者,不可也;其进趋偶合,位显官通者,虽面墙庸琐,必及也。
如此之徒,虽能令壤虫云飞,斥鷃戾天,手捉刀尺,口为祸福,得之则排冰吐华,失之则当春凋悴,余代其口止叔口止脊,耻与共世。
穷之与达,不能求也。
然而轻薄之人,无分之子,曾无疾非俄然之节,星言宵征,守其门廷,翕然谄笑,卑辞悦色,提壶执贽,时行索媚;勤苦积久,犹见嫌拒,乃行因托长者以构合之。
其见受也,则踊悦过於幽系之遇赦;其不合也,则懊悴剧於丧病之逮己也。
通塞有命,道贵正直,否泰付之自然,津途何足多咨。
嗟乎细人,岂不鄙哉!人情不同,一何远邪?每为慨然,助彼羞之。
昔庄周见惠子从车之多,而弃其余鱼。
余感俗士(或脱“无”)不汲汲於攀及至也。
瞻彼云云,驰骋风尘者,不懋建德业,务本求己,而偏徇高一交一 ,以结朋一党一 ,谓人理莫比之要,当世莫此之急也。
以岳峙独立者,为涩吝疏拙;以一奴一颜婢睐者,为晓解当世。
风成俗一习一 ,莫不逐末,流遁遂往,可慨者也。
或有德薄位高,器盈志溢,闻财利则惊掉,见奇士则坐睡。
褴缕杖策,被褐负笈者,虽文艳相雄,学优融玄,同之埃芥,不加接引。
若夫程郑王孙罗裒之徒,乘肥衣轻,怀金挟玉者,虽笔不集札,菽麦不分辩,为之倒屣,吐食握发。
余徒恨不在其位,有斧无柯,无以为国家流秽浊於四裔,投畀於有北。
彼虽赫奕,刀尺决乎(有脱文)势力足以移山拔海,吹呼能令泥象登云,造其门庭,我则未暇也。
而多有下意怡颜,匍匐膝进,求一交一 於若人,以图其益。
悲夫!生民用心之不钧,何其辽邈之不肖也哉!余所以同生圣世而抱困贱,本後顾而不见者,今皆追瞻而不及,岂不有以乎!然性苟不堪,各从所好,以此存亡,予不能易也。
或又难曰:“时移世变,古今别务,行立乎己,名成乎人。
金玉经於不测者,托於轻舟也;灵乌萃於玄霄者,扶摇之力也;芳兰之芬烈者,清风之功也;屈士起於丘园者,知己之助也。
今先生所一交一 必清澄其行业,所厚必沙汰其心性,孑然只口跱,失弃名辈,结雠一世,招怨流俗,岂合和光以笼物,同法之高义乎?若比智而一交一 ,则白屋不降公旦之贵;若钧才而游,则尼父必无入室之客矣。
”抱朴子曰:“吾闻详一交一 者不失人,而泛结者多後悔。
故曩哲先择而後一交一 ,不先一交一 而後择也。
子之所论,出人之计也;吾之所守,退士之志也。
子云玉浮鸟高,皆有所因,诚复别理一家之说也。
吾以为宁作不载之宝,不飞之鹏,不飏之兰,无一党一 之士,亦(何?)损於夜光之质,垂天之大,含芳之卉,不朽之兰乎?且夫名多其实,位过其才,处之者犹鲜免於祸辱,一交一 之者何足以为荣福哉!“由兹论之,则一交一 彼而遇者,虽得达不足贵;芘之而误者,譬如荫朽树之被笮也。
彼尚不能自止其颠蹶,亦安能救我之碎首哉!吾闻大丈夫之自得而外物者,其於庸人也,盖逼迫不获已而与之形接,虽以千计,犹蚤虱之积乎衣,而赘疣之攒乎体也。
失之虽以万数,犹飞尘之去嵩岱,一邓一 林之堕朽条耳。
岂以有之为益,无之觉损乎?“且夫朋友也者,必取乎直谅多闻,拾遗斥谬,生无请言,死无托辞,终始一契,寒暑不渝者。
然而此人良未易得,而或默语殊途,或憎爱异心,或盛合衰离,或见利忘信。
其处今也,璧犹禽鱼之结侣,冰炭之同器,欲其久合,安可得哉!夫父子天性,好恶宜钧,而子政子骏,平论异隔;南山伯奇,辩讼有无。
面别心殊,其来尚矣。
总而混之,不亦难哉!“世俗之人,一交一 不论志,逐名趋势,热来冷去;见过不改,视迷不救;有利则独专而不相分,有害则苟免而不相恤;或事便则先取而不让,值机会则卖彼以安此。
凡如是,则有不如无也。
“天下不为尽不中一交一 也,率於为益者寡而生累者众。
知人之明,上圣所难。
而欲力厉近才,短於鉴物者,务广其一交一 ,又欲使悉得,可与经夷险而不易情,历危苦而相负荷者,吾未见其可多得也。
虽搜琬琰於培蝼之上,索鸾凤乎鹪鹩之巢,未为难也。
吾亦岂敢谓蓝田之一陽一,丹穴之中,为无此物哉!亦直言其稀已矣。
“夫操尚不同,犹金沈羽浮也。
志好之乖次,犹火升而水降也。
苟不可同,虽造化之灵,大块之匠,不可使同也,何可强乎!余所禀讷马矣,加之以天挺笃懒,诸戏弄之事,弹棋博弈,皆所恶见;及飞轻走迅,游猎傲览,咸所不为,殊不喜嘲亵。
凡此数者,皆时世所好,莫不耽之,而余悉阙焉,故亲一交一 所以尤辽也。
加以挟直,好吐忠荩,药石所集,甘心者鲜。
又欲勉之以学问,谏之以驰竞,止其樗蒲,节其沈湎,此又常人所不能悦也。
“毁方瓦合,违情偶俗,人之爱力,甚所不堪,而欲好日新,安可得哉!知其如此而不辩改之,可不谓之暗於当世,拙於用大乎?夫一交一 而不卒,合而又离,则两受不弘之名,俱失克终之美。
夫厚则亲爱生焉,薄则嫌隙结焉,自然之理也,可不详择乎!为可临觞者拊背,执手须臾,欲多其数而必其全,吾所惧也。
”或曰:“然则都可以无一交一 乎?”抱朴子答曰:“何其然哉!夫畏水者何必废舟楫,忌伤者何必弃父斤?一交一 之为道,其来尚矣。
天地不一交一 则不泰,上下不一交一 即乖志。
夫不泰则二气隔并矣,志乖则天下无国矣。
然始之甚易,终之竟难。
患乎所结非其人,败於争小以忘大也。
《易》美多兰,《诗》咏百朋,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切思三益,大圣所嘉,门人所以增亲,恶言所以不至;管仲所以免诛戮而立霸功,子元所以去亭长而驱朱轩者,一交一 之力也。
“单弦不能发《韶》《夏》之和音,孑色不能成兖龙之玮烨,一味不能合伊鼎之甘,独木不能致一邓一 林之茂。
玄圃极天,盖由众石之积。
南溟浩瀁,实须群流之赴。
明镜举则倾冠见矣,羲和照则曲影觉矣,櫽括修则枉刺之疾消矣,良友结则辅仁之道弘矣。
达者知其然也,所企及则必简乎胜己,所降结则必料乎同志。
其处也则讲道进德,其出也则齐心比翼。
否则钧鱼钓之业,泰则协经世之务。
安则有以一精一义,危则有以相恤。
耻令谭肯专面地之笃,不使王贡擅弹冠之美。
夫然,故一交一 道可贵也。
“然实未易知,势利生去就,积毁坏刎颈之契,渐渍释胶漆之坚。
於是有忘素情之惆叹,或睚眦而不思,遂令元伯巨卿之好,独著於昔;张耳陈余之变,屡构於今。
推往寻来,良可叹也。
夫梧禽不与鸱枭同枝,麟虞不与豺狼连群,清源不与浊潦混流,仁明不与凶暗同处。
何者?渐染积而移直道,暴迫则生害也。
”或人曰:“敢问全一交一 之道可得闻乎?”抱朴子答曰:“君子一交一 绝犹无恶言,岂肯向所异辞乎?杀身犹以许友,岂名位之足竞乎?善一交一 狎而不慢,和而不同,见彼有失,则正色而谏之;告我以过,则速改而惮。
不以忤彼心而不言,不以逆我耳而不纳,不以巧辩饰其非,不以华辞文其失,不形同而神乖,不若情而口合,不面从而背憎,不疾人之胜己,护其短而引其长,隐其失而宣其得,外无计数之诤,内遗心竞之累。
夫然後《鹿鸣》之好全,而《伐木》之刺息。
若乃轻合而不重离,易厚而不难薄,始如形影,终为叁辰,至欢变为笃恨,接援化成雠敌,不详之悔,亦无以(原有脱文)。
往者汉季陵迟,皇辔不振,在公之义替,纷竞之俗成。
以违时为清高,以救世为辱身。
尊卑礼坏,大伦遂乱。
在位之人,不务尽节,委本趋末,背实寻声。
王事废者其誉美,奸过积者其功多。
莫不飞轮兼策,星言假寐,冒寒触暑,以走权门,市虚华之名於秉势之口,买非分之位於卖官之家。
或争所欲,还相屠灭。
於是公叔伟长疾其若彼,力不能正,不忍见之,尔乃发愤著论,杜门绝一交一 ,斯诚感激有为而然。
盖矫枉而过正,非经常之永训也。
徒当远非类之一党一 ,慎谄黩之源。
何必裸袒以诡彼己,断粒以刺玉食哉!夫一交一 之为非,重谏而不止,遂至大乱。
故礼义之所弃,可以绝矣。
外篇 卷三十七 备阙
抱朴子曰:騕褭能奋兰筋以绝景,而不能履冰以乘深;猛虎能似雷霆以博噬,而不能踊云雾以凌虚。
鸿鶤不能振翅於笼罩之中,轻鹞不能电击於几筵之下。
物既然矣,人亦如之。
故能调和一陰一陽一者,未必能兼百行修简书也;能敷五迈九者,不必能全小洁经曲碎也。
惠子,上相之标也,而不能役舟楫以凌一陽一侯;汉高,神武之杰也,而不能治产业端检括;淮一陰一,良将之元也,而不能修农商免饥寒;周勃,社稷之鲠也,而不能答钱谷责狱辞。
若以所短弃所长,则逸侪拔萃之才不用矣;责具体而论细礼,则匠世济民之勋不著矣。
天不能平其西北,地不能隆其东南,日月不能摛光於曲穴,冲风涌扬波於井底。
扌适齿则松槚不及一寸之筵,挑耳则栋梁不如鹪鹩之羽,弹鸟则千金不及丸泥之用,缝缉则长剑不及数寸之针。
何必伏巨象而捕鼠,制大鹏以司晨乎?故姜牙卖煦(疑作“浆’)无所售,而见师於文武;蒋生愦慢於百里,而独步三槐。
外篇 卷三十八 擢才
抱朴子曰:华章藻蔚,非矇瞍所玩;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
夫瞻视不能接物,则兖龙与素褐同价矣;聪鉴不足相涉,则俊民与庸夫一概矣。
眼不见,则美不入神焉;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
且夫爱憎好恶,古今不均,时移俗易,物同价异。
譬之夏後之璜,曩直连城,鬻之於今,贱於铜铁。
故昔以隐居求志为高士,今以山林之儒为不肖。
故圣世之良榦,乃暗俗之罪人也;往者之介洁,乃末叶之羸劣也。
弘伟之士,履道之生,其崇信匪徒重仞之墙,其渊泽不唯吕梁之深也,故短近不能赏,而浅促不能测焉。
因以异乎己而薄之矣,以不求我而疾之矣,不贵不用,何足言乎?乃有播埃尘於白珪,生疮疒有於玉肌,讪疵雷同,攻伐独立,曾叁蒙劫剽之垢,巢许获穿窬之谤。
自匪明并悬象,玄鉴表微者,焉能披泥抽沦玉,澄川掇沈珠哉!夫珪璋居肆而不售,矧乃翳於槃璞乎?奇士扣角而见遏,况乃潜於四羊薮乎?孙膑思骋其秘略,而司马刖之;韩非愿建治绩,而李斯杀之;贾谊慷慨,怀经国之术,而武夫排之;子政忠良,有匡危之具,而恭显陷之。
和氏所以抱璞而泣血,禽息所以发愤而碎首也。
夫玉石易别於贤愚,爱宝情笃於好士,以易别之宝,合笃好之物,犹获罪截趾,历世受诬。
况乎难知之贤,非意所急,谗人画蛇足於无形,奸臣畏忠贞之害己,体曲者忌绳墨之容,夜裸者憎明烛之来。
是以高誉美行,抑而不扬,虚构之谤,先形生影。
又无楚人号哭之荐,万无一遇,固其宜矣。
夫以玉为石者,亦将以石为玉矣;以贤为愚者,亦将以愚为贤者矣。
以石为玉,未有伤也;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
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
可勿慎乎!於戏,悲夫!莫之思者也。
昔仲尼上圣也,东受累於齐人,南见塞於子西。
文种大贤也,初不齿於荆俗,末雍游於钧如。
竞年立功,不亦难乎?夫结绿玄黎,非陶猗不能市也;千钧之重,非贲获不能抱也。
《白雪》之弦,非灵素不能徽也;迈伦之才,非明主不能用也。
然耀灵光夜之珍,不为莫求而亏其质,以苟且於贱贾;洪锺周鼎(或有脱文),不为委沦而轻其体,取见举於侏儒;峄一陽一云和,不为不御而息唱,以竞显於一婬一哇;冠群之德,不以沈抑而履径,而剸节於流俗。
是以和璧变为滞货,柔木废於勿用,赤刀之矿,不得经欧冶之炉;元凯之畴,终不值四门之辟也。
外篇 卷三十九 任命
抱朴子曰:余之友人有居泠先生者,恬愉静素,形神相忘,外不饰惊愚之容,内不寄有容之心,游一精一坟诰,乐以忘忧。
昼竞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余耀,道靡远而不究,言无微而不研。
然车迹不轫权右之国,尺牍不经贵势之庭。
是以名不出蓬户,身不离畎亩。
於是翼亮大夫候而难之曰:“余闻渊蟠起则玄云赴,道化雨沾则逸才奋。
故康衢有角歌之音,鼎俎发凌风之迹。
沽之则收不赀之贾,踊之则超在天之举。
耀逸景於旸谷,播大明乎九垓。
勋荫当世,声扬罔极。
故寻仞之途甚近而弗往者,虽追风之脚不能到也;楹棁之下至卑而不动者,虽鸿鶤之翅未之及也。
况乎寝足於大荒之表,敛羽於幽梧之枝,安得效迅以寻景,振轻乎苍霄哉?年期奄冉而不久,托世飘迅而不再,智者履霜则知坚冰之必至,处始则悟生物之有终。
六龙促轨於大浑,华颠倏忽而告暮,古人所以映顺流而顾叹,眄过隙而兴悲矣。
先生资命世之逸量,含英伟以邈俗,锐翰汪濊以波涌,六奇抑郁而渊稸;然不能凌扶摇以高竦,扬清耀於九玄,器不陈於瑚簋之末,体不免於负薪之劳,犹奏和音於聋俗之地,鬻章甫於被发之域。
徒忘寤於翰林,锐意以穷神,崇琬琰於怀抱之内,吐琳琅於毛墨之端,躬困屡空之俭,神劳坚高之间,譬若埋尺璧於重壤之下,封文锦於沓匮之中,终无一交一 易之富,孰赏堙翳之珍哉?“夫龙骥维絷,则无以别乎蹇驴;赤刀韬锋,则曷用异於铅刃。
鳣鲔不居牛迹,大鹏不滞蒿林。
愿先生委龙蛇之穴,升利见之途,释户庭之独洁,览二鼠而远寤,越穷谷以登高,袭丹藻以改素,竞惊飚於清晨,不盘旋以错度,收名器於崇高,响锺鼎之庆祚。
柏成一介之夫,辨薇可足多慕乎?”居泠先生应曰:“盖闻灵机冥缅,混芒眇昧,祸福一交一 错乎倚伏之间,兴亡缠一绵 乎盈虚之会;迅游者不能脱逐身之景,乐成者不能免理致之败;匡流末者,未若挺治乎无兆之中;整已然者,不逮反本乎玄朴之外。
是以觉蠖者,甘屈以保伸;识通塞者,不惨悦於否泰。
且夫洪陶范物,大象流形,躁静异尚,翔沈舛情。
金宝其重,羽矜其轻。
笃隘者执束於滓涅达妙者逍遥於玄清。
潢洿纳行潦而潘溢,渤澥吞百川而不盈。
鲉虾踊悦於泥泞,赤螭凌厉乎高冥。
嚼香饵者,快嗜欲而赴死;味虚淡者,含天和而趋生;识机神者,瞻无兆而弗惑;暗休咎者,触强一弩一而不惊。
各附攸好,安肯改营?“吾闻五玉不能自剖於嵩岫,腾蛇不能无雾而电征,龙渊不能勿操而断犀兕,景锺不能莫扣而扬洪声。
金芝须商风而激耀,仓庚俟烟火日皿而修鸣,骐騄不苟驰以赴险,君子不诡遇以毁名。
运屯则沈沦於勿用,时行则高竦乎天庭。
士以自炫为不高,女以自媒为不贞。
何必委洗耳之峻标,效负俎之干荣哉?夫其穷也,则有虞婆娑而陶钓,尚父见逐於愚妪,范生来辱於溺篑,弘式匿奇於耕牧;及其达也,则淮一陰一投竿而称孤,文种解一尸一彳乔而纡青,傅说释筑而论道,管子脱桎为上卿。
盖君子藏器以有待也,稸德以有为也,非其时不见也,非其君不事也,穷达任所值,出处无所系。
其静也,则为逸民之宗;其动也,则为元凯之表。
或运思於立言,或铭勋乎国器。
殊途同归,其致一焉。
“士能为可贵之行,而不能使俗必贵之也;能为可用之才,而不能使世必用之也。
被褐茹草罝兔,则心欢意得,如将终身,服冕乘轺,兼朱重紫,则若固有之。
常如布衣,此至人之用怀也。
若席上之珍不积,环堵之操不粹者,予之罪也。
知之者希,名位不臻,以玉为石,谓凤曰鷃者,非余罪也。
夫汲汲於见知,悒悒於否滞者,裳民之情也;浩然而养气,淡尔而靡欲者,无闷之志也。
时至道行,器大者不悦;天地之间,知命者不忧。
若乃徇万金之货,以索百十之售,多失骨干毛,我则未暇矣。
”
外篇 卷四十 名实
门人问曰:“闻汉末之世,灵献之时,品藻乖滥,英逸穷滞,饕餮得志,名不准实,贾不本物,以其通者为贤,寒者为愚。
其故何哉?”抱朴子答曰:“夫雷霆车訇磕,而或不闻焉;七曜经天,而或不见焉。
岂唯形器有聋瞽哉!心神所蔽,亦又如之。
是以闻格言而不识者,非无耳也;见英异而不知者,非无目也;由乎聪不经妙,而明不逮奇也。
夫智大量远者,盘桓以山峙;器小志近者,蓬飞而萍福夫唯山峙,故莫之能动焉;夫唯萍浮,故流而不滞焉。
方之货也,则缄连以待贾者,唯至珍而难售;鸣鼓以徇之者,虽凡蔽而易荆比之材也,则结根於嵩岱者,虽竦盖千仞,垂荫万亩,而莫之知也;插株途要者,虽钩曲戾细而速朽,而犹见用也。
故庙堂有枯杨之瑚簋,穷谷多不伐之梓橡也。
是以窃华名者,蝼蜥腾於云霄;失实贾者,翠虬沦乎九泉。
於是斥鷃凌风以高奋,灵凤卷翮以幽戢,铅锋充太阿之宝,犬羊佻虎狼之资矣。
夫佞者鼓珍赂为劲羽,则无高而不到矣;乘朋一党一 为舟楫,则无远而不济矣。
持之以夙兴侧立,加之以先意承指,其利口谀辞也似辩,其道听途说也似学,其心险貌柔也似仁,其行污言洁也似廉,其好说人短也似忠,其不知忌讳也似直,故多通焉。
且亦奉望我者,欲我益之,不求我者,我不能爱,自然之理也。
“夫贤常少而愚常多,多则比周而匿瑕,少则孤弱而无援,佞人相汲引而柴正路,俊哲处下位而不见知,拔茅之义圯,而负乘之群兴,亢龙高坠,泣血涟如。
故子西逐大圣之仲尼,臧仓毁命世之孟轲。
二生不免斯患,降兹亦何足言!斯祸盖与开辟并生,苦之匪唯一世也。
历览振古,多同此疾。
至於驽蹇矫首於王周辇,駥骥委牧乎林坰,彼己一尸一禄,邦国殄瘁,下凌上替,实此之由。
或虫流而莫敛,或逆窜於申亥,或擢筋於庙梁,或绝命於望夷,盖所拔之非真,而忠能之不用也。
“故明君勤於招贤,而汲汲於擢奇,导达凝滞,而严防壅蔽。
才诚足委,不拘於屠钓;言审可施,抽之於戎戍。
或举於牛口之下,而加之於群僚之上;或拔於桎梏之中,而任以社稷之重。
故能勋业隆济,拓境服远,取威定功,垂统长世也。
“夫直绳者,枉木之所憎也;清公者,奸慝之所雠也。
人主不能运玄鉴以索隐,而必须当途之所举。
然每观前代专权之徒,率其所举皆在乎附己者也,所荐者先乎利己者也。
毁所畏而进所爱,所畏则至公者也,所爱则同私者也。
至公用则奸一党一 破,众私立则主威夺矣;奸一党一 破则升泰之所由也,主威夺则危亡之端渐矣。
毁所畏则恐辞之不痛,虽刖劓之,犹未弇意焉,故必除之而後快也;彼进所爱则苦谈之不美,虽位超之,犹未逞心焉,故必危彼以安此也。
是故抱枉而死,无愆而黜者,有自来矣。
“所以体道合真,嶷然特立,才远量逸,怀霜履冰,思绵天地,器兼元凯,执经衡门,渊渟岳立。
宁洁身以守滞,耻胁肩以苟合。
乐饥陋巷,以励高尚之节;藏器全真,以待天年之荆非时不出,非礼不动。
结褐嚼蔬,而不悒悒也;黄发终否,而不悢悢也。
安肯蹙太山之峻,以适凿枘之中;敛垂天之羽,为戒旦之役?编於仕类,而抑郁庸儿之下。
舍鸾凤之林,适枳棘之薮,竞腐鼠於踞鸱,而枉尺以直寻哉!“且大贤之状也至拙,其为味也甚淡,萧然自足,泊尔无知,知之者稀而不戚,时不能用而不闷。
虽并日无藜藿之糁,不以易不义之太牢也;虽缊袍无卒岁之服,不肯乐无道之狐白也。
独可散发高枕,守其所有已,绝不曲躬低眉,求其所未须也。
德薄位厚,弗一交一 也;名与实违,弗亲也;荣华驰逐,弗务也;豪侠奸权,弗接也;俗说细辨,不答也;胁肩所赴,弗随也。
貌愚而志远,面垢而行洁。
确乎若嵩岱,铨衡所不能测也;浩乎若沧海,斗斛所不能校也。
峻其重仞之高,隐其百官之富。
观彼佻窃,若草莽也。
邈世之操,眇焉冠秋云之表;遗俗之神,缅焉栖九玄之端。
虽穷贱,而不可胁以威;虽危苦,而不可动以利。
“其所业尚,可闻而不可尽也;其所执守,可见而不可论也。
故疾之者,齐声而侧目;爱之者,寡弱而无益。
亦犹撮壤不能填决河,升水不能殄原火。
於是鼖鼓戢雷霆之音,鞉鞞恣喋鼛之响。
芳蕙芟夷,臭鲍佩御。
玄鬯倾弃而不羞,醨酪专灌於圆丘。
汗血驱放而垂耳,跛蹇驰骋於銮轩。
此古人之所以怀沙负石,赴流鱼葬,而不堪与之同世也。
已矣!悲夫!“然捐玄黎於洿泞,非夜光之不真也,由莫识焉;投彤卢而不弯,非繁弱之不劲也,坐莫赏焉。
故琼瑶俟荆和而显连城之价,乌号须逢门而著陷坚之功,飞菟待子豫而飚腾,俊民值知己而宣力。
若夫美玉不出重岫,良弓不凿百札,骥騄不服朱轩,命世不履爵势,则孰知其能摅符彩之耀晔,顿云禽於千仞,骋逸迹以追风,康庶绩於百揆乎?夫其不遇,亦得不杂糅於瓦石,钧贱於朽木,列镳於下乘,等望於凡琐哉!嗟乎!杯广棘矢而望高手於渠广,策疲驽而求继轨於周穆,放斧斤而欲双巧於班墨,忽良才而欲彝伦之攸叙,不亦难乎?名实虽漏於一世,德音可邀乎将来。
乐天知命,何虑何忧?安时处顺,何怨何忧哉!
外篇 卷四十一 清鉴
抱朴子曰;咸谓勇力绝伦者,则上将之器;洽闻治乱者,则三九之才也。
然张飞关羽万人之敌,而皆丧元辱主,授首非所;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
一邓一 禹马援田间诸生,而善於用兵;萧何曹叁不涉经诰,而优於宰辅。
尔则知人果未易也。
欲试可乃已,则恐成折足覆食束;欲听言察貌,则或似是而非,真伪混错。
然而世人甚以为易,经耳过目,谓可一精一荆余甚猜焉,未敢许也。
区别臧否,瞻形得神,存乎其人,不可力为。
自非明并日月,听闻无音者,愿加清澄,以渐进用,不可顿任。
轻假利器,收还之既甚难,所损者亦已多矣。
无以一事暗保其余,同乎己者,未必可用;异於我者,未必可忽也。
或难曰:“夫在天者垂象,在地者有形,故望山度水,则高深可推;风起云飞,则吉凶可步。
智者睹木不瘁,则悟美玉之在山;觌岸不枯,则觉明珠之沈渊。
彗星出,则知鳣鱼之方死;日月蚀,则识骐驎之共斗。
华霍不须称,而无限之重可知矣;一江一 河不待量,而不测之数已定矣。
鸿鹄之翼,騄骐之足,虽未飞走,轻迅可必也。
豪曹之剑,徐氏匕首,虽未奋击,其立断无疑也。
駮子有吞牛之容,鹗鷧有凌鸷之貌。
卉茂者土必沃,鱼大者水必广。
虎尾不附狸身,象牙不出鼠口。
叔鱼无餍之心,见於初生之状;食我灭宗之徵,著乎开胞之始。
申童觉窃妻之巫臣,张负知将贵之陈平。
范子所以绝迹於五湖者,以句践蜂目而鸟喙也。
赵人所以息意於争锋者,以白起首锐而视直也。
文王之接吕尚,桑一陰一未移,而知其足师矣。
玄德之见孔明,晷景未改,而腹心已委矣。
郭泰中才,犹能知人,故入颍川则友李元礼,到陈留则结符伟明,入外黄则亲韩子助,至蒲亨则师仇季知,止学舍则收魏德公,观耕者则拔茅季伟,奇孟敏於担负,戒元艾之必败。
终如其言,一无差错。
必能简一精一钝於符表,详舒急乎声气,料明暗於举厝,察清浊於财色,观取与於宜适,谓虚实於言行,考操业於闺阃,校始终於信效,善否之验,不其易乎?”抱朴子答曰:“余非谓人物了不可知,知人挺无形理也。
徒以斯术存乎大明,非夫当人自许。
然而世士各谓能之,是以有云,以警付任耳。
夫貌望丰伟者不必贤,而形器尪瘁者不必愚,咆哮者不必勇,淳淡者不必怯。
或外候同而用意异,或气性殊而所务合。
非若天地有常候,山川有定止也。
物亦故有远而易知,近而难料,譬犹眼能察天衢,而不能周项领之间;耳能闻雷霆,而不能识虫岂虱之音也。
唐吕樊许善於相人状,唯知寿夭贫富官秩尊卑,而不能审情性之宽克,志行之洿拢惟帝难之,况庸人乎!而吾子举论形之例,诘精神之谈,未修其本,殆失指矣。
“夫亡射之箭,皆破秋毫。
然准的恒不得为工。
叔向之母,申氏之子,非不一得,然不能常也。
陶唐稽古而失任,姬公钦明而谬授。
尼父远得崇替於未兆,近失澹台於形海延州审清浊於千载之外,而蔽奇士於咫尺之内。
知人之难,如此其甚。
郭泰所论,皆为此人过上圣乎?但其所得者,显而易识;其所失者,人不能纪。
“且夫所贵,贵乎见俊才於无名之中,料逸足乎吴坂之间,掇怀珠之蚌於九渊之底,指含光之珍於积石之中。
若伯喈识绝音之器於烟烬之余,平子剔逸响之竹於未用之前。
六军之聚,市人之会,暂观一睹,无所眩惑,探其潜生之心计,定其始终之事行,乃为独见不传之妙耳。
若如未论(原文有脱文),必俟考其操蹈之全毁,观其云为之好丑,此为丝线既铨衡,布帛已历於丈尺,徐乃说其斤两之轻重,端匹之修短,人皆能之,何烦於明哲哉1
外篇 卷四十二 行品
抱朴子曰:拟玄黄之覆载,扬明并以表微;文彪日丙而备体,独澄见以入神者,圣人也。
禀高亮之纯粹,抗峻标以邈俗,虚灵机以如愚,不贰饼而谄黩者,贤人也。
居寂寞之无为,蹈修直而执平者,道人也。
尽烝尝於存亡,保发肤以扬名者,孝人也。
垂恻隐於有生,恒恕己以接物者,仁人也。
端身命以徇国,经险难而一节者,忠人也。
觌微理於难觉,料倚伏於将来者,明人也。
量理乱以卷舒,审去就以保身者,智人也。
顺通塞而一情,任性命而不滞者,达人也。
不枉尺以直寻,不降辱以苟合者,雅人也。
据体度以动静,每清详而无悔者,重人也。
体冰霜之粹素,不染洁於势利者,清人也。
笃始终於寒暑,虽危亡而不猜者,义人也。
守一言於久要,历衰而不渝者,信人也。
摛锐藻以立言,辞炳蔚而清允者,文人也。
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静难者,武人也。
甄《坟》《索》之渊奥,该前言以穷理者,儒人也。
锐乃心於一精一义,吝寸一陰一以进德者,益人也。
识多藏之厚亡,临禄利而如遗者,廉人也。
不改操於得失,不倾志於可欲者,贞人也。
恤急难而忘劳,以忧人为己任者,笃人也。
洁皎分以守终,不逊避而苟免者,节人也。
飞清机之英丽,言约畅而判滞者,辩人也。
每居卑而推功,虽处泰而滋恭者,谦人也。
崇敦睦於九族,必居正以赴理者,顺人也。
临凝结而能断,操绳墨而无私者,干人也。
拔朱紫於中构,剖犹豫以允当者,理人也。
步七曜之盈缩,推兴亡之道度者,术人也。
赴白刃而忘生,格兕虎於林谷者,勇人也。
整威容以肃众,仗法度而无二者,严人也。
创机巧以济用,总音数而并一精一者,艺人也。
凌强御而无惮,虽险逼而不沮者,黠人也。
执匪懈於夙夜,忘劳瘁於深峻者,勤人也。
蒙谤读言而晏如,不慑惧於可畏者,劲人也。
闻荣誉而不欢,遭忧难而不变者,审人也。
知事可而必行,不犹豫於群疑者,果人也。
循绳墨以进止,不乾没於侥幸者,谨人也。
奉礼度以战兢,及亲属而无尤者,良人也。
履道素而无欲,时虽移而不变者,朴人也。
凡此诸行,了无一然,而不跻善人之迹者,下人也。
门人请曰:“善人之行,既闻其目矣;恶者之事,可以戒俗者,愿文垂诰焉。
”抱朴子曰:“不致养於所生,损道而危身者,悖人也。
怀邪伪以偷荣,豫利己而忘生者,逆人也。
背仁义之正途,苟危人以自安者,凶人也。
好争夺而无厌,专丑正而害直者,恶人也。
出绳墨以伤刻,心好杀而安忍者,虐人也。
饰邪说以浸润,构谤累於忠贞者,谗人也。
虽言巧而行违,实履浊而假清者,佞人也。
不原本於枉直,苟好胜而肆怒者,暴人也。
措细善以取信,一陰一挟毒而无亲者,奸人也。
承风指以苟容,揆主意而扶非者,谄人也。
言不计於反覆,好轻诺而无实者,虚人也。
睹利地而忘义,弃廉耻以苟得者,贪人也。
睹艳逸而心荡,饰绔绮而思邪者,一婬一人也。
见成事而疑惑,动失计而多悔者,暗人也。
背训典而自任,耻请问於胜己者,损人也。
知善事而不逮,虽多为而无成者,劣人也。
委德行而不修,奉权势以取媚者,弊人也。
履蹊径以侥速,推货贿以争津者,邪人也。
既傲很以无礼,好凌辱乎胜己者,悍人也。
被抑枉则自诬,事无苦而振慑者,怯人也。
治细辩於稠众,非其人而尽言者,浅人也。
暗事宜之可否,虽企慕而不及者,顽人也。
知事非而不改,闻良规而增剧者,惑人也。
无济恤之仁心,轻告绝於亲旧者,薄人也。
既疾其所不逮,喜他人之有灾者,妒人也。
专财谷而轻义,观困匮而不振者,吝人也。
冒至危以侥幸,植祸败而不悔者,愚人也。
情局碎而偏一党一 ,志唯务於盈利者,小人也。
骋鹰犬於原兽,好博戏而无已者,迷人也。
忘等威之异数,快饰玩之夸丽者,奢人也。
耽声色於饮宴,废庆吊於人理者,荒人也。
既无心於修尚,又怠惰於家业者,懒人也。
无抑断之威仪,每脱易而不思者,轻人也。
观道义而如醉,闻货殖而波扰者,秽人也。
杖浅短而多谬,暗趋舍之臧否者,笨人也。
憎贤者而不贵,闻高言而如聋者,嚣人也。
睹朱紫而不分,虽提耳而不悟者,蔽人也。
违道义以趑趄,冒礼刑而罔顾者,乱人也。
每动作而受嗤,言发口而违理者,拙人也。
事酋豪如仆虏,值衰微而背惠者,慝人也。
捐贫贱之故旧,轻人士而踞傲者,骄人也。
弃衰色而广欲,非宦学而远游者,荡人也。
无忠信之纯固,背恩养而趋利者,叛人也。
当一交一 颜而面从,至析离而背毁者,伪人也。
一习一 强梁而专己,距忠告而不纳者,刺人也。
”抱朴子曰:人技未易知,真伪或相似。
士有颜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接之适意,威仪如龙一虎,盘旋成规矩。
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敖皮肤。
口不能吐片奇,笔不能属半句;入不能宰民,出不能用兵;治事则事废,衔命则命辱。
动静无宜,出处莫可。
盖难分之一也。
士有貌望朴悴,容观矬陋,声气雌弱,进止质涩。
然而含英怀宝,经明行高,榦过元凯,文蔚春林。
官则庶绩康用,武则克全独胜。
盖难分之二也。
士有谋猷渊邃,术略入神,智周成败,思洞幽玄,才兼能事,神器无宜;而口不传心,笔不尽意,造次之接,不异凡庸。
盖难分之三也。
士有机变清锐,巧言绮粲,擥引譬喻,渊涌风厉;然而口之所谈,身不能行;长於识古,短於理今,为政政乱,牧民民怨。
盖难分之四也。
士有外形足恭,容虔言恪,而神疏心慢,中怀散放,受任不忧,居局不治,盖难分之五也。
士有控弦命中,空拳入白,倒乘立骑,五兵毕一习一 ;而体轻虑浅,手剿心怯,虚试无对,而实用无验。
望尘奔北,闻敌失魄。
盖难分之六也。
士有梗概简缓,言希貌朴,细行阙漏,不为小勇,口止局口止脊拘检,犯而不校,握爪垂翅,名为弱愿。
然而胆劲心方,不畏强御,义正所在,视死犹归,支解寸断,不易所守。
盖难分之七也。
士有孝友一温一 淑,恂恂平雅,履信思顺,非礼不蹈,安困洁志,操清冰霜;而疏迟迂阔,不达事要,见机不作,所为无成,居己梁倡,受任不举。
盖难分之八也。
士有行己高简,风格峻峭,啸傲偃蹇,凌侪慢俗,不肃检括,不护小失,适情率意,旁若无人,朋一党一 排谴,谈者同败,士友不附,品藻所遗。
而立朝正色,知无不为,忠於奉上,明以摄下。
盖难分之九也。
士有含弘旷济,虚己受物,藏疾匿瑕,一温一 恭廉洁,劳谦冲退,救危全信,寄命不疑,托孤可保;而纯良暗权,仁而不断,善不能赏,恶不忍罚,忠贞有余,而榦用不足,操柯犹豫,废法效非,枉直混错,终於负败。
盖难分之十也。
夫物有似而实非,若然而不然。
料之无惑,望形得神,圣者其将病诸,况乎常人?故用才取士,推昵结友,不可以不一精一择,不可以不详试也。
若乃性行之惑变,始正而终邪,若王莽初则美於伊霍,晚则剧於赵高,又非中才所能逆尽也。
若令士之易别,如鹪鹩之与鸿鹄,狐兔之与龙麟者,则四凶不得官於尧朝,管蔡不得几危宗周,仲尼无澹台之失,延陵无捐金之恨,伊尹无七十之劳,项羽无嫌范之悔矣。
所患於其如石武石夫之乱瑾瑜,鹪螟之似凤皇,凝冰之类水一精一,烟熏之疑云气,故令不谬者鲜也。
惟帝难之,矧乎近人哉!夫惟大明,玄鉴幽微,灵铨揣物,思灼沈昧,瞻山识璞,临川知珠。
士於难分之中,而无取舍之恨者,使臧否区分,抑扬咸允。
武丁姬文不独治,而傅说吕尚不永弃,高莽宰嚭不得成其恶,弘恭石显无所容其伪矣。
其盖取士之较略,选择之大都耳。
一精一微以求,存乎其人,固非毫翰之所备缕也。
外篇 卷四十三 弭讼
姑子刘君士由之论曰:“人纲始於夫妇,判合拟乎二仪。
是故大婚之礼,古人所重,将合二姓之好,以承祖宗之基。
主人拜迎於门,听命於庙,玄纁贽币,亲御授绥,婿有三年之丧,致命女氏,女氏许诺而不敢改。
大丧既没,请命於婿,婿有辞焉,然後乃嫁。
所以崇敬让也。
岂有先讼後婿之谓乎?而末世轻慢,伤化败俗,举不修义,许而弗与,讼阋秽辱,烦塞官曹。
今可使诸争婚者,未及同牢,皆听义绝,而倍还酒礼,归其币帛。
其尝已再离者,一倍裨娉。
其三绝者,再倍裨娉。
如此,离者不生讼心,贪吝者无利重受,乃王治要术,不易之永法也。
”抱朴子答曰:“刘君悯德让之凌替,疾民争之损化,虽速我讼,室家不足,用和之贵,将遂沦胥。
创谠言以拾世遗,建嘉谋以拯流遁,纷哗之俗,将以此而易,无一耻之风,将由此而移。
弥纶情伪,固难间矣。
诚经国之永法,至益之笃论也。
洪以不敏,不识至理,造次承问,窃有疑焉。
夫婚媾之结,义无逼迫,彼则简择而求,此则可意乃许,轻诺後悔,罪在女氏,食言弃信,与夺任情,严防峻制,未之能弭。
今猥恣之,唯责裨娉倍贫者所惮也,丰於财者,则适其愿矣。
後所许者,或能富殖,助其裨娉,必所甘心。
然则先家拱默,不得有言,原情论之,能无怨叹乎?夫不伏之人,视死犹归,血刃之祸,於是将起。
今苟惜其辞讼之小丑,而构其难忍之大恨,所谓爱其僦览之烦,忘其凋殒之酷也。
夫买物於市者,或加价而夺之,则鲜忍而不忿然矣,况乎见夺待告之妻哉!此法遂用者,将使结婚者,虽纳敬亲迎,犹抱有见夺之虑。
何者?刘君之论,以同牢为断,固也。
尔则女氏虽受币积年,恒挟在意之威,恃可数夺,必惰於择婿,婿小不得意,便得改悔,结雠带祸,莫此之甚矣。
曩人画法,虑关终始,杜渐防萌,思之良一精一,而不关恣夺之路,断以报板之制者,殆有决乎?傥令女有国色,倾城绝伦,而值豪右权臣之徒,目玩冶容,心忘礼度,资累千金,情无所吝。
十倍还娉,犹所不惮,况但一乎?华氏不难於杀孔父而取其妻,楚人为子迎妇,以其美而自纳之。
以此论之,岂惜倾竭居产以助女氏还前家之直哉!小人轻薄,睚眦成怨,又喜委衰逐盛,蹋冷趋热,此法之行,则必多夺贫贱而与富贵者矣。
不审吾君,何方以防弊乎!或曰:可使女氏受娉无丰约,皆以即日报板,後皆使时人署姓名於别板,必十人已上,必备远行及死亡。
又令女之父兄若伯叔,答婿家书,必手书一纸,若有变悔而证据明者,女氏父母兄弟,皆加刑罪。
如此,庶於无讼者乎!
外篇 卷四十四 酒诫
抱朴子曰:目之所好,不可从也;耳之所乐,不可顺也;鼻之所喜,不可任也;口之所嗜,不可随也;心之所欲,不可恣也。
故惑目者,必逸容鲜藻也;惑耳者,必妍音一婬一声也;惑鼻者,必草臣蕙芬也;惑口者,必珍羞嘉旨也;惑心者,必势利功名也。
五者毕惑,则或承之祸为身患者,不亦信哉!是以智者严櫽括於性理,不肆神以逐物,检之以恬愉,增之以长算。
其抑情也,剧乎堤防之备决;其御性也,过乎腐辔之乘奔。
故能内保永年,外免衅累也。
盖饥寒难堪者也,而清节者不纳不义之谷帛焉;困贱难居者也,而高尚者不处危乱之荣贵焉。
盖计得则能忍之心全矣,道胜则害性之事弃矣。
夫酒醴之近味,生病之毒物,无毫分之细益,有丘山之巨损,君子以之败德,小人以之速罪,耽之惑之,鲜不及祸。
世之士人,亦知其然,既莫能绝,又不肯节,纵心口之近欲,轻召灾之根源,似热渴之恣冷,虽适己而身危也。
小大乱丧,亦罔非酒。
然而俗人是酣是湎,其初筵也,抑抑济济,言希容整,咏《湛露》之“厌厌”,歌“在镐”之“恺乐”,举“万寿”之觞,育“一温一 克”之义。
日未移晷,体轻耳热。
夫琉璃海螺之器并用,满酌罚余之令遂急。
醉而不止,拔辖投井。
於是口涌鼻溢,濡首及乱。
屡舞跹跹,舍其坐迁;载号载呶,如沸如羹。
或争辞尚胜,或哑哑独笑,或无对而谈,或呕吐几筵,或值厥足良倡,或冠脱带解。
贞良者流华督之顾眄,怯懦者效庆忌之蕃捷,迟重者蓬转而波扰,整肃者鹿踊而鱼跃。
口讷於寒暑者,皆摇掌而谱声,谦卑而不竞者,悉裨瞻以高一交一 。
廉耻之仪毁,而荒错之疾发;阘茸之性露,而傲佷之态出。
一精一浊神乱,臧否颠倒。
或奔车走马,赴阬谷而不惮,以九折之阪为虫岂封;或登危蹋颓,虽堕坠而不觉,以吕梁之渊为牛迹也。
或肆仇於器物,或酗醟於妻子;加枉酷於臣仆,用剡锋乎六畜;炽火烈於室庐,掊宝玩於渊流;迁威怒於路人,加暴害於士友。
亵严主以夷戮者,有矣;犯凶人而受困者,有矣。
言虽尚辞,烦而叛理;拜伏徒多,劳悲非敬。
臣子失礼於君亲之前,幼贱悖慢於耆宿之坐。
谓清谈为诋詈,以忠告为侵己。
於是白刃抽而忘思难之虑,棒杖奋而罔顾乎前後。
构漉血之雠,招大辟之祸。
以少凌长,则乡一党一 加重责矣;辱人父兄,则子弟将推刃矣;发人所讳,则壮士不能堪矣;计数深克,则醒者不能恕矣。
起众患於须臾,结百疒阿於膏肓。
奔驷不能追既往之悔,思改而无自反之蹊。
盖智者所深防,而愚人所不免也。
其为祸败,不可胜载。
然而欢集,莫之或释,举白盈耳,不论於能否。
计沥雨留於小余,以稽迟为轻己。
倾匡注於所敬,殷勤变而成保劝之不持,督之不尽,怨色丑音所由而发也。
夫风经府藏,使人惚怳,及其剧者,自伤自虞。
或遇斯疾,莫不忧惧,吞苦忍痛,欲其速愈。
至於醉之病性,何异於兹。
而独居密以逃风,不能割情以节酒。
若畏酒如畏风,憎醉如憎病,则荒沈之咎塞,而流连之失止矣。
夫风之为疾,犹展攻治,酒之为变,在乎呼吸。
及其闷乱,若存若亡,视泰山如弹丸,见沧海如盘盂,仰嚾天堕,俯呼地陷,卧待虎狼,投井赴火,而不谓恶也。
夫用身之如此,亦安能惜敬恭之礼,护喜怒之失哉!昔仪狄既疏,大禹以兴。
糟丘酒池,辛癸以亡。
丰侯得罪,以戴尊衔怀。
景升荒坏,以三雅之爵。
刘松烂肠,以逃暑之饮。
郭珍发狂,以无日不醉。
信陵之凶短,襄子之乱政,赵武之失众,子反之诛戮,汉惠之伐命,灌夫之灭族,陈遵之遇害,季布之疏斥,子建之免退,徐邈之禁言,皆是物也。
世人好之乐之者甚多,而戒之畏之者至少,彼众我寡,良箴安施?且愿君节之而已。
曩既年荒谷贵,人有醉者相杀,牧伯因此辄有酒禁,严令重申,官司搜索,收执榜徇者相辱,制鞭而死者太半。
防之弥峻,犯者至多。
至乃穴地而酿,油囊怀酒。
民之好此,可谓笃矣。
余以匹夫之贱,托此空言之书,未如之何矣。
又临民者虽设其法,而不能自断斯物,缓己急人,虽令不从,弗躬弗亲,庶民弗信。
以此而教,教安得行;以此而禁,禁安得止哉?沽卖之家,废业则困,遂修饰赂遗,依凭权右,所属吏不敢问。
无力者独止,而有势者擅市。
张炉专利,乃更倍售,从其酤买,公行靡惮,法轻利重,安能免乎哉?或人难曰:“夫夏桀殷纣之亡,信陵汉惠之残,声色之过,岂唯酒乎!以其生患於古,而断之於今,所谓以褒姒丧周,而欲人君废六宫,以阿房之危秦,而使王者结草庵也。
盖闻昊天表酒旗之宿,坤灵挺空桑之化,燎祡员丘,瘗薶圻泽,祼鬯仪彝,寘降神祇,酒为礼也。
千锺百觚,尧舜之饮也。
唯酒无量,仲尼之能也。
姬旦酒肴不撤,故能制礼作乐。
汉高婆娑巨醉,故能斩蛇鞠旅。
於公引满一斛,而断狱益明。
管辂倾仰三斗,而清辩绮粲。
扬云酒不离口,而《太玄》乃就。
子圉醉无所识,而霸功以举。
一瓶之醪倾,而三军之众悦。
解毒之觞行,而盗马之属感。
消忧成礼,策勋饮至,降神合人,非此莫以也。
内速诸父,外将嘉宾,如淮如渑,《春秋》所贵。
由斯言之,安可诫乎?”抱朴子答曰:“酒旗之宿,则有之矣。
譬犹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水火之原,於是在焉。
然节而宣之,则以养生立功;用之失适,则焚溺而死。
岂可恃悬象之在天,而谓水火不杀人哉?宜生之具,莫先於食;食之过多,实结症瘕。
况於酒醴之毒物乎!夫使彼夏桀殷纣信陵汉惠荒流於亡国之一婬一声,沈溺於倾城之乱色,皆由乎酒熏其性,醉成其势,所以致极情之失,忘修饰之术者也。
我论其本,子识其末,谓非酒祸,祸其安出?是独知猛雨之沾衣,而不知云气之所作;唯患飞埃之糁目,而不觉飚风之所为也。
“千锺百斛,不经之言,不然之事,明者不信矣。
夫圣人之异自才智,至於形骸非能兼人,有七尺三丈之长,万倍之大也。
一日之饮,安能至是?仲尼则畏性之变,不敢及乱。
周公则终日百拜,肴乾酒澄。
上圣战战,犹且若斯,况乎庸人,能无悔乎?汉高应天,承运革命,向虽不醉,犹当斩蛇。
於公聪达,明於听断,小大以情,不失枉直。
是以刑不滥加,世无怨民。
但其健饮,不即废事。
若论大醉,亦俱无知。
决疑之才,何赖於酒?未闻皋繇甫侯子产释之,醉乃折狱也。
管辂年少,希当剧谈,故假酒势以助胆气。
若过其量,亦必迷错。
及其刺毫厘於爻卦,索鬼神之变化,占气色以决盛衰,聆鸣鸟以知方来,候风云而克吉凶,观碑柏而识祸福,岂复须酒,然後审之?扬云通人,才高思远,英瞻之富,禀之自天,岂藉外物,以助著述?及其数饮,由於偶好;亦或有疾,以宜药势耳。
子圉肆志,盖已素定。
虽复不醉,亦於终果。
瓶醪悦众,寓言之喻。
诚能赏罚允当,威恩得所,长算纵横,应机无方,则士思果毅,人乐奋命。
其不然也,虽流酒渊,何补胜负?缪公饮盗,造次之权,舍法长恶,何足多称哉!岂如慎之邪?
外篇 卷四十五 疾谬
抱朴子曰:世故继有,礼教渐颓。
敬让莫崇,傲慢成俗。
俦类饮会,或蹲或踞。
暑夏之月,露首袒体。
盛务唯在摴草捕弹棋,所论极於声色之间,举足不离绮繻纨袴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
不闻清谈讲道之言,专以丑辞嘲弄为先。
以如此者为高远,以不尔者为騃野。
於是驰逐之庸民,偶俗之近人,慕之者犹宵虫之赴明烛,学之者犹轻毛之应飚风。
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
往者务其必深焉,报者恐其不重焉。
倡之者不虑见答之後患,和之者耻於言轻之不塞。
周禾之芟,一温一 麦之刈,实由报恨,不能已也。
利口者扶强而一党一 势,辩给者借鍒以刺瞂。
以不应者为拙劣,以先止者为负败。
如此,一交一 恶之辞,焉能默哉!其有才思者之为之也,犹善於依因机会,准拟体例,引古喻今,言微理举,雅而可笑,中而不伤,不枨人之所讳,不犯人之所惜。
若夫拙者之为之也,则枉曲直凑,使人愕愕然,妍之与媸,其於宜绝,岂唯无益而已哉!乃有使酒之客,及於难侵之性,不能堪之,拂衣拔棘,而手足相及,丑言相加於所尊,欢心变而成雠,绝一交一 坏身,构隙致祸,以杯螺相掷者有矣,以一陰一私相讦者有矣。
昔陈灵之被矢,灌氏之泯族,匪降自天,口实为之。
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二缄之戒,岂欺我哉!激雷不能追既往之失辞,班轮不能磨斯言之既玷。
虽不能三思而吐清谈,犹可息谑调以防祸萌也。
尊其辞令,敬其威仪,使言无口过,体无倨容,可法可观,可畏可爱,盖远辱之良术,全一交一 之要道也。
且夫慢人者,不爱其亲者也;轻斗者,不重遗体者也。
皆陷不孝,可不详乎!然而迷谬者无自见之明;触情者讳逆耳之规。
疾美而无直亮之针艾,群惑而无指南以自反。
谄媚小人,欢笑以赞善;面从之徒,拊节以称功。
益使惑者不觉其非,自谓有端晏之捷过人之辩,而不悟斯乃招患之旌召害之符传非之驿倾身之车也。
岂徒减其方策之令闻,亏其没世之德音而已哉!盖虽有偕老之慎,不能救一朝之过,虽有陶朱之富,不能赎片言之谬。
故毫厘之失,有千里之差;伤人之语,有剑戟之痛。
积微致著,累浅成深,鸿羽所以沈龙舟,群轻所以折劲轴,寸飚所以燔百寻之室,蠹蝎所以仆连抱之木也。
古贤何独口止局口止脊恂恂之如彼,今人何其愦慢傲放之如此乎!是以高世之士,望尘而旋迹;轻薄之徒,响赴而影集。
谋事无智者之助,居危无切磋之益。
良史悬笔,无可书之善;谈者含音,无足传之美。
令闻不著,丑声宣流,没有余败,贻讥将来,始无可法,终无可纪,斯亦志士之耻也。
安忍为之!饼而不改,斯诚委夷路而陷丛棘,舍嘉旨而咽钩吻者也,岂所谓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以小恶为无损而不止,以至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者邪!余愿世人改其无检之行,除其骄吝之失,遣其夸矜尚人之疾,绝息嘲刑不典之言,则赵胜之门无去客,黄祖之棓无所用矣。
抱朴子曰:或有不治清德以取敬,而仗气力以求畏。
其入众也,则亭立不坐,争处端上,作色谐声,逐人自安,其不得意,恚怼不退。
其行出也,则逼狭之地,耻於作途,振策长驱,推人於险,有不即避,更加摅顿。
鸣呼,非哉!此云古之卑而不可逾,推荫让路,劳谦下士,无竞於物,立若不胜衣,行若不容身者,何其缅然之不肖哉!夫德盛操清,则虽深自挹降,而人犹贵之。
若履蹈不高,则虽行凌暴,而人犹不敬。
假令外服人一体 ,内失人心,所谓见憎恶,非为见尊重也。
昔庄生未食,赵王侧立;驺衍入疆,燕君拥彗;康成之里,逆虏望拜;林宗之庭,莫不卑肃。
非力之所服也。
夫以抄盗致财,虽巨富不足嘉,凶德胁人,虽见惮不足荣也,然而庸民为之不恶。
故闻其言者,犹鸱枭之来鸣也;睹其面者,若鬼魅之见形也。
其所至诣,则如妖怪之集也;其在道途,则甚逢虎之群也。
愚夫行之,自矜为豪;小人徵之,以为横阶。
乱靡有定,实此之由也。
然敢为此者,非必笃顽也。
率多冠盖之後,势援之门,素颇力行善事,以窃虚名,名既粗立,本情便放。
或假财色以一交一 权豪,或因时运以佻荣位,或以婚姻而连贵戚,或弄毁誉以合威柄。
器盈志溢,态发病出,一党一 成交 广,道通步高。
清论所不能复制,绳墨所不能复弹,遂成鹰头之绳,庙垣之鼠。
所未及者,则低眉埽地以奉望之。
居其下者,作威作福以控御之。
故胜己者则不得闻,闻亦一陽一不知也;减己者则不敢言,言亦不能禁也。
夫灾虫害谷,至降霜则殄矣。
佞雄乱群,值严时则败矣。
独善其身者,唯可以不肯事之,不行效之而已耳。
有斧无柯,其如之何哉!抱朴子曰:《诗》美睢鸠,贵其有别。
在礼,男女无行媒,不相见,不杂坐,不通问,不同衣物,不得亲授,姊妹出适而反,兄弟不共席而坐,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妇人送迎不出门,行必拥蔽其面,道路男由左,女由右,此圣人重别杜渐之明制也。
且夫妇之间,可谓昵矣,而犹男子非疾病不昼居於内,将终不死妇人之手,况於他乎!昔鲁女不幽居深处,以致他扈荦之变;孔妻不密潜户庭,以起华督之祸;史激无防,有汗种之悔;王孙不严,有杜门之辱。
而今俗妇女,休其蚕织之业,废其玄紞之务,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舍中馈之事,修周施之好。
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於行,多将侍从,玮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
或宿於他门,或冒夜而反,游戏佛寺,观视渔畋,登高临水,出境庆吊,开车褰帏,周章城邑。
杯觞路酌,弦歌行奏,转相高尚,一习一 非成俗。
生致因缘,无所不肯。
诲一婬一之源,不急之甚,刑於寡妻,家邦乃正。
愿诸君子,少可禁绝。
妇无外事,所以防微矣。
抱朴子曰:轻薄之人,迹厕高深,一交一 成财赡,名位粗会,便背礼判教,托云率任,才不逸伦,强为放达,以傲兀无检者为大度,以惜护节操者为涩少。
於是腊鼓垂无赖之子,白醉耳热之後,结一党一 合群,游不择类,奇士硕儒,或隔篱而不授,妄行所在,虽远而必至,携手连袂,以遨以集,入他堂室,观人妇女,指玷修短,评论美丑,不解此等何为者哉?或有不通主人,便共突前,严饰未办,不复窥听,犯门折关,逾垝穿隙,有似抄劫之至也。
其或妾媵藏避不及,至搜索隐僻,就而引曳,亦怪事也。
夫君子之居室,犹不掩家人之不备,故入门则扬声,升堂则下视,而唐突他家,将何理乎?然落拓之子,无骨鲠而好随俗者,以通此者为亲密,距此者为不恭,诚为当世不可以不尔。
於是要呼愦杂,入室视妻,促膝之狭坐,一交一 杯觞於咫尺,弦歌一婬一冶之音曲,以言兆文君之动心,载号载呶,谑戏丑亵,穷鄙极黩,尔乃笑乱男女之大节,蹈《相鼠》之无仪。
夫桀倾纣覆,周灭陈亡,咸由无礼,况匹庶乎!扒信不由中,则屡盟无益,意得神至,则形器可忘。
君子之一交一 也,以道义合,以志契亲,故淡而成焉。
小人之接也,以势利结,以狎慢密,故甘而败焉。
何必房集内宴,尔乃款诚,著妻妾饮会,然後分好昵哉!古人鉴一婬一败之曲防,杜倾邪之端渐,可谓至矣。
修之者为君子,背之者为罪人。
然禁疏则上宫有穿窬之男,网漏则桑中有奔随之女。
纵而肆之,其犹烈猛火於云梦,开积水乎万仞,其可扑以帚彗,过以撮壤哉!然而俗一习一 行惯,皆曰:此乃京城上国,公子王孙贵人所共为也。
余每折之曰:夫中州,礼之所自出也。
礼岂然乎!扒衰乱之所兴,非治世之旧风也。
夫老聃,清虚之至者也,犹不敢见乎所欲,以防心乱,若使柳下惠洁(疑脱一字)高行,屡接亵宴,将不能不使情生於中,而色形於表,况乎情淡者万未一,而抑情者难多得。
如斯之事,何足长乎?穷士虽知此风俗不足引进,而名势并乏,何以整之!每以为慨,故常获憎於斯一党一 ,而见谓为野朴之人,不能随时之宜,余期於信己而已,亦安以我之不可,从人之可乎!可叹非一,率如此也。
已矣夫,吾未如之何也!彼之染入邪俗,沦胥以败者,曷肯纳逆耳之谠言,而反其东走之远迹哉!抱朴子曰:俗间有戏妇之法,於稠众之中,亲属之前,问以丑言,责以慢对,其为鄙黩,不可忍论。
或蹙以楚挞,或系脚倒悬。
酒客酗醟,不知限齐,至使有伤於流血,口止委折支体者,可叹者也。
古人感离别而不灭烛,悲代亲而不举乐礼,论礼,娶者羞而不贺。
今既不能动蹈旧典,至於德为乡闾之所敬,言为人士之所信,诚宜正色矫而呵之,何谓同其波流,长此弊俗哉!然民间行之日久,莫觉其非,或清谈所不能禁,非峻刑不能止也。
遂诎周而疵孔,谓傲放为邈世矣。
或因变故,佻窃荣贵,或赖高援,翻飞拔萃,於是便骄矜夸骜,气凌云物,步高视远,眇然自足,顾瞻否滞失群之士,虽实英异,忽焉若草。
或倾枕而延宾,或称疾以距客,欲令人士立门以成林,军骑填噎於闾巷,呼谓尊贵,不可不尔。
夫以势位言之,则周公勤於吐握;以闻望校之,则仲尼恂恂善诱。
咸以劳谦为务,不以骄慢为高。
汉之末世,则异於兹。
蓬发乱鬓,横挟不带。
或亵一衣 以接,或裸袒而箕踞。
朋友之集,类味之游,莫切切进德,门言门言修业,攻过弼违,讲道一精一义。
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
宾则入门而呼一奴一,主则望客而唤狗。
其或不尔,不成亲至,而弃之不与为一党一 ,及好会,则狐蹲牛饮,争食竞割。
掣拨淼摺,无复廉耻,以同此者为泰,以不尔者为劣。
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
诬引老庄,贵於率任,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检括,啸傲纵逸,谓之体道。
呜呼,惜乎,岂不哀哉!於是嘲族以叙欢一交一 ,极黩以结情款。
以倾倚申脚者为妖妍标秀,以风格端严者为田舍朴马矣;以蚩镇抗指者为巢力令鲜倚,以出言有章者为摺答猝突。
凡彼轻薄之徒,虽便辟偶俗,广结伴流,更相推扬,取达速易,然率皆皮肤狡泽,而怀空抱虚。
有似蜀人瓠壶之喻,胸中无一纸之诵,所识不过酒炙之事。
所谓傲很明德,即聋从昧,冒於货财,贪於饮食,左生所载,不才之子也。
若问以《坟》《索》之微言,鬼神之情状,万物之变化,殊方之奇怪,朝廷宗庙之大礼,郊祀禘祫之仪品,三正四始之原本,一陰一陽一律历之道度,军国社稷之殿式,古今因革之异同,则怳悸自失,喑鸣俯仰,蒙蒙焉,莫莫焉。
虽心觉面墙之困,而外护其短乏之病,不肯谧己,强张大谈,曰:杂碎故事,盖是穷巷诸生章句之士,吟咏而向枯简,匍匐以守黄卷者所宜识,不足以问吾徒也。
诚知不学之弊,硕儒之贵,所祖一习一 之非,所轻易之谬,然终於迷而不返者,由乎放诞者无损於进趋故也。
若高人以格言弹而呵之,有不畏大人而长恶不悛者,下其名品,则宜必惧然冰泮而革面,旋而东走之迹矣。
外篇 卷四十六 讥惑
抱朴子曰:澄浊剖判,庶物化生,一习一 族或能应对焉,毛宗或有知言焉。
于玃识往,归终知来,玄禽解一陰一陽一,虫也虫岂远泉流,蓍龟无以过焉,甘石不能胜焉。
夫唯无礼,不厕贵性,厥初邃古,民无阶级,上帝悼混然之甚陋,悯巢穴之可鄙,故构栋宇以去鸟兽之群,制礼数以异等威之品。
教以盘旋,训以揖让,立则磬折,拱则抱鼓,趋步升降之节,瞻视接对之容,至於三千。
盖检溢之堤防,人理之所急也。
故俨若冠於曲礼,望貌首於五事,出门有见宾之肃,闲居有敬独之戒,颜生整仪於宵浴,仲由临命而结缨,恭容暂废,惰慢已及,安上治民,非此莫以。
盖人之有礼,犹鱼之有水矣。
鱼之失水,虽暂假息,然枯糜可必待也。
人之弃礼,虽犹面见然,而祸败之阶也。
鲁秉周礼,暴兵不加,魏式干木,锐冠旋旆。
大楚带甲百万,而有振槁之月色;强秦肴函袭崄,而无折柳之固。
岂非弃三本而丧根柢之攸召哉!矧乎安逸触情,丧乱日久,风秃页教沮,抑断之仪废,简脱之俗成,近人值政化之蚩役,庸民遭道网之绝紊,犹网鱼之去水罟,围兽之出陆罗也。
丧乱以来,事物屡变,冠履衣服,袖袂财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
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
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谓“京辇贵大眉,远方皆半额”也。
余实凡夫,拙於随俗,其服物变不胜,故不变,无所损者,余未曾易也。
虽见指笑,余亦不理也。
岂苟欲违众哉,诚以为不急耳。
上国众事,所以胜一江一 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君子行礼,不求变俗,谓违本邦之他国,不改其桑梓之法也。
况其在於父母一之 乡,亦何为当事弃旧而强更学乎!吴之善书,则有皇象刘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绝手,如中州有锺元常一胡一 孔明张芝索靖,各一邦之妙,并用古体,俱足周事。
余谓废已一习一 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况於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
此犹其小者耳,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令忽然无复念之情。
昔锺仪庄舃,不忘本声,古人韪之。
孔子云:丧亲者,若婴儿之失母。
其号岂常声之有!宁令哀有余而礼不足,哭以泄哀,妍拙何在?而乃治饰其音,非痛切之谓也。
又闻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数食宣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冷,帏帐茵褥,任其所安,於是凡琐小人之有财力者,了不复居於丧位,常在别房,高床 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於沈醉。
曰:‘此京洛之法也。
”不亦惜哉!余之乡里,先德君子,其居重难,或并在衰老,於礼唯应衰麻在身,不成丧致毁者,皆过哀啜粥,口不经甘。
时人虽不肖者,莫不企及自勉,而今人乃自取如此,何其相去之辽缅乎!又凡人不解,呼谓中国之人居丧者多皆奢溢,殊不然也。
吾闻晋之宣景文武四帝,居亲丧皆毁瘠逾制,又不用王氏二十五月之礼,皆行七月服,於时天下之在重哀者,咸以四帝为法,世人何独不闻此,而虚诬高人,不亦惑乎!
外篇 卷四十七 刺骄
抱朴子曰:生乎世贵之门,居乎热烈之势,率多不与骄期而骄自来矣。
非夫超群之器,不辩於免盈溢之过也。
盖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附之者众,则安之徽也;去之者多,则危之诊也。
存亡之机,於是乎在。
轻而为之,不亦蔽哉!亦有出自卑碎,由微而著,徒以翕肩敛迹,偓伊侧立,低眉屈膝,奉附权豪,因缘运会,超越不次,毛成翼长,蝉蜕泉壤,便自轩昂,目不步足,器满意得,视人犹芥。
或曲晏密集,管弦嘈杂,後宾填门,不复接引。
或於同造之中,偏有所见,复未必全得也。
直以求之,差勤以数接其情,苞苴继到,壶榼不旷者耳。
孟轲所谓爱而不敬,豕畜之也。
而多有行诸,云是自尊重之道。
自尊重之道,乃在乎以贵下贱,卑以自牧,非此之谓也。
乃衰薄之弊俗,膏肓之废疾,安共为之,可悲者也。
若夫伟人巨器,量逸韵远,高蹈独往,萧然自得,身寄波流之间,神跻九玄之表,道足於内,遗物於外,冠摧履决,蓝缕带索,何肯与俗人竞干佐之便僻,修佞幸之媚容,效上林喋喋之啬夫,为春蜩夏绳之聒耳!求之以貌,责之以妍,俗人徒睹其外形之粗简,不能察其精神之渊邈,务在皮肤,不料心志,虽怀英抱异,绝伦迈世,事动可以悟举世之术,言发足以解古今之惑,含章括囊,非法不谈,而茅蓬不能动万钧之铿锵,侏儒不能看重仞之弘丽,因而蚩之,谓为凡愦。
夫非汉滨之人,不能料明珠於泥沦之虫奉;非泣血之民,不能识夜光於重崖之里。
虫焦螟之屯蚊眉之中,而笑弥天之大鹏;寸鲋游牛迹之水,不贵横海之巨鳞。
故道业不足以相涉,聪明不足以相逮。
理自不合,无所多怪。
所以疾之而不能默者,愿夫在位君子,无以貌取人,勉勖谦损,以永天秩耳。
抱朴子曰:世人闻戴叔鸾阮嗣宗傲俗自放,见谓大度,而不量其材力非傲生之匹,而慕学之。
或乱项科头,或裸袒蹲夷,或濯脚於稠众,或溲便於人前,或停客而独食,或行酒而止所亲,此盖左衽之所为,非诸夏之快事也。
夫以戴阮之才学,犹以躭踔自病,得失财不相补,向使二生敬蹈检括,恂恂以接物,竞竞以御一用 ,其至到何适但尔哉!况不及之远者,而遵修其业,其速祸危身,将不移一陰一,何徒不以清德见待而已乎!昔者西施痛而卧於道侧,姿颜妖丽,兰麝芬馥,见者咸美其容而念其疾,莫不踌躇焉。
於是邻女慕之,因伪疾伏於路间,形状既丑,加之酷臭,行人皆憎其貌而恶其气,莫不睨面掩鼻,疾趋而过焉。
今世人无戴阮之自然,而效其倨慢,亦是丑女暗於自量之类也。
帝者犹执子弟之礼於三老五更者,率人以敬也。
人而无礼,其刺深矣。
夫慢人必不敬其亲也,盖欲人之敬之,必见自敬焉。
不修善事,则为恶人,无事於大,则为小人。
纣为无道,见称独夫;仲尼陪臣,谓为素王。
则君子不在乎富贵矣。
今为犯礼之行,而不喜闻遄死之讥,是负豕而憎说其臭,投泥而讳人言其污也。
昔辛有见被发而祭者,知戎之将炽。
余观怀悯之世,俗尚骄亵,夷虏自遇,其後羌一胡一 猾夏,侵掠上京,及悟斯事,乃先著之妖怪也。
今天下向平,中兴有徵,何可不共改既往之失,修济济之美乎!夫入虎狼之群,後知贲育之壮勇;处礼废之俗,乃知雅人之不渝。
道化凌迟,流遁遂往,贤士儒者,所宜共惜,法当扣心同慨,矫而正之。
若力之不能,未如之何,且当竹柏其行,使岁寒而无改也。
何有便当崩腾竞逐其醟茸之徒,以取容於若曹邪!去道弥远,可谓为痛叹者也。
其或峨然守正,确尔不移,不蓬转以随众,不改雅以入郑者,人莫能憎而知其善,而斯以不同於己者,便共仇雠而不数之。
嗟乎,衰弊乃可尔邪,君子能使以亢亮方楞,无一党一 於俗,扬清波以激浊流,执劲矢以厉群枉,不过当不见容与,不得富贵耳。
天爵苟存於吾体者,以此独立不达,亦何苦何恨乎?而便当伐本瓦合,食甫糟握泥,剸足适履,毁方入圆,不亦剧乎!夫节士不能使人敬之而志不可夺也,不能使人不憎之而道不可屈也,不能令人不辱之而荣犹在我也,不能令人不摈之而操不可改也。
故分定计决,劝沮不能干,乐天知命,忧惧不能入,困瘁而益坚,穷否而不悔,诚能用心如此者,亦安肯草靡薄啊,以索凿枘,效乎礼之所弃者之所为哉!抱朴子曰:闻之汉末诸无行,自相品藻次第,群骄慢傲,不入道检者,为都魁雄伯,四通八达,皆背叛礼教而从肆邪僻,讪毁真正,中伤非一党一 ,口一习一 丑言,身行弊事,凡所云为,使人不忍论也。
夫古人所谓通达者,谓通於道德,达於仁义耳。
岂谓通乎亵黩而达於一婬一邪哉!有似盗跖,自谓有圣人之道五者也。
此俗之伤破人伦,剧於寇贼之来,不能经久,岂所损坏一服而已!若夫贵门子孙,及在位之士,不惜典刑,而皆科头袒体,踞见宾客,既辱天官,又移染庸民,後生晚出,见彼或已经清资,或佻窃虚名,而躬自为之,则凡夫便谓立身当世,莫此之为美也。
夫守礼防者苦且难,而其人多穷贱焉;恣骄放者乐且易,而为者皆速达焉。
於是俗人莫不委此而就彼矣。
世间或有少无清白之操业,长以买官而富贵,或亦其所知足以自饰也,其一党一 与足以相引也,而无行之子,便指以为证,曰:彼纵一情 恣欲而不妨其赫奕矣,此敕身履道而不免於贫贱矣。
而不知荣显者有幸,而顿沦者不遇,皆不由其行也。
然所谓四通八达者,爱助附己为之,履不及纳,带不暇结,携手升堂,连袂入室,出则接膝,请会则直致,所惠则得多,属托则常听,所欲则必副,言论则见饶,有患则见救,所论荐则蹇驴蒙龙骏之价,所中伤则孝己受商臣之谈。
故小人之赴也,若决积水於万仞之高堤,而放烈火乎云梦之枯草焉。
欲一望 萧雍济济,後生有式,是犹炙冰使燥,积灰令炽矣。
外篇 卷四十八 百里
抱朴子曰:三台九列,坐而论道;州牧郡守,操纲举领。
其官益大,其事愈优,烦剧所锺,其唯百里。
众役於是乎出,诛求之所丛赴,牧守虽贤而令长不堪,则国事不举,万机有阙,其损败岂徒止乎一境而已哉!令长尤宜得才,乃急於台省之官也。
用之不得其人,其故无他也,在乎至公之情不行,而任私之意不违也。
或父兄贵重,而子弟以闻望见选;或高人属托,而凡品以无能见叙;或是所宿念,或亲戚匪他,知其不可而能用此等。
亦时有快者,不为尽无所中也。
要於不一精一者率多矣。
其能自效立,勉修清约,夙夜在公,以求众誉,惧风绩之不美,耻知己之谬举,鲜矣!庸猥之徒,器小志近,冒於货贿,唯富是图,肆情恣欲,无止无足。
在所司官,知其有足,赖主人举劾弹纠,终於当解,虑其结怨,反见中伤,不敢犯触,而恣其贪残矣。
如此,黎庶亦安得不困毒而离判!离判者众,则不得屯聚而为群盗矣.夫百寻之室,焚於分寸之飚;千丈之陂,溃於一蚁之穴。
何可不深防乎!何可不改张乎!而秉斤两者,或舍铨衡而任情;掌柯斧者,或曲绳墨於附己。
选之者既不为官择人,而求之者又不自谓不任,於是莅政而政荒,牧民而民散,或有秽浊骄奢而困百姓者矣,或有苛虐酷烈而多怨判者矣,或有暗塞退愦而庶事乱者矣,或有潦倒疏缓而致驰坏者矣,或有好兴不急而疲人力者矣,或有藏养逋逃而行凌暴者矣,或有不晓法令而受欺弄者矣,或有以音声酒色而致荒湎者矣,或有围棋樗蒲而废政务者矣,或有田猎游饮而忘庶事者矣,或有不省辞讼而刑狱乱者矣。
百姓不堪,起为寇贼,衅咎发闻,寘於丛棘,亏君上之明,益刑书之烦,而民之荼毒,亦已深矣!夫用非其人,譬犹被木马以繁缨,何由骋迹於追风?以壤龙当云雨,安能耀景於天衢哉?若秉国之钧,出纳王命者,审良药之顾眄,不令跛蹇厕骐騄,冒昧苟得,暗於自量者,虑中道之颠踬,不以驽薾服鸾衡,则何患庶绩之不康,何忧四凶之不退,三皇岂足四,五帝难六哉!
外篇 卷四十九 接疏
抱朴子曰:以英逸而遭大明,则桑荫未移,而金兰之协已固矣;以长才而遇深识,则不待历试,而相知之情已审矣。
飘乎犹起鸿之乘劲风,翩乎若胜鳞之蹑惊云也。
若以沈抑而可忽乎,则姜公不用於周矣;若以疏贱而可距乎,则毛生不贵乎赵矣;若积素行乃托政,则甯戚不显於齐矣;若贵宿名而委任,则陈韩不录於汉矣。
明者举大略细,不忮不求,故能取威定功,成天平地,岂肯称薪而爨,数粒乃炊,并瑕弃譬,披毛索厌黑哉!
外篇 卷五十 钧世
或曰:“古之著书者,才大思深,故其文隐而难晓;今人意浅力近,故露而易见。
以此易见,比彼难晓,犹沟浍之方一江一 河,虫岂垤之并嵩岱矣。
故水不发山昆山,则不能扬洪流以东渐;书不出英俊,则不能备致远之弘韵焉。
”抱朴子答曰:“夫论管穴者,不可问以九陔之无外;一习一 拘阂者,不可督以拔萃之独见。
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於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
情见乎辞,指归可得。
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异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
且夫《尚书》者,政事之集也,然未若近代之优文诏策军书奏议之清富赡丽也;《毛诗》者,华彩之辞也,然不及《上林》《羽猎》《二京》《三都》之汪濊博富也。
然则古之子书,能胜今之作者,何也?然守株之徒,喽喽所玩,有耳无目,何肯谓尔。
其於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著为浅,贵远贱近,有自来矣。
“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
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於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於瓦砾也。
古书者虽多,未必尽美,要当以为学者之山渊,使属笔者,得辨伐渔猎其中。
然而譬如东瓯之木,长洲之林,梓豫虽多,而未可谓之为大厦之壮观,华屋之弘丽也;云梦之泽,孟诸之薮,鱼肉之(有脱文)虽饶,而未可谓之为煎火*敖之盛膳,渝狄之嘉味也。
今诗与古诗,俱有义理,而盈於差美。
方之於士,并有德行,而一人偏长艺文,不可谓一例也;比之於女,俱体国色,而一人独闲百伎,不可混为无异也。
若夫俱论宫室,而奚斯路寝之颂,何如王生之赋灵光乎?同说游猎,而叔畋卢铃之诗,何如相如之言上林乎?并美祭祀,而清庙云汉之辞,何台郭氏南郊之艳乎?等称征伐,而出车六月之作,何如陈琳武军之壮乎?则举条可以觉焉。
近者夏侯湛潘安仁并作补亡诗,白华由庚南陔华黍之属,诸硕儒高才之赏文者,咸以古诗三百,未有足以偶二贤之所作也。
“且夫古者事事醇素,今则莫不雕饰,时移世改,理自然也。
至於罽锦丽而且坚,未可谓之减於蓑衣;辎车并妍而又牢,未可谓之不及椎车也。
书犹言也,若入谈语,故为知有(音?),一胡一 越之接,终不相解,以此教戒,人岂知之哉!若言以易晓为辨,则书何故以难知为好哉?若舟车之代步涉,文墨之改结绳,诸後作而善於前事,其功业相次千万者,不可复缕举也。
世人皆知之,快於曩矣,何以独文章不及古邪?
外篇 卷五十一 食
抱扑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礼,弥纶人理,诚为曲备。
然冠婚饮射,何烦碎之甚邪!人伦虽以有礼为贵,但当令足以叙等威而表情敬,何在乎升降揖让之繁重,拜起俯伏之无已邪!往者天下乂安,四方无事,好古官长,时或修之,至乃讲试累月,督以楚挞,昼夜修一习一 ,废寝与食。
经时学之,一日试之,执卷从事,案文举动,黜谪之罚,又在其间,犹有过误,不得其意。
而欲以为以此为生民之常事,至难行也。
此墨子所谓累世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究其事者也。
古人询於草刍荛,博辨童谣,狂夫之言,犹在择焉。
至於墨子之论,不能非也。
但其张刑网,开途径,浃人事,备王道,不能曲述耳。
至於讥葬厚,刺礼烦,未可弃也。
自建安之後,魏之武文,送终之制,务在俭薄,此则墨子之道,有可行矣。
余以为丧乱既平,朝野无为,王者所制,自君作古。
可命一精一学洽闻之士,才任损益,免於拘愚者,使删定三礼,割弃不要,次其源流,总合其事,类集以相从。
其烦重游说,辞异而义同者存之,不可常行除之。
无所伤损,卒可断约而举之,勿令沈隐,复有凝滞。
其吉凶器用之物,俎豆觚觯之属,衣冠车服之制,旗章辨色之美,宫室尊卑之品,朝飨宾主之仪,祭奠殡葬之变,郊祀禘祫之法,社稷山川之礼,皆可减省,务令约俭。
夫约则易从,俭则用少;易从则不烦,用少则费薄;不烦则涖事者无过矣,费薄则调求者无苛矣。
拜休揖让之节,升降盘旋之容,使足叙事,无令小碎。
条牒各别,令易案用。
今五礼混挠,杂饰纷错,枝分叶散,重出互见,更相贯涉。
旧儒寻案,犹多所滞,驳难渐广异同无已,殊理兼说,岁增月长,自非至一精一,莫不惑闷。
踌躇岐路之衢,悉劳群疑之薮,煎神沥思,考校判例,尝有穷年,竟不豁了。
治之勤苦,决嫌无地,呻吟寻析,憔悴决角,修之华首不立,妨费日月,废弃他业,悉困後生,真未央矣。
长致章句,多於本书。
今若契合杂俗,次比种稷,删削不急,抗其纲,校其令,炳若日月之著明,灼若五色之有定,息学者万倍之役,弭诸儒争讼之烦,将来达者观之,当美於今之视周矣。
此亦改烧石去血食之比,无所惮难,而恨恨於惜怀,推车迟於去巢居也。
然守常之徒,而卒闻此义,必将愕然创见,谓之狂生矣。
夫三王不相沿乐,五帝不相袭礼,而其移风易俗,安上治民一也。
或革或因,损益怀善,何必当乘船以登山,策马以涉川,被甲以升庙堂,重裘以当隆暑乎!若谓古事终不可变,则棺椁不当代薪埋,衣裳不宜改裸袒矣。
外篇 卷五十二 尚博
抱朴子曰: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
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也;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也。
虽津途殊辟,而进德同归;虽离於举趾,而合於兴化。
故通人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焉。
古人叹息於才难,故谓百世为随踵,不以璞非昆山而弃耀夜之宝,不以书不出圣而废助教之言。
是以闾陌之拙诗,军旅之鞫誓,或词鄙喻陋,简不盈十,犹见撰录,亚次典诰,百家之言,与善一揆。
譬操水者,器虽异而救火同焉;犹针炙者,术虽殊而攻疾均焉。
汉魏以来,群言弥繁,虽义深於玄渊,辞赡於波涛,施之可以臻徵祥於天上,发嘉瑞於後土,召环雉於大荒之外,安圜堵於函夏之内,近弭祸乱之阶,远垂长世之祉。
然时无圣人,目其口藻,故不得骋骅騄之迹於千里之途,编近世之道於三坟之末也。
拘系之徒,桎梏浅隘之中,挈瓶训诂之间,轻奇贱异,谓为不急。
或云小道不足观,或云广博乱人思,而不识合锱铢可齐重於山陵,聚百十可以致数於亿兆,群色会而衮藻丽,众音杂而韶濩和也。
或贵爱诗乘浅近之细文,忽薄深美富博之子书,以磋切之至言为騃拙,以虚华之小辩为妍巧,真伪颠倒,玉石混淆,同广乐於桑间,钧龙章於卉服。
悠悠皆然,可叹可慨也!或曰:“著述虽繁,适可以骋辞耀藻,无补救於得失,未若德行不言之训。
故颜闵为上而游夏乃次。
四科之格,学本而行末,然则缀文固为余事,而吾子不褒崇其源,而独贵其流,可乎?”抱朴子答曰:“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
文章微妙,其体难识。
夫易见者粗也,难识者一精一也。
夫唯粗也,故铨衡有定焉;夫唯一精一也,故品藻难一焉。
吾故舍易见之粗,而论难识之一精一,不亦可乎1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
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
然则著纸者,糟粕之余事;可传者,祭毕之刍狗。
卑高之格,是可识矣。
文之体略,可得闻乎?”抱朴子曰:“荃可以弃而鱼未获,则不得无荃;文可以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
若夫翰迹韵略之宏促,属辞比事之疏密,源流至到之修短,蕴藉汲引之深浅。
其悬绝也,虽天外毫内,不足以喻其辽邈;其相倾也,虽三光熠耀,不足以方其巨细。
龙渊铅铤,未足譬其锐钝;鸿羽积金,未足比其轻重。
清浊叁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者,便概之一例。
斯伯牙所以永思锺子,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
盖刻削者比肩,而班狄擅绝手之称;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厩马千驷,而骐骥有邈群之价;美人万计,而威施有超世之容。
盖有远过众者也。
“且夫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
夫上天之所以垂象,唐虞之所以为称,大人虎炳,君子豹蔚,昌旦定圣谥於一字,仲尼从周之郁,莫非文也。
八卦生鹰隼之所被,六甲出灵龟之所负,文之所在,虽贱犹贵,犬羊之鞟,未得比焉。
且夫本不必皆珍,末不必悉保譬若锦绣之因素地,珠玉之居蚌石,云雨生於肤寸,一江一 河始於咫尺尔。
则文章虽为德行之弟,未可呼为余事也。
”或曰:“今世所为,多不及古,文章著述,又亦如之。
岂气运衰杀,自然之理乎?”抱朴子答曰:“百家之言,虽有步起,皆出硕儒之思,成才士之手,方之古人,不必悉减也。
或有汪濊玄旷,合契作者,内辟不测之深源,外播不匮之远流,其所祖宗也高,其所紬绎也妙,变化不系滞於规矩之方圆,旁通不凝阂於一途之逼促,是以偏嗜酸咸者,莫能知其味,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也。
夫应龙徐举,顾眄凌云,汗血缓步,呼吸千里,而蝼虫岂怪其无阶而高致,驽蹇患其过己之不渐也。
若夫驰骤於诗论之中,周旋於传记之间,而以常情览巨异,以褊量测无涯,以至粗求至一精一,以甚浅揣甚深,虽始自髫龀,讫於振素,犹不得也。
夫赏快者必誉之以好,而不得晓者,必毁之以恶,自然之理也。
於是以其所不解者为虚诞,慺诚以为尔,未必违情以伤物也。
又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虽有追风之骏,犹谓之不及造父之所御也;虽有连城之珍,犹谓之不及楚人之所泣也;虽有疑断之剑,犹谓之不及欧冶之所铸也;虽有起死之药,犹谓之不及和鹊之所合也;虽有超群之人,犹谓之不及竹帛之所载也;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
是以仲尼不见重於当时,大玄见蚩薄於比肩也。
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矣。
昔之破琴剿弦者,谅有以而然乎!
外篇 卷五十三 汉过
抱朴子曰:历览前载,逮乎近代,道微俗弊,莫剧汉末也。
当途端右阉官之徒,操弄神器,秉国之钧,废正兴邪,残仁害义,蹲踏背憎,即聋从昧,同恶成群,汲引奸一党一 。
吞财多藏,不知纪极,而不能散锱铢之薄物,施振清廉之穷俭焉。
进官则非多财者不达也,狱讼则非厚货者不直也,官高势重,力足拔才,而不能发毫厘之片言,进益时之翘俊也。
其所用也,不越於妻妾之戚属;其惠泽也,不出乎近一习一 之庸琐。
莫戒臧文窃位之讥,靡追解狐忘私之义,分禄以拟王林,致事以由方回。
故列子比屋,而门无郑一陽一之恤;高概成群,而不遭暴生之荐。
抑挫独立,推进附己,此樊姬所以掩口,冯唐所以永慨也。
干时率皆素餐俞容,掩德蔽贤,忌有功而危之,疾清白而排之,讳忠谠而陷之,恶特立而摈之,柔媚者受崇饰之佑,方稜者蒙讪弃之患。
养豺狼而歼驎虞,殖枳棘而翦椒桂。
於是傲兀不检丸转萍流者谓之弘伟大量;苛碎峭崄怀螫挟毒者,谓之公方正直;令色警慧有貌无心者,谓之机神朗彻;利口小辩希指巧言者,谓之标领清妍;猝突萍鸴骄矜轻侻者,谓之巍峨瑰杰;嗜酒好色阘茸无疑者,谓之率任不矫;求取不廉好夺无足者,谓之淹旷远节;蓬发亵服游集非类者,谓之通美泛爱;反经诡圣顺非而博者,谓之庄老之客;嘲弄嗤妍凌尚侮慢者,谓之萧豁雅韵;毁方投圆面从响应者,谓之绝伦之秀;凭倚权豪推货履径者,谓之知变炎奇;懒看文书望空下名者,谓之业大志高;仰赖强亲位过其才者,谓之四豪之匹;输货势门以市名爵者,谓之轻财贵义;结一党一 合誉行与口违者,谓之以文会友;左道邪术假托鬼怪者,谓之通灵神人;卜占小数诳饰祸福者,谓之知来之妙,(般马)弄矟一夫之勇者,谓之上将之元;合离道听偶俗而言者,谓之英才硕儒。
若夫体亮行高,神清量远,不谄笑以取悦,不曲言以负心,含霜履雪,义不苟合,据道推方,嶷然不群,风虽疾而枝不挠,身虽困而操不改,进则切辞正论,攻过箴阙,退则端诚杜私,知无不为者,谓之门音騃徒苦。
夙兴夜寐,退食自公,忧劳损益,毕力为政者,谓之小器俗吏。
於是明哲色斯而幽遁,高俊括囊而佯愚,疏贱者奋飞以择木,絷制者曲从而朝隐,知者不肯吐其秘算,勇者不为致其果毅,忠謇离退,奸凶得志,邪流溢而不可遏也,伪途辟而不可杜也。
以臻乎凌上替下,盗贼多有,宦者夺人主之威,三九死庸竖之手。
忠贤望士,谓之一党一 人,囚捕诛锄,天下嗟嗷,无罪无辜,闭门遇祸。
微烟起於萧墙,而飚焚遍於宇宙;浅隙发於肤寸,而波涛漂乎四极。
金城屠於庶寇,汤池航於一苇,劲锐望尘而冰泮,征人倒戈而奔北,飞锋荐於户衣闼,左衽掠於禁省,禾黍生於庙堂,榛莠秀乎玉阶,云观变为狐兔之薮,象魏化为虎豹之蹊,东序烟烬於委灰,生民火焦沦於渊火,凶家害国,得罪竹帛,良史无褒言,金石无德音。
夫何哉?夫人故也。
外篇 卷五十四 吴失
抱朴子曰:吴之杪季,殊代同疾,知前疾之失於彼,不能改弦於此。
鉴乱亡之未远,而蹑倾车之前轨,睹枳首之争草母,而忘同身之祸,笑虮虱之宴安,不觉事异而患等。
见竞济之舟沈,而不知殊途而溺均也。
余生於晋世所不见,余师郑君,具所亲悉,每诲之云:吴之晚世,尤剧之病,贤者不用,滓秽弃序,纪纲驰紊,吞舟多漏。
贡举以厚货者在前,官人以一党一 强者为右,匪富匪势,穷年无冀。
德清行高者,怀英逸而抑沦;有才有力者,蹑云物以官跻。
主昏於上,臣欺於下,不一党一 不得,不竞不进,背公之俗弥剧,正直之道遂坏。
於是斥鷃因惊风以凌霄,朽舟托迅波而电迈,鸳凤卷六翮於丛棘,鹢首滞潢污而不擢矣。
秉维之佐,牧民之吏,非母後之亲,则阿谄之人也。
进无补过拾遗之忠,退无听讼之干,虚谈则口吐冰霜,行己则浊於泥潦。
莫愧一尸一禄之刺,莫畏致戎之祸,以毁誉为蚕织,以威福代稼穑。
车服则光可以鉴,丰屋则群鸟爰止。
叱吒疾於雷霆,祸福速於鬼神,势利倾於邦君,储积富乎公室。
出饰翟黄之卫从,入游玉根之藻棁。
僮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
有鱼沧濯裘之俭,以窃赵宣平仲之名。
内崇陶侃文信之訾,实有安昌董一邓一 之污。
虽造宾不沐嘉旨之俟,饥士不蒙升合之救,而金玉满堂,妓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庾,园囿拟上林,馆第僭太极,梁肉余於犬马,积珍陷於帑藏。
其接士也,无葭莩之薄;其自奉也,有尽理之厚。
或有不开律令之篇卷,而窃大理之位;不识几案之所置,而处机要之职;不知五经之名目,而飨儒官之禄;不闲尺纸之寒暑,而坐著作之地。
笔不狂简,而受驳议之荣;低眉垂翼,而充奏劾之选;不辩人物之一精一粗,而委以品藻之政;不知三才之军势,而轩昂节盖之下;屡为奔北之辱将,而不失前锋之显号;不别菠麦之同异,而忝叨顾问之近任。
夫鱼质龙文,似是而非,遭水而喜,见獭即悲,虽临之以斧铖之威,诱之以倾城之宝,犹不能夺铅锋於犀兕,聘驽蹇以追风,非不忌重诛也,非不悦美赏也,体不可力,无自奈何,而欲与之辑熙百揆,弘济大务,犹托万钧於尺舟之上,求千锺於升合之中,绁刍狗而责卢鹊之效,构鸡驽而崇鹰扬之功,其不可用,亦较然矣!吴主不此之思,不加夕惕,佞谄凡庸,委以重任,危机急於弓广一弩一,亡徵著於日月,而自谓安於峙岳,唐虞可仰也。
目力疲於绮粲,而不以览庶事之得失;耳聪尽於一婬一音,而不以证献言之邪正;谷帛靡於不争,而不以赈战士之冻馁;心神悦於爱媚,而不以念存亡之弘理。
盖轻乎崇替之源,而忽乎宗庙之重者也。
郑君又称,其师左先生隐居天柱,出不营禄利,不友诸侯,然心愿太平,窃忧桑梓,乃慨然永叹於蓬屋之下,告其门生曰:“汉必被耀,黄一精一载起,缵枢纽於太微,回紫盖於鹑首。
联天理物,光宅东夏,惠风被於区外,玄泽洽乎宇内。
重译接武,贡楛盈庭,荡荡巍巍,格於上下,承平守文,因循甚易,而五弦谧响,南风不咏,上不获恭己之逸,下不闻康哉之歌。
飞龙翔而不集,渊虬蟠而不跃,驺虞翳於冥昧,朱华牙而未秀,一陰一陽一相沴,寒燠缪节,七政告凶,陵谷易所,殷雷车訇磕。
於龙潜之月,凝霜肃杀乎朱明之运。
玉烛不照,沈醴不涌,郊声多垒,嘉生不遂夫岂他哉?诚由四凶不去,元凯不举,用者不贤,贤者不用也。
“然高概远量,被褐怀玉,守静洁志,无欲於物,藏路渊洿,得意遗世,非礼不动,非时不见,困而无闷,穷而不悔,乐天任命,混一荣辱,进无悦色,退无戚容者,固有伏死乎雍瓦牖,安肯沽炫以进趋,揭其不赀之宝,以竞燕石之售哉!孔墨之道,昔曾不行,孟轲扬雄,亦居困否,有德无时,有自来耳。
世无离朱,皂白混焉。
时乏管青,骐蹇糅焉。
砾积於金匮,瑾瑶委乎沟洫,匠石缅而遐沦,梓豫忽而莫识,已矣,悲夫!我生不辰,弗先弗後,将见吴土之化为晋哉,南民之变成北隶也。
”言犹在耳,而孙氏舆榇。
抱朴子闻之曰:二君之言,可为来戒。
故录於篇,欲後代知有吴失国,匪降自天也。
若苟讳国恶,纤芥不贬,则董狐无贵於直笔,贾谊将受讥於过秦乎!
外篇 卷五十五 守塉
抱朴子曰:余友人有潜居先生者,慕寝丘之莫争,简塉土以葺宇,锐一精一艺文,意忽学稼,屡失有年,饥色在颜。
或人难曰:“天知礼在廪实,施博由乎货丰,高出於有余,俭生乎不足。
故十千美於诗人,食货首乎八政。
躬稼基克配之业,耦耕有不改之乐。
奇士之居也,进则侣鸿鸾以振翮,退则叁陶白之理生,仕必霸王,居必千金,是以昔人必科膏壤以分利,勤四体以稼穑,播原菽之与与,茂嘉蔬之翼翼,收麰秬之千仓,积我庾之惟亿,出连骑以游畋,入侯服而玉食。
而先王之宅此也,亢一陽一则出谷飏尘,重一陰一则滔天凌丘,陆无含秀之苗,水无吐穗之株,稗粝旷於圌廪,薪爨废於庖厨。
怡尔执待兔之志,坦然无去就之谟。
吾恐首一陽一之事,必见於今;丹山之困,可立而须。
人为子寒心,子何晏然而弗忧也?夫睹机而不作,不可以言明,安土而不移,众庶之常事,岂玩鲍者忘兰,而大迷者易性乎!何先生未寤之久也?鄙人惑焉,不识所谓。
夫兖冕非御锋镝之服,典诰非救饥寒之具也。
一胡一 不眎沃衍於四郊,躬田畯之良业,舍六艺之迂阔,收万箱以赈乏乎?”潜居先生曰:“夫聩者不可督之以分雅郑,瞽者不可责之以别丹漆,井蛙不可语以沧海,庸俗不可说以经术。
吾子苟知老农之小宝,未喻面墙之巨拙,何异拾琐沙而捐隋和,向炯烛而背白日也。
夫好尚不可以一概杚,趋舍不可以彼我易也。
夫欲隮阆风陟嵩华者,必不留行於丘垤;意在乎游南溟,泛沧沧海者,岂暇逍遥於潢洿。
是以注清听於九韶者,巴人之一声 不能悦其耳;烹大牢飨方丈者,荼蓼之味不能甘其口。
鹍鹏戾赤霄以高翔,鹡鸰傲蓬林以鼓翼,洿隆殊途,亦飞之极。
晦朔甚促,朝菌不识。
蜉蝣忽忽於寸一陰一,野马六月而後息,鯈鲋泛滥以暴鳞,灵虬勿用乎不测,行业乖舛,意何可得。
余虽草梨餐之不充,而足於鼎食矣。
故列子不以其乏,而贪郑一陽一之禄,曾叁不以其贫,而易晋楚之富。
“夫收微言於将坠者,周孔之遐武也,情孳孳以为利者,孟叟之罪人也。
造远者莫能兼通於岐路,有为者莫能并举於耕学,体瘁而神豫,亦何病於居约?且又处塉则劳,劳则不学清而清至矣。
居沃则逸,逸则不学奢而奢来矣。
清者,福之所集也;奢者,祸之所赴也。
福集,则虽微可著,虽衰可兴焉;祸赴,则虽强可弱,虽存可亡焉。
此不期而必会,不招而自来者也。
故君子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辍其流,则遏其源。
故道德之功建,而侈靡之门闭矣。
姜望至德而佃不复种,重华大圣而渔不偿网,然後玉璜表营丘之祚,大功有二十之高,何必讥之以惰懒,而察才以相士乎!夫二人分财,取少为廉,余今让天下之丰沃,处兹邦之偏埆,舍安昌之膏腴,取北郭之无欲,诚万物之可细,亦何往而不足哉!北辰以不改为众星之尊,五岳以不迁为群望之宗。
蟋蟀屡移而不贵,禽鱼餍深则逢患。
方将垦九典之芜草岁,播六德之嘉谷,厥田邈於上士之科,其收盈乎天地之间。
何必耕耘为务哉!昔被衣以弃财止盗,庚氏以推譬厉贪,琉广散金以除子孙之祸,叔敖取塉以弭可欲之忧,牛缺以载珍致寇,陶谷以多藏召殃。
得失较然,可无鉴乎1於是问者抑然,良久口张而不能嗑,首俯而不能仰。
慨而嗟乎,始悟立不朽之言者,不以产业汨和,追下帷之绩者,不以窥园涓目。
子以臭雏之甘呼鸳凤,擗蟹之计要猛虎,岂不陋乎!鄙哉,子之不夙知也!
外篇 卷五十六 安贫
抱朴子曰:昔汉火寝耀,龙战虎争,九有幅裂,三家鼎据。
有乐天先生者,避地蓬转,播流岷益,始处昵於文休,末见知於孔明。
而言高行方,独立不群,时人惮焉,莫之或与。
时二公之力,不能违众,遂令斯生沈抑衡荜,齿渐桑榆,而韦布不改。
而时主思贤,不闻不知;当途之士,莫举莫贡。
潜侧武之陋巷,窜绳枢之蓬屋,进废经世之务,退忘治生之车,草梨餐屡空,朝不谋夕。
於是偶俗公子造而诘之,曰:’盖闻有伊吕之才者,不久滞於穷贱;怀猗顿之术者,不长处於饥寒。
达者贵其知变,智士验乎不匮。
故范生出则灭吴霸越,为命世之佐;入则货殖营生,累万金之赀。
天贫在六极,富在五福,《诗》美加可矣,《易》贵聚人,垂饵香则鳝鲔来,悬赏厚则果毅奋,长卿所以解犊鼻而拥朱旄,曲逆所以下席扉而享茅土,不韦所以食十万之邑,张侯所以拔囹圄之困也。
故下乡俭而获悔咎之辰,漂妪丰而蒙千金之报。
先生无少伯之奇略,专锐思乎六经,忽绝米长之实祸,慕不朽之虚名,耻诡遇以干禄,羞炫沽以要荣,冀西伯之畋,俟黄河之将清。
甘列子之菜色,邈全神而遗形,何异图画骐骥,以代徒行之劳;遥指海水,以解口焦之渴;张鱼网於峻极之巅;施钧缗於修木之末;虽自以为得所,犹未免乎迂阔也。
事无身後之功,物无违时之盛。
今海内瓜分,英雄力竞,象恭滔天,猾夏放命,驽蹇星驰以兼路,豺狼奋口而一交一 争。
当途投袂以讼屈,素士蒙尘以履径,纯儒释皇道而治五霸之术,硕生弃四科而恤月旦之评。
筐篚实者,进於草莱;乏资地者,退於朝廷;握黄白者,排金门而陟玉堂,诵方策者,结世雠而委泥泞;贽币浓者,瓦石成珪璋;请托薄者,龙骏弃林坰;一党一 援多者,偕惊飚以凌云;一交一 结狭者,侣踊鳖以沈泳。
夫丸泥已不能遏彭蠡之沸腾,独贤亦焉能反流遁之失正?今先生入无儋石之储,出无束修之调。
徒含章如龙凤,被文如虎豹,吐之如波涛,陈之如锦绣,而冻饿於环堵,何计疏之可吊?奚不泛轻舟以托迅,御飞帆以远之。
一交一 瑰货於朔南,收金碧於九疑。
迪崔烈之遐武,縻好爵於清时?徒疲劳於述作,岂蝉蜕之有期也?独苦身以为名,乃黄老之所蚩也1乐天先生答曰:“六艺备研,八索必该。
斯则富矣,振翰摛藻,德音无穷,斯则贵矣。
求仁仁至,舍旃焉如。
夫栖重渊以颐灵,外万物而自得,遗纷埃於险途,澄精神於玄默。
不窥牖以遐览,判微言而靡惑。
虽复设之以台鼎,犹确尔而弗革也。
曷肯忧贫而与贾竖争利,戚穷而与凡琐竞达哉!吾子苟知商贩可以崇宝,耕也可以免饥,不识逐麋者不顾兔,道远者其到迟也。
且夫尚父之鼓刀,素首乃吐奇也;万钧之为重,冲飚不能移;箫韶未九成,灵鸟纡仪也。
是以俟扶摇而登苍霄者,不弃诎於蓬蒿之杪;骋兰筋以陟六万者,不争途乎蹇驴之群。
大孝必畏辱亲之险,故子春战悸於下堂;上智不贵难得之财,故唐虞捐金而抵譬。
明哲消祸於未来,知士闻利则虑害,而吾子言凡仆以泛舟,孳孳於润屋,劝隋珠之弹雀,控虎口以夺肉,轻遗体於不测,触重险以远至,忘发肤之明戒,寻乾没於难冀。
若夫焚输倾岩,木拔石飞,一陽一侯山峙,洪涛山罪巍,轻艘尘漂,力与心违,从嗟泣而罔逮,乃悟达者之见微也。
“昔回宪以清苦称高,陈平以无金免危,广汉以好利丧身,牛缺以载宝灰糜。
匹夫枉死於怀璧,丰狐召灾於美皮。
今吾子督余以诲盗之业,敦余以召贼之策,进鸩酒以献酬,慧养寿之忠益。
夫士以三坟为金玉,五典为琴筝,讲肄为锺鼓,百家为笙簧,使味道者以辞饱,酣德者以义醒,超流俗以高蹈,轶亿代以扬声,方长驱以独往,何货贿之秽情。
夫藏多者亡厚,好谦者忌盈,含夜光者速剖,循覆车者必倾,过载者沈其舟,欲胜者杀其生。
盖下士所用心,上德所未营也。
”於是问者荡然自失,请备门生之末编,永宝长生之良方焉。
外篇 卷五十七 仁明
抱朴子曰:门人共论仁明之先後,各据所见,乃以谘余。
余告之曰:“三光华象者乾也,厚载无穷者坤也,乾有仁而兼明,坤有仁而无明。
卑高之数,不以邈乎!夫唯圣人,与天合德。
故唐尧以钦明冠典,仲尼以明义首篇。
明明在上,元首之尊称也。
明哲保身,大雅之绝踪也。
虫口月飞蠕动,亦能有仁。
故其意爱弘於长育,哀伤著於啁噍。
然赴阬阱而无猜,入罻罗而不觉。
有仁无明,故并趋祸而攸失炽,潜景以易咀生,结栋宇以免巢穴,选禾稼以代毒烈,制衣裳以改裸饰。
後舟楫以济不通,服牛马以息负步,序等威以镇祸乱,造器械以戒不虞,创书契以治百官,制礼律以肃风教,皆大明之所为,非偏人之所能辩也。
“夫心不违仁而明不经国,危亡之祸,无以杜遏,亦可知矣。
夫料盛衰於未兆,探机事於无形,指倚伏於理外,距浸润於根生者,明之功也。
垂恻隐於昆虫,虽见犯而不校,睹觳觫而改牲,避行苇而不蹈者,仁之事也。
尔则明者才也,行者行也。
杀身成仁之行可力为,而至鉴玄测幽之明难亡假。
一精一粗之分,居然殊矣。
夫体不忍之仁,无臧否之明,则心惑伪真,神乱朱紫,思算不分,邪正不识。
不远安危,则一身之不保,何暇立以济物乎!昔姬公非无友於之爱,而涕泣以灭亲;石石昔非无天性之慈,而割私以奉公。
盖明见事体,不溺近情,遂为纯臣。
以义断恩,舍仁用明,以计抑仁,仁可时废而明不可无也。
汤武逆取顺守,诚不仁也。
应天革命,以其明也。
徐偃修仁以朝同班,外坠城池之险,内无戈甲之备,亡国破家,不明之祸也。
”门人曰:“仲尼叹仁为任重而道远,又云,人而不仁如礼何?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孟子曰,仁,宅也;义,路也。
人无恻隐之心,非仁也。
三代得天下以仁,失天下以不仁。
此皆圣贤之格言,竹素之显证也。
而先生贵明,未见典据。
小子蔽暗,窃所惑焉。
”抱朴子答曰:“古人云,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子近之矣。
曩六国相吞,豺虎力竞,高权诈而下道德,尚杀伐而废退让,孟生方欲抑顿贪残,褒隆仁义,安得不勤勤谆谆,独称仁邪?然未有片言,云仁胜明也。
譬犹疫疠之时,医巫为贵,异口同辞,唯论药石,岂可便谓针艾之伎,过於长生久视之道乎?且吾以为仁明之事,布於方策,直欲切理示,大较精神,举一隅耳。
而子犹日用而不知,云明事之无据乎!乾称大明终始,六位时成。
是立天以明,无不包也。
坤云至哉万物资生,是地德仁,承顺而已。
先後之理,不亦炳然6诗》云,明明上天,照临下土。
明明天子,令问不已。
’《易》曰,王明并受其福。
幽赞神明,神而明之。
此则明之与神合体,诚非纯仁,所能企拟也。
孔子曰‘聪明神武’,不云‘聪仁’,又曰‘昔者明王之治天下’,不曰‘仁王’。
《春秋传》曰:‘明德惟磬’,不云‘仁德’。
《书》云‘元首明哉’,不曰‘仁哉’。
老子叹上士,则曰‘明白四达’,其说衰薄,则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
《易》曰‘王者南面向明’,不云‘向仁’也。
我欲仁,斯仁至矣。
又曰‘为仁由己’,斯则人人可为之也。
至於聪明,何可督哉!笔孟子云,凡见赤子将入井,莫不趋而救之。
以此观之,则莫不有仁心,但厚薄之间,而聪明之分时而有耳。
昔崔杼不杀晏婴,晏婴谓杼为大不仁,而有小仁。
然则奸臣贼子,犹能有仁矣。
”门人又曰:“《易》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然则人莫大於仁也。
”抱朴子答曰:“所以云尔者,以为仁在於行,行可力为,而明入於神,必须天授之才,非所以训故也。
外篇 卷五十八 博喻
抱朴子曰:盈乎万钧,必起於锱铢;竦秀凌霄,必始於分毫。
是以行潦集而南溟就无涯之旷,寻常积而玄圃致极天之高。
抱朴子曰:骋逸策迅策迅者,虽遗景而不劳,因风凌波者,虽济危而不倾。
是以元凯分职,而则天之勋就;伊吕去世任,而革命之功就。
抱朴子曰:琼艘瑶缉,无涉川之用;金弧玉弦,无激乖之能。
是以介洁而无政事者,非拨乱之器,儒雅而乏治略者,非翼亮之才。
抱朴子曰:阆风玄圃,不借高於丘垤;悬黎结绿,不假观於琼珉。
是以英伟不群,而幽蕙之芬骇;峻概独立,而众禽之响振。
抱朴子曰:冰炭不炫能於冷热,瑾瑜不证珍而体著。
是以君子恭己,不恤乎莫与,至人一尸一居,心遗乎毁誉。
抱朴子曰:冲飚倾山,而不能效力於拔毫;火烁金石,而不能耀烈以起湿。
是以淮一陰一善战守,而拙理治之策;绛侯安社稷,而乏承对之给。
抱朴子曰:徇名者不以授命为难,重身者不以近欲累情。
是以纪信甘灰糜而不恨,杨朱同一毛於连城。
抱朴子曰:小鲜不解灵虬之远规,凫鹥不知鸿鹄之非匹。
是以耦耕者笑陈胜之投耒,浅识者嗤孔明之抱膝。
抱朴子曰:淳钧之锋,验於犀兕;宣慈之良,效於明试。
是以同否则元凯与斗筲无殊,并任则騄骐与驽骀不异。
抱朴子曰:器非瑚簋,必进锐而退速;量拟伊吕,虽发晚而到早。
是以鹪鹩倦翮,犹不越乎蓬杪,鸳雏徐起,顾眄而戾苍昊。
抱朴子曰: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
是以垂耳吴阪者,骋千里之逸轨;萦鳞九渊者,凌虹霓以高蹈。
抱朴子曰:九断四属者,蕴藻所以表灵;摧柯碎叶者,茝蕙所以增芬。
是以夷吾桎槛,而建匡合之绩;应侯困辱,而著入秦之勋。
抱朴子曰:听竞者细,则利同而雠结;善否殊途,则事异而结生。
是以嫫母宿瘤,恶见西施之艳容;商臣小白,曾闻延州之退耕。
抱朴子曰:一精一纯舛迹,则凌迟者愧恨;壮弱异科,则扛鼎者见忌。
是以淮一陰一显擢,而庸隶悒懊以疾其超;武安功高,而范睢饰谈以破其事。
抱朴子曰:必死之病,不下苦口之药;朽烂之材,不受雕镂之饰。
是以比干匪躬,而剖心於一精一忠;田丰见微,而夷戮於言直。
抱朴子曰:峄一陽一孤桐,不能无弦而激哀响;大夏孤竹,不能莫吹而吐清声。
是官卑者稷离不能康庶绩,权薄者伊周不能臻升平。
抱朴子曰:登峻者戒在於穷高,济深者祸生於舟重。
是以西秦有思上蔡之李斯,东越有悔盈亢之文种。
抱朴子曰:刚柔有不易之质,贞桡有天然之性。
是以百炼而南金不亏其真,危困而烈士不失其正。
抱朴子曰:不以其道,则富贵不足居;违仁舍义,虽期颐不足吝。
是以卞随负石以投渊,仲由甘心以赴刃。
抱朴子曰:卑高不可以一概齐,餐廪不可以劝沮化。
是以惠施患从车之苦少,庄周忧得鱼之方多。
抱朴子曰:出处有冰炭之殊,躁静有飞沈之异。
是以墨翟以重茧趼怡颜,箕叟以遗世得意。
抱朴子曰:适心者一交一 浅而爱深,忤神者接久而弥乖。
是以声同则倾盖而居昵,道异而白首而无爱。
抱朴子曰:艅艎鹢首,涉川之良器也,櫂之以北狄,则沈漂於波流焉。
蒲梢汗血,迅趋之骏足也,御非造父,则倾偾於崄途焉。
青萍豪曹,剡锋之一精一绝也,操者非羽越,则有自伤之患焉。
劲兵锐卒,拨乱之神物也,用者非明哲,则速自焚之祸焉。
抱朴子曰:天秩有不迁之常尊,无礼犯遄死之重刺。
是以玄洲之禽一兽 ,惟能言而不得厕贵牲;蛩蛩之负厥足,虽寄命而不得为仁义。
抱朴子曰:谤读言不可以巧言弭,实恨不可以虚事释。
释之非其道,弭之不由理,犹怀冰以遣冷,重炉以却暑,逐光以逃影,穿舟以止漏矣。
抱朴子曰:明主官人,不令出其器;忠臣居位,不敢过其量。
非其才而妄授,非所堪而虚任,犹冰碗之盛沸汤,葭莩之包烈火,缀万钧於腐索,加倍载於扁舟。
抱朴子曰:豹笏之裘,不为负薪施;九成六变,不为聋夫设;高唱远和,不为庸愚吐;忘身致果,不为薄德作。
抱朴子曰:民财匮夫而求不已,下力竭矣,而役不休,欲怨叹之不生,规其宁之惟永,断根以续枝,割背以裨腹,刻目以广明,剜耳以开聪也。
抱朴子曰:法无一定,而慕权宜之随时,功不倍前,而好屡变以偶俗,犹剸高马以适卑车,削附踝以就偏履,断长剑以赴短鞞,割尺璧以纳促匣也。
抱朴子曰:止波之修鳞,不出穷谷之隘;鸾栖之峻木,不秀培蝼之卑,九畴之格言,不吐庸猥之口,金版之高算,不出恒民之怀,睹百抱之支,则足以知其本之不细,睹汪濊之文,则足以觉其人之渊邃。
抱朴子曰:桑林郁蔼,无补柏木之凄冽;膏壤带郭,无解黔敖之蒙袂。
然茧纩绨纨,引之自出,千仓万箱,於是乎生。
故识远者贵本,见近者务末。
抱朴子曰:体粗者系形,知一精一者得神,原始见终者,有可推之绪,得之未朕者,无假物之因。
是以昼见天地,未足称明,夜察分毫,乃为绝伦。
抱朴子曰:镦藻春耀,不能离柯以久鲜;吞舟之鱼,不能舍水而摄生。
是以名美而实不副者,必无没节之风;位高而器不称者,不免致寇之败。
抱朴子曰:忍痛苦之药石者,所以除伐命之疾;婴甲胄之重冷者,所以捍锋镝之集;洁操履之拘苦者,所以全拔萃之业;纳拂心之至言者,所以无易方之惑也。
抱朴子曰:鸾凤竞粒於庭场,则受亵於鸡鹜;龙麟杂厕於刍豢,则见觌於六牲。
是以商老栖峻以播邈世之操,卞随赴深以全遗物之一声 。
抱朴子曰:浚井不渫则泥泞滋积,嘉谷不耘则荑莠弥蔓。
学而不思则阂实繁,讲而不一精一则长惑丧功。
抱朴子曰:积万金於箧匮,虽俭乏而不用,则未知其有异於贫窭。
怀逸藻於胸心,不寄意於翰素,则未知其有别於庸猥。
抱朴子曰:南威青琴,姣冶之极,而必俟盛饰以增丽,回赐游夏,虽天才隽朗,而实须《坟》《诰》以广智。
抱朴子曰:丹帏接网,组帐重荫,则丑姿翳矣;朱漆饰致,错涂炫耀,则枯木隐矣。
是以六艺备则卑鄙化为君子,众誉集则孤陋邈乎贵游。
抱朴子曰:繁林翳荟,则羽族云萃;玄渊浩汗,则鳞群兢赴。
德盛业广,则宅心者众,舍瑕录用,即远怀近集。
抱朴子曰:寻飞绝景之足,而不能骋逸放於吕梁;凌波泳渊之属,而不能陟峻而攀危。
故离朱剖秋毫於百步,而不能辩八音之雅俗;子野合通灵之绝响,而不能指白黑於咫尺。
抱朴子曰:四聪广辟,则羲和纳景;万仞虚己,则行潦一交一 赴。
故博辨之道弘,则异闻毕集;庭燎之耀辉,则奇士叩角;诽谤之木设,则有过必知;敢谏之鼓悬,则直言必献。
抱朴子曰:能言莫不褒尧,而尧政不必皆得也;举世莫不贬桀,而桀事不必尽失也。
故一条之枯,不损繁林之蓊蔼;蒿麦冬生,无解毕发之肃杀。
西施有所恶而不能减其美者,美多也;嫫母有所美而不能救其丑者,丑笃也。
抱朴子曰:身与名,难两济;功与神,鲜并全。
支离其德者,苦而必安;用以适世,者乐而多危。
故鸷禽以奋击拘絷,言鸟以智慧见一宠一 ,琼瑶以符辨剖判,三金以琦玩治铄,兰茝以芬馨剪刈,文梓以含音受伐。
是以翠蚪睹化益而登玄云,灵凤值孟戏而反丹穴,子永叹天伦之伟,漆园悲被绣之牺。
抱朴子曰:万麋倾角,猛虎为之含牙;千禽鳞萃,鸷鸟为之握爪。
是以四国流言,公旦不能遏;谤者盈路,而子产无以塞。
抱朴子曰:威施之艳,粉黛无以加,二至之气,吹嘘不能增。
是以怀英逸之量者,不务风格以示异;体邈俗之器者,不恤小誉以徇通。
抱朴子曰:鳞止凤仪,所患在少;狐鸣枭呼,世忌其多。
是以俊乂盈朝,而求贤者未倦;谗佞作威,而忠贞者切齿。
抱朴子曰:多力何必孟贲乌获,逸容凯唯郑旦毛嫱,飚迅非徒骅骝驌騻,立断未独沈闾干将。
是以能立素王之业者,不必东鲁之丘;能洽掩枯之仁者,不必西邻之昌。
抱朴子曰:灵凤振响於朝一陽一,未有惠物之益,而莫不澄听於下风焉。
鸱枭宵集於垣宇,未有分厘之损,而莫不掩耳而注镝焉。
故善言之往,无远不悦;恶言之来,靡近不忤。
犹日月无谢於贞明,枉矢见忘於暂出。
抱朴子曰:影无违形之状,名无离实之文。
故背源之水,必不能扬长流以东渐;非时之华,必不能稽辉藻於冰霜。
抱朴子曰:锯牙之兽,虽低伏而见惮;挥斧之虫,虽口止全形而不威。
故君子被褐,穷而不可轻;小人轩冕,达而不足重。
抱朴子曰:逸麟逍遥大荒之表,故无机阱之祸;灵鸧振翅玄圃之峰,以违罩罗之患。
何必曲穴而永怀怵惕。
何必衔芦而惨惨畏容。
故充乎宰割之用者,必爱乎刍豢者也。
给乎煎熬之膳者,必安乎庭立者也。
抱朴子曰:聪者贵於理遗音於千载之外,而得兴亡之迹。
明者珍於鉴逸群於寒瘁之中,而抽匡世之器。
若夫聆繁会之响,而顾问於庸工,非延州之清听也。
枉英远之才,而谘之於常人,非独见之奇识也。
故与不赏物者而论用凌侪之器,是使瞽者指五色也;与妒胜己者而谋举疾恶之贤,是与狐议治裘也。
抱朴子曰:鸗駮危苦於崄峻之端,不乐口弗守之役,吉光饥渴於冰霜之野,不愿牺牲之鲍,孤竹不以绝粒易鹿台之富,子廉不以困匮贸铜山之丰。
抱朴子曰: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
故有跋涉而游集,亦或密迩而不接。
抱朴子曰:华衮粲烂,非只色之功;嵩岱之峻,非一篑之积。
故九子任而康凝之绩熙,四七授而佐命之勋著。
抱朴子曰:翠虬无翅而天飞;螣蛇无足而电鹜,鳖无耳而关头善闻,蚓无口而扬声。
故皋繇喑而与辩者同功,晋野瞽而与离朱齐明。
抱朴子曰:官达者才未必当其位,誉美者实未必副其名。
故锯齿不能咀嚼,箕舌不能别味,壶耳不能理音,一尸一彳乔鼻不能识气,釜目不能扌卢望舒之景,床 足不能有寻常之逝。
抱朴子曰:路人不能挽劲命中而识养由之射,颜子不能控辔振策而知东野之败。
故有不能下棋而经目识胜负,不能徽弦而过耳解郑雅者。
抱朴子曰:垂荫万亩者,必出峻极之岭;滔天襄陵者,必发板桐之源。
邈世之勋,必由绝伦之器;定倾之算,必吐冠俗之怀。
是以虫焦螟之巢,无乘风之羽;沟浍之中,无宵朗之琦。
抱朴子曰:冲飚焚轮,原火所以增炽也,而萤烛值之而反灭;甘雨膏泽,嘉生所以繁荣也,而枯木得之以速朽;朱轮华毂,俊民之大宝也,而负乘窃之而召祸;鼎食万锺,宣力之弘报也,而近才授之以覆食束。
抱朴子曰:屠犀为甲,给乎专征之服,裂翠为华,集乎後妃之首,虽出幽谷,迁於乔木,然为二物之计,未若栖窜於林薄,摄生乎榛薮也。
故灵龟宁曳尾於涂中,而不愿巾笥之宝;泽雉乐十步之啄,以违鸡鹜之祸。
抱朴子曰:偏才不足以经周用,只长不足以济众短。
是以鸡知将旦,不能究一陰一陽一之历数;鹄识夜半,不能极晷景之道度;山鸠知晴雨於将来,不能明天文;蛇虫岂知潜泉之所居,不能达地理。
抱朴子曰:禁令不明,而严刑以静乱;庙算不一精一,而穷兵以侵邻。
犹钐禾以讨蝗虫,伐木以杀蠹蝎,食毒以中蚤虱,彻舍以逐雀鼠也。
抱朴子曰:锐锋产乎钝石,明火炽乎暗木,贵珠出乎贱蚌,美玉出乎丑璞。
是以不可以父母限重华,不可以祖祢量卫霍也。
抱朴子曰:志得则颜怡,意失则容戚。
本朽则末枯,源浅则流促。
有诸中者必形乎表,发乎迩者必著乎远。
抱朴子曰:妍姿媚貌,形色不齐,而悦情可均;丝竹金石,五声诡韵,而快耳不异;缴飞钩沈,罾举罝抑,而有获同功;树勋立言,出处殊途,而所贵一致。
抱朴子曰:利丰者害厚,质美者召灾。
是以南禽歼於藻羽,穴豹死於文皮,鳣鲤积而玄渊涸,麋鹿聚而繁林焚,金玉崇而寇盗至,名位高而忧责集。
抱朴子曰:商风宵肃则絺扇废,登危陟峻则轻舟弃,干戈云扰则文儒退,丧乱既平则武夫黜。
抱朴子曰:价直万金者,不待见其物而好恶可别矣;条枝连抱者,不俟围其木而巨细可论矣。
故望洪涛之滔天,则知其不起乎潢污之中矣;观翰草之汪濊,则知其不出乎章句之徒矣。
抱朴子曰:丹华绿草,不拘於曲瘁之株;紫芝芳秀,不限於斥卤之壤。
是以受玄珪以告成者,生於四罪之门;承历数於文祖者,出於顽嚣之家。
抱朴子曰:善言居室,则靡远不应;枉直不中,则无近不离。
是以宋野有退舍之荧惑;殷朝有外奔之昵属。
四环至自少广之表,鹿马变於萧墙之里。
抱朴子曰:荆卿朱亥,不示勇於怯弱之间;孟贲冯妇,不奋戈戟於俚侠之群。
英儒硕生,不饰细辩於浅近之徒;达人伟士,不变日一交一 察於流俗之中。
抱朴子曰:盘旋揖让,非御寇之容;掼甲缨胄,非庙堂之饰。
垂绅振佩,不可以挥刃争锋;规行矩步,不可以救火拯溺。
抱朴子曰:乾坤陶育,而庶物不识其惠者,由乎其益无方也;大人神化,而群细不觉其施者,由乎治之於未有也。
故可知者小也,易料者少也。
抱朴子曰:娥英任姒,不以蚕织为首称,汤武汉高,不以细行招近誉。
故澄视於三辰者,不遑纡鉴於井谷;清听於韶濩者,岂暇垂耳於桑间。
抱朴子曰:肤表或不可以论中,望貌或不可以核能。
仲尼似丧家之狗,公旦类朴斫之材,咎繇面如蒙倛,伊尹形若槁骸,及龙一陽一宋朝,犹土偶之冠夜光,藉孺董一邓一 ,犹锦纨之裹尘埃也。
抱朴子曰:勋华不能化下愚,故教不行於子弟;辛癸不能改上智,故恶不染於三仁。
抱朴子曰:至大有所不能变,极细有所不能夺。
故冰霜肃杀,不能凋菽麦之茂;炽暑郁一陰一,不能消雪山之冻;飚风荡海,不能使潜泉扬波;春泽荣物,不能使枯卉发华。
抱朴子曰:泣血之宝,仰石监石诸以摛景,沈闾孟劳,须楚砥以敛锋,骝马日待王孙而致远,令质俟櫽括而成德。
抱朴子曰:栖鸾戢鸑,虽饥渴而不愿笼委於庖人之室;乘黄天鹿,虽幽饥而不乐草刍秣於濯龙之厩。
是以掇蜩之叟,忘万物於芳林,垂纶之生,忽执珪於南楚。
抱朴子曰:方圆舛状,逝止异归。
故浑象尊於行健,坤後贵於安贞。
七政四气,以周流成功;五岳六柱,以峙静作镇。
是以宋墨楚申,以载驰存国,干木一胡一 明,以无为折冲。
抱朴子曰:得意於丘园者,身否而神泰;役己以恤物者,形逸而心劳。
故抱瓮灌园者,欢於台宰;呕餐茹薇者,美乎鼎食;仗策去豳者,形如月居腊;夜以待旦者,勤忧损命。
抱朴子曰:仁忍有天渊之绝,善否犹有无之觉。
驺虞侧足以蹈虚,豺狼掩群以害生。
虞卿捐相印以济穷,华公让三事以推贤。
李斯疾胜己而杀韩非,庞涓患不如而刑孙膑。
抱朴子曰:用得其长,则才无或弃;偏诘其短,则触物无可。
故轻罗雾縠,治服之丽也,而不可以御流镝;沈闾巨阙,断斩之良也,而不可以挑脚刺。
抱朴子曰:小疵不足以损大器,短疒火不足以累长才。
日月挟虫鸟之瑕,不妨丽天之景,黄河合泥滓之浊,不害凌山之流。
树塞不可以弃夷吾,夺田不可以薄萧何,窃妻不可以废相如,受金不可以斥陈平。
抱朴子曰:虎豹不能搏噬於波涛之中,螣蛇不能登凌於不雾之日,挚雉兔则鸾凤不及鹰鹞,引耕犁则龙麟不逮双峙。
故武夫勇士,无用乎晏如之世;硕生逸才,不贵乎力竞之运。
抱朴子曰:两绊而项领,则骐騄与蹇驴同矣;失林而居槛,则猿狖与獾貉等矣;韬锋而不击,则龙泉与铅刀均矣;才远任近,则英俊与庸王肖比矣。
若乃求千里之迹於絷维之骏,责匠世之勋於剧碎之贤,谓之不惑,吾不信也。
抱朴子曰:捐荼茹蒿者,必无识甘之口;弃琼拾砾者,必无甄珍之明。
薄九成而悦北鄙者,吾知其不能格灵祇而仪翔凤矣。
舍英秀而杖常民者,吾知其不能叙彝伦而臻升平矣。
抱朴子曰:达乎通塞之至理者,不悁悒於穷否;审乎自然之有命者,不逸豫於道行。
故萦抑渊洿,则遗愠闷之心;振耀宸户衣,而无得意之色。
三仕三已,则其人也。
抱朴子曰:否泰系乎运,穷达不足以论士;得失在乎适,营辱不可以量才。
时命不可以力求,遭遇不可以智违。
故尚父者,老妇之弃夫;韩信者,乞食之饿子;萧公者,斗筲之吏;黥布者,刑黜之亡隶。
当其行龙姿於虺蜥之中,卷凤翅乎斥鷃之群,则彼龙後,谓为其伦。
抱朴子曰:四灵翳逸,而为隆平之符;幽人嘉遁,而为有国之宝。
何必司晨而衔镳,羁绁於忧责哉?有用人之用也,无用我之用也,徇身者不以名汨和,修生者不以物累己。
抱朴子曰:量才而授者,不求功於器外;揆能而受者,不负责於力荆故灭荧烛者不烦沧海,扛斤两者不事乌获。
运薪辇盐,不宜枉骐骥之脚;碎职琑任,安足屈独行之俊矣?抱朴子曰:田巛浍之流,不能运大白之艘;升合之器,不能容千锺之物。
熠耀不能并表微之景,常才不能别逸伦之器。
盖造化所假,聪明有本根也。
抱朴子曰:郢人美下里之一婬一蛙,而薄六茎之和音;庸夫好悦耳之华誉,而恶利行之良规。
故宋玉舍其延灵之一精一声,智士招其独见之远谋。
抱朴子曰:琼珉山积,不能无挟瑕之器;一邓一 林千里,不能无偏枯之木。
论珍则不可以细疵弃巨美;语大则不可以少累废其多故。
叛主者,良平也,而吐六奇以安上;群盗者彭越也,而建弘勋於佐命。
抱朴子曰:五岳巍峨,不以藏疾伤其极天之高;沧海滉瀁,不以含垢累其无涯之广。
故九德尚宽以得众,宣尼泛爱而与进。
外篇 卷五十九 广譬
抱朴子曰:立德践言,行全操清,斯则富矣,何必玉帛之崇乎?高尚其志,不降不辱,斯则贵矣,何必青紫之兼拕也?俗民不能识其度量,庸夫不得揣其铨衡,是则高矣,何必凌云而蹈霓乎?问者莫或测其渊流,求者未有觉其短乏,是则深矣,何必洞河而沦海乎?四海苟备,虽室有悬磬之窭,可以无羡乎铸山而煮海矣。
身处鸟兽之群,可以不渴乎朱轮而华毂矣。
抱朴子曰:潜灵俟庆云以腾竦,栖鸿阶劲风以凌虚,素鳞须姬发而跃,白雉待公旦而来,姜老值西伯而投石番溪之纶,韩英遭汉高乃骋拨乱之才。
抱朴子曰:澄精神於玄一者,则形器可忘;邈高节以外物者,则富贵可遗。
故支离之□,伟造化而怡颜;北人箕叟,栖嵩岫而得意焉。
抱朴子曰:粗理不可浃全,能事不可举兼。
故悬象明而可蔽,山川滞而或移,金玉刚而可柔,坚冰密而可离。
公旦不能与伯氏跟絓於冯云之峻,仲尼不能与吕梁较伎於百仞之溪。
抱朴子曰:震雷不能细其音,以协金石之和;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变曲照之惠;大川不能促其涯,以适速济之情;五岳不能削其峻,以副陟者之欲。
故广车不能胁其辙以苟通於狭路,高士不能撙其节以同尘於隘俗。
抱朴子曰:一陰一陽一以广陶济物,三光以普照著明,嵩华以藏疾为旷,北溟以含垢称大,硕儒以与进弘道,远数以博爱容众。
抱朴子曰:灵龟之甲,不必为战施;麟角凤爪,不必为斗设。
故隽生不释剑於平世,击柝不辍备於思危。
抱朴子曰:南金不为处幽而自轻,瑾瑶不以居深而止洁。
志道者不以否滞而改图,守正者不以莫赏而苟合。
抱朴子曰:登玄圃者,悟丘阜之卑;浮溟海者,识池沼之褊。
披九典乃觉墙面之笃蔽,闻至道乃知拘俗之多迷。
抱朴子曰:浑沌之原,无皎澄之流;毫厘之根,无连抱之枝;分寸之烬,无炎远之热;隙穴之中,无炳蔚之群;钩曲之形,无绳直之影;叁差之上,无整齐之下。
抱朴子曰:不睹琼琨之熠烁,则不觉瓦砾之可贱;不觌虎豹之彧蔚,则不知犬羊之质漫。
聆白雪之九成,然後悟巴人之极鄙;识儒雅之汪濊,尔乃悲不学之固陋。
抱朴子曰:无当之玉碗,不如全用之埏埴;寸裂之锦黻,未若坚完之韦布。
故夏姬之无礼,不如孤逐之皎洁;富贵之多罪,不如贫贱之履道。
抱朴子曰:猛兽不奋搏於度外,鹰鹞不挥翮以妄击。
若庙算既内不揆德,进取又外不量力,犹轻羽之没洪炉,飞雪之委沸镬,朝菌之试干将,羔犊之犯武虎虎也。
抱朴子曰:三辰蔽於天,则清景暗於地;根草亥蹶於此,则柯条瘁於彼;道失於近,则祸及於远;政缪於上,而民困於下。
抱朴子曰:务於远者或失於近,治其外者或患生乎内。
覆头者不必能令足不濡,蔽腹者不必能令背不伤。
故秦始筑城遏一胡一 而祸发帏幄,汉武悬旌万里而变起萧墙。
抱朴子曰:人才无定珍,器用无常道,直趋者以适世为奇,役御者以合时为妙。
故玄冰结则五明捐,隆暑炽则裘炉退,高鸟聚则良弓发,狡兔多则卢鹊走,干戈兴则武夫奋,韶夏作则文儒起。
抱朴子曰:激修流扬朝宗者,不可以背五城而跨积石;舒翠叶吐丹葩者,不可以舍洪草亥而去繁柯。
败源失本,鲜不枯汔,叛圣违经,理不弘济。
抱朴子曰:四渎辩源,五河分流,赴卑注海,殊途同归。
色不均而皆艳,音不同而咸悲,香非一而并芳,味不等而悉美。
抱朴子曰:物贵济事而饰其末,化俗以德而言非其本,故绵布可以御寒,不必貂狐;淳素可以匠物,不在文辩。
抱朴子曰:冲飚谧气则转蓬山峙,修纲既舒则万目齐理。
故未有上好谦而下慢,主贱宝而俗贫。
抱朴子曰:事有缘微而成著,物有治近而致远。
故修步武之池,而引沈鳞於一江一 海;丰朝一陽一之林,而延灵禽於丹穴;设象於盘盂,而翠虬降於玄霄;委灰於尺水,而望舒变於太极。
是以晋文回轮於勇虫,而壮士云赴;句践曲躬於怒蛙,而戎卒轻死。
九九显而扣角之俊至,枯骨掩而叁分之仁洽。
抱朴子曰:膏壤在草亥,而枯叶含荣;率俗以身,则不言而化。
故有唐以鹿裘臻太平;齐桓以捐紫止奢竞。
章华构而丰屋之过成,露台辍而玄默之风行。
抱朴子曰:聪者,料兴亡於遗音之绝响;明者,觌机理於玄微之未形。
故越人见齐桓不振之徵於未觉之疾;箕子识殷人鹿台之祸於象箸之初。
抱朴子曰:二仪不能废春秋以成岁,明主不能舍刑德以致治。
故诛贵所以立威,赏贱所以劝善。
罚上达,则奸萌破而非懦弱所能用也;惠下逮,则远人怀而非俭吝所能办也。
抱朴子曰:浮海沧者,必一精一占於风气,故保利涉之福。
善莅政者,必战战於得失,故享惟永之庆。
故暗君之所轻,盖明主之所重也。
亡国之所弃,则治世之所行也。
抱朴子曰:毫厘蹉於机,则寻常达於的;与夺失於此,则善否乱於彼。
邪正混侔,则彝伦攸斁;功过不料,则庶绩以崩。
故明君赏犹春雨而无霖一婬一之失,罚拟秋霜而无诡时之严。
抱朴子曰:明铨衡者,所重不可得诬也;仗法度者,所爱不可得私也。
故得人者,先得之於己者也;失人者,先失之於己者也。
未有得己而失人,失己而得人者也。
抱朴子曰:明主躬操威恩,不假人以利器;暗主倒执干戈,虽名尊而势去。
故制庆赏而得众者,田常所以夺齐也;擅威福而专朝者,王莽所以篡汉也。
抱朴子曰:常制不可以待变化,一途不可以应无方,刻船不可以索遗剑,胶柱不可以谐清音。
故翠盖不设於晴朗,朱轮不施於涉川,味淡则加之以盐,沸溢则增水而减火。
抱朴子曰:丹书铁券,刺牲歃血,不能救违约之弊,则难以结绳检矣。
五刑九伐,赤族之威,不足以止觊觎之奸,则不可以舞干化矣。
是以《书》有世重之文,《易》有随时之宜。
抱朴子曰:人有识真之明者,不可欺以伪也,有揣深之智者,不可诳以浅也。
不然,以虺蛇为应龙,狐鸱为麟凤矣。
抱朴子曰:世有雷同之誉而未必贤也;俗有讙哗之毁而未必恶也。
是以迎而许之者,未若鉴其事而试其用;逆而距之者,未若听其言而课其实。
则佞媚不以虚谈进,良能不以孤弱退,驽蹇辍望於大辂,戎虬扬镳而电骋。
则功一胡一 大而不可建,道一胡一 远而不可到?抱朴子曰:潜朽之木,不能当倾山之风,含隟之崖,难以值滔天之涛。
故七百之祚,三十之世,非徒牧野之功;倒戈之败,鹿台之败,不始甲子之朝。
其强久矣,其亡尚矣。
抱朴子曰: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
是以秦王叹息於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於相如之文而情不同世;及既得之,终不能拔。
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之乎冗散,此盖叶公之好伪形,见真龙而失色也。
抱朴子曰:摩尼不宵朗,则无别於碛砾;化鲲不凌霄,则靡殊於桃虫。
绵驹吞声,则与喑人为群;逸才沈抑,则与凡庸为伍。
故(鱼旦)鳅亵绛虬於渊洿,驽蹇黩骏騄於坰野者,不识彼物静与之同,动与之异。
抱朴子曰:弃金璧於途路,则行人止足;委锦纨於泥泞,则见者惊咄。
若夫放高世之士於庸卤之伍,捐经国之器於困滞之地,而谈者不讼其屈,达者不拯其穷,或贵其文而忽其身,或用其策而忘其功。
斯之为病,由来久矣。
抱朴子曰:开源不亿仞,则无怀山之流;崇峻不凌霄,则无弥天之云。
财不丰,则其惠也不博;才不远,则其辞也不赡。
故睹盈丈之牙,则知其不出径寸之口;则百寻之枝,则知其不附毫末之木。
抱朴子曰:灵凤所以晨起丹穴,夕萃轩丘,日未移晷,周章九陔,凌风蹈云,不掇不阂者,以其六翮之轻劲也。
夫才大器,亦有国之六翮也。
抱朴子曰:淇卫忘归,不能无弦而远激;振尘之音,不能无器而兴哀。
超俗拔萃之德,不能立功於未至之时。
抱朴子曰:朱绿之藻,不秀於枯柯;倾山之流,不发乎涸源。
熠耀之宵焰,不能使万品呈形;志尽势利,不能使芳风邈世。
抱朴子曰:重渊不洞地,则不能含螭龙,吐吞舟;峻山不极天,则不能韬琳琅,播云雨;立德不绝俗,则不能收美声,著厚实;执志不绝群,则不能臻成功,铭弘勋。
而凡夫朝为蜩翼之善,夕望丘陵之益,犹立植黍稷,坐索於丰收也。
抱朴子曰:行无邈俗之标,而索高世之称;体无道艺之本,而营朋一党一 之末。
欲以收清贵於当世,播德音於将来,犹褰裳以越沧海,企伫而跃九玄。
抱朴子曰:泥龙虽藻绘炳蔚,而不堪庆云之招;撩禽虽雕琢玄黄,而不任凌风之举;刍狗虽饰以金翠,而不能蹑景以顿逸;近才虽丰其一宠一 禄,而不能令天清而地平。
抱朴子曰:毒弱既陈,则旁有烂肠之鼠;明燎宵举,则下有聚死之虫。
刍豢之丰,则鼎俎承之;才小任大,则泣血涟如。
桑霍为戒厚矣,范疏之鉴明矣。
抱朴子曰:沧海扬万里之涛,不能敛山峰之尘;惊风摧千仞之木,不能拔弱草之草亥。
豸区虎武虎阚,不能威蚊虻;冠世之才,不能合流俗。
抱朴子曰:坚志者,功名之主也;不惰者,众善之师也。
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矣;积善不以穷否而怨,则必永其令问矣。
抱朴子曰:和鹊虽不长生,而针石不可谓非济命之器也;儒者虽多贫贱,而坟典不可谓非进德之具也。
播种有不收者矣,而稼穑不可废;仁义有遇祸者矣,而行业不可惰。
抱朴子曰:重载不止,所以沈我舟也;昧进忘退,所以危我身也。
聚蝎攻本,虽权安然,必倾之徵也。
抱朴子曰:玄云为龙兴,非虺蜓所能招也;飚风为虎发,非狐狢之能致也。
是以大人受命,则逸伦之士集;玉帛幽求,则丘园之俊起。
抱朴子曰: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
是以执雌节者无争雄之祸,多尚人者有召怨之患。
抱朴子曰:淮一陰一隐勇於跨下,不损其龙跃而虎视;应侯韬奇於溺篑,不妨其鸾翔而凤起也。
或南面称孤,或宰总台鼎。
故一抑一扬者,轻鸿所以凌虚也;乍屈乍伸者,良才所以俟时也。
抱朴子曰:焦螟之卑栖,不肯为衔鼠之唳天;玄蝉之洁饥,不愿为蜣螂之秽饱。
是以御寇不纳郑一陽一之惠,曾叁不美晋楚之宝。
抱朴子曰:微飙不能扬大海之波;毫芒不能动万钧之锺。
是以漆园思惠,有捐斤之叹;伯氏哀期,有剿弦之愤。
短唱不足以致弘丽之和,势力不足以移淡泊之心。
抱朴子曰:熊罴不校捷於狐狸,金鹗不兢击於小鹞。
是以张耳掩壮於抱关,朱亥窜勇於鼓刀。
抱朴子曰:悬鱼惑於芳饵,槛虎死於笼狐。
不可以钓缗致者,必虬螭也;不可以机阱诱者,必麟虞也。
抱朴子曰:夫云翔者,不知泥居之洿;处贵者,鲜恕群下之劳。
然根朽者,寻木不能保其千日之茂也;民怨者,尧舜不能恃其长世之庆也。
抱朴子曰:凡木结根於灵山,而匠石为之寝斤斧;小鲜寓身於龙池,而渔父为之息纲罟。
蚊集鹰首,则鳸鵦不敢啄;鼠住虎侧,则狸犬不敢睨。
抱朴子曰:灵蔡默然,而吉凶昭晰於无形;春蛙长哗,而丑音见患於聒耳。
故声希者响必巨,辞寡者信必著。
抱朴子曰:箕踞之俗,恶盘旋之容;被发之域,憎章甫之饰。
故忠正者排於谗胜之世,雅人不容乎恶直之俗。
抱朴子曰:升水不能救薮之燔草热,撮壤不能遏砥柱之腾沸,寸刃不能刊长洲之林,独是不能止朋一党一 之非。
抱朴子曰:千羊不能捍独虎,万雀不能抵一鹰。
庭燎攒举,不及羲和之末景;百鼓并伐,未若震霆之余声。
是以庸夫盈明,不能使彝伦攸叙;英俊甭任,足以令庶事根长。
抱朴子曰:非分之达,犹林卉之冬华也;守道之穷,犹竹柏之履霜也。
故识否泰於独见者,虽劫以锋锐,犹不失正而改途焉,安肯谄笑以偶俗乎?体方贞以居直者,虽诱以封国,犹不违情以趋时焉,安肯躐径以取容乎?抱朴子曰:震雷车訇车盍,而不能致音乎聋聩之耳,重光丽天,而不能曲景於幽岫之中;凝冰惨栗,而不能凋款冬之华;朱飙铄石,而不能靡萧丘之木。
故至德有所不能移也。
抱朴子曰:弓广一弩一危机,严镞衔弦,至可忌也,而勇雉触之而不猜;暗政乱邦,恶直妒能,甚难测也,而贪人竞而不避。
故飞锋暴集而不觉,祸败奄及而不振。
是以愚夫之所悦,乃达者之所悲也;凡才之所趋,乃大智之所去也。
抱朴子曰:风不辍则扇不用,日不入则烛不明,华不堕则实不结,岸不亏则谷不盈。
九有乂安,则韩白之功不著;长君继轨,则伊霍之勋不成。
故病困乃重良医,世乱而贵忠贞。
抱朴子曰:好荣故乐誉之欲多,畏辱则憎毁之情急。
若夫通一精一元一,命契造化,混盈虚以同条,齐得失於一指者,爱恶未始有所系,穷通不足以滑和。
抱朴子曰:与夺不汨其神者,至粹者也;利害不染其和者,极醇者也。
浩浩乎非瓢觯所校矣,茫茫乎非跬步所寻矣。
声希所以为大音,和寡所以崇我贵,玄黄辽邈而不与□其旷,死生大矣,而不以改其守,常分细碎,将一胡一 恤焉?抱朴子曰:林繁则匠入矣,珠美则虫奉裂矣。
石含金者焚铄,草任药者剪掘,刃利则先缺,弦哀则速绝。
用以适己,真一人之宝也;才合世求,有伎之灾也。
抱朴子曰:准的陈则流镝赴焉;美名起则谤读言攻焉。
瑰货多藏则不招怨而怨至矣,器盈志骄则不召祸而祸来矣。
抱朴子曰:连城之宝,非贫寒所能市也;高世之器,非浅俗所能识也。
然盈尺之珍,不以莫知而暗其质;逸伦之士,不以否塞而薄其节。
乐天任命,何怨何尤!抱朴子曰:大鹏无戒旦之用,巨象无驰逐之才。
故蒋琬败绩於百里,而为三台之标;陈平困瘁於治家,而怀六奇之略。
抱朴子曰:明暗者,才也,自然而不可饰焉;穷达者,时也,有会而不可力焉。
吕尚非早蔽而晚智,然振素而仅遇;韩信非初怯而末勇,然危困而後达。
抱朴子曰:奔骥不能及既住之失,千金不能救斯言之玷。
故博其施者,未若防其微;勤其求者,不如寡其辞。
抱朴子曰:烈士之爱国也如家,奉君也如亲,则不忠之事,不为其罪矣。
仁人之视人也如己,待疏也犹密,则不恕之怨,不为其责矣。
抱朴子曰:玄冰未结,白雪不积,则青松之茂不显;俗化不弊,风教不颓,则皎洁之操不别。
在危国而沈贱,故庄莱抗遗荣之高;居乱邦而饥寒,故曾列播忘富之称。
抱朴子曰:天居高而鉴卑,故其网虽疏而不漏;神聪明而正直,故其道赏真而伐伪。
是以惠和畅於九区,则七耀得於玄昊;残害著於品物,则二气谬於四八。
抱朴子曰:天秩有罔极之尊,人爵无违德之贵。
故仲尼虽匹夫而飨祀於百代,辛癸为帝王而仆竖不愿以见比,商老身愈贱而名愈贵,幽厉位弥重而罪弥著。
故齐王之生,不及柳惠之墓;秦王之宫,未若康成之闾。
抱朴子曰:影响不能无形声以著,余庆不可以无德而招。
故唐尧为政七十余载,然後景星摛耀;羊公积行,黄发不倦,而乃坠金雨集。
途远者其至必迟,施後者其报常晚。
抱朴子曰:理尽者不可责有余,一至者不可求兼济。
故洪涛之末,不能荡浮萍;冲风之後,不能飏轻尘;劲一弩一之余力,不能洞雾縠;西颓之落晖,不能照山东。
抱朴子曰:悬象虽薄蚀,不可以比萤烛之贞耀;黄河虽混浑,不可以方沼沚之清澄。
山虽崩,犹峻於丘垤;虎虽瘠,犹猛於豺狼。
抱朴子曰:神农不九疾,则四经之道不垂;大禹不胼胝,则玄珪之庆不集。
故久忧为厚乐之本,暂劳为永逸之始。
抱朴子曰:金钩桂饵虽珍,而不能制九渊之沈鳞;显一宠一 丰禄虽贵,而不能致无欲之幽人。
故吕梁有鹄立之夫,河湄繁伐檀之民。
玉帛徒集於子陵之巷,蒲轮虚反於徐生之门。
抱朴子曰:观听殊好,爱憎难同。
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沈。
故兖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辨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
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系马之庸。
抱朴子曰:般旋之仪,见憎於裸踞之乡;绳墨之匠,获忌於曲木之肆。
贪婪饕餮者,疾素丝之皎洁;比周实繁者,雠高操之孤立。
犹贾竖之恶同利,丑女之害国色。
抱朴子曰:君子之升腾也,则推贤而散禄;庸人之得志也,则矜贵而忽士。
施惠隆於佞幸,用财出乎小惠。
不与智者aw其安,而望有危而见救;不与奇士同其欢,而欲有戚之见恤;犹灾火张天,方请雨於名山;洪水凌空,而伐舟於东闾;不亦晚乎?
外篇 卷六十 辞义
或曰:“乾坤方圆,非规定之功,三辰摛景,非莹磨之力;春华粲焕,非渐染之辨;茝蕙芬馥,非容气所假。
知夫至真,贵乎天然也。
义以罕觌为异,辞以不常为美,而历观古今属文之家,鲜能挺逸丽於毫端,多斟酌於前言。
何也?”抱朴子曰:“清音贵於雅韵克谐,著作珍乎判微析理。
故八音形器异而锺律同,黼黻文物殊而五色均。
徒闲涩有主宾,妍媸有步骤。
是则总章无常曲,大庖无定味。
夫梓豫山积,非班匠不能成机巧;众书无限,非英才不能收膏腴。
何必寻木千里,乃构大厦;鬼神之言,乃著篇章乎1抱朴子曰: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叁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浑,或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
暗於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抱朴子曰: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
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於殊途。
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鲜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一流 也。
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摇之细巧,蔽於沈深之弘邃也。
其英异宏逸者,则网罗乎玄黄之表;其拘束龌龊者,则羁绁於笼罩之内。
振翅有利钝,则翔集有高卑;骋迹有迟迅,则进趋有远近。
驽锐(疑下有脱文)不可胶柱调也。
文贵丰赡,何必称善如一口乎!不能拯风俗之流遁,世途之凌夷,通疑者之路,赈贫者之乏,何异春华不为肴粮之用,茝蕙不救冰寒之急。
古诗刺过失,故有益而贵;今诗纯虚誉,故有损而贱也。
抱朴子曰: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深者则患乎譬烦言冗,申诫广喻,欲弃而惜,不觉成烦也。
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
繁华日韦晔,则并七曜以高丽;沈微沦妙,则侪玄渊之无测。
人事靡细而不浃,王道无微而不惫,故能身贱而言贵,千载弥彰焉。
外篇 卷六十一 循本
抱朴子曰:玄寂虚静者,神明之本也;一陰一陽一柔刚者,二仪之本也;巍峨岩岫者,山岳之本也;德行文学者,君子之本也。
莫或无本而能立焉。
是以欲致其高,必丰其基,欲茂其末,必深其根。
乡一党一 之友不洽,而勤远方之求,涖官之称不著,而索不次之显。
是以虽佻虚誉,犹狂华干霜以吐曜,不崇朝而零瘁矣。
虽窃大宝於不料,冒惟尘以负乘,犹鲜介附腾波以高凌,顾眄已枯株於危陆矣。
圣贤孜孜,勉之若彼,浅近口止乔口止乔,忽之如此。
积一习一 则忘鲍肆之臭,裸乡不觉呈形之丑,自非遁世而无闷,齐物於通塞者,安能弃近易而寻迂阔哉!将救斯弊,其术无他,徒擢民於岩岫,任才而不计也。
外篇 卷六十二 应嘲
抱朴子曰:客嘲余云:“先生载营抱一,韬景灵渊,背俗独住,邈尔萧然。
计决而犹豫,不栖於心术;分定而世累,无系於胸间。
伯一陽一以道德为首,庄周以逍遥冠篇,用能标峻格於九霄,宣芳烈於罔极也。
今先生高尚勿用,身不服事,而著君道臣节之书;不一交一 於世,而作讥俗救生之论;甚爱骨干毛,而缀用兵战守之法;不营进趋,而有审举穷达之篇;蒙窃惑焉。
”抱朴子曰:“君臣之大,次於天地,思乐有道,出处一情,隐显任时,言亦何系。
大人君子,与事变通。
老子无为者也,鬼谷终隐者也,而著其书,咸论世务。
何必身居其位,然後乃言其事乎?夫器非琼瑶,楚和不泣,质非潜虬,风云不集。
余才短德薄,干不适治,出处同归,行止一致,岂必达官,乃可议政事君,否则不可论治乱乎?常恨庄生言行自伐,桎梏世业,身居漆园而多诞谈,好画鬼魅,憎图狗马,狭细忠贞,贬毁仁义。
可谓雕虎画龙,难以征风云;空板亿万,不能救无钱。
孺子之竹马,不免於脚剥;士柈之盈案,无益於腹虚也。
”或人又曰:“然吾子所著,弹?a href="http://www.zggdwx.com/liaozhai/255.html">戏缢祝钥啻侵保峥质首闳≡髟谖唬斜黛妒保撬匝锷⒂笾酪病!?抱朴子曰:“夫制器者珍於周急,而不以辨饰外形为善;立言者贵於助教,而不以偶俗集誉为高。
若徒阿顺谄谀,虚美隐恶,岂所匡失弼违,醒迷补过者乎?虑寡和而废白雪之音,嫌难售而贱连城之价,余无取焉。
非不能属华艳以取悦,非不知抗直言之多吝,然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欲令心口相契,顾不愧景,冀知音之在後也。
否泰有命,通塞听天,何必书行言用,荣及当年乎?夫君子之开口动笔,必戒悟蔽,式整雷同之倾邪,磋砻流遁之暗秽,而著书者徒饰弄华藻,张磔迂阔,属难验无益之辞,治靡丽虚言之美,有似坚白厉修之书,公孙刑名之论,虽旷笼天地之外,微入无间之内,立解连环,离同合异,鸟影不动,鸡卵有足,犬可为羊,大龟长蛇之言,适足示巧表奇以诳俗,何异乎画敖仓以救饥,仰天汉以解渴。
说昆山之多玉,不能赈原宪之贫;观药藏之簿领,不能治危急之疾;墨子刻木鸡以厉天,不如三寸之车金害;管青铸骐骥於金象,不如驽马之周用。
言高秋天而不可施者,丘不与易也。
”
外篇 卷六十三 喻蔽
抱朴子曰:余雅谓王仲任作《论衡》八十余篇,为冠伦大才。
有同门鲁生难余曰:“夫琼瑶以寡为奇,碛砾以多为贱,故庖牺卦不盈十而弥纶二仪,老氏言不满万而道德备举。
王充著书,兼箱累袠,而乍出乍入,或儒或墨,属词比义,又不尽美,所谓陂原之蒿莠,未若步武之黍稷也。
”抱朴子答曰:“且夫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贤,徒见述作之品,未闻多少之限也。
吾子所谓窜巢穴之沈昧,不知八紘之无外;守灯烛之宵曜,不识三光之晃朗;游潢洿之浅狭,水觉南溟之浩汗;滞丘垤之位埤,不寤嵩岱之峻极也。
两仪所以称大者,以其函括八荒,缅邈无表也;山海所以为富者,以其包笼旷阔,含受杂错也。
若如雅论,贵少贱多,则穹隆无取乎宏焘,而旁泊不贵於厚载也。
夫迹水之中,无吞舟之鳞;寸枝之上,无垂天之翼;蚁垤之巅,无扶桑之林;潢潦之源,无襄陵之流。
巨鳌首冠瀛洲,飞波凌乎方丈;洪桃盘於度陵,建木竦於都广;沈鲲横於天池,云鹏戾乎玄象。
且夫雷霆之骇,不能细其响;黄河之激,不能局其流;骐騄追风,不能近其迹;鸿鹄奋翅,不能卑其飞。
云厚者雨必猛,弓劲者箭必远。
王生学博才大,又安省乎!“吾子云;‘玉以少贵,石以多贱。
’夫玄圃之下,荆华之颠,九员之泽,折方之渊,琳琅积而成山,夜光焕而灼天,顾不善也。
又引庖牺氏著作不多,若周公既繇大易,加之以礼乐,仲尼作《春秋》,而重之以十篇。
过於庖牺,多於老氏,皆当贬也。
言少则至理不备,辞寡既庶事不畅。
是以必须篇累卷积,而纲领举也。
羲和升光以启旦,望舒曜景以灼夜,五材并生而异用,百药杂秀而殊治,四时会而岁功成,五色聚而锦绣丽,八音谐而箫韶美,群言合而道艺辨。
积猗顿之材,而用之甚少,是何异於原宪也?怀无铨之量,而著述约陋,亦何加别於琐碌也?音为知者珍,书为识者传,瞽旷之调锺,未必求解於同世;格言高文,岂患莫赏而减之哉!且夫一江一 海之秽物,不可胜计,而不损其深也;五岳之曲木,不可訾量,而无亏其峻也。
夏後之璜,虽有分毫之瑕,晖曜符彩,足相补也。
数千万言,虽有不艳之辞,事义高远,足相掩也。
故曰:四渎之浊,不方瓮水之清;巨象之瘦,不同羔羊之肥矣。
“子又讥云:‘乍入乍出,或儒或墨。
’夫发口为言,著纸为书。
书者所以代言,言者所以书事。
若用笔不宜杂载,是论议当常守一物。
昔诸侯访政,弟子问仁,仲尼答之,人人异辞。
盖因事托规,随时所急,譬犹治病之方千百,而针炙之处无常,却寒以一温一 ,除热以冷,期於救死存身而已。
岂可诣者逐一道如齐楚,而不改路乎?陶朱白圭之财不一物者,丰也;云梦孟诸所生万殊者,旷也。
故《淮南鸿烈》,始於《原道》《俶真》,而亦有《兵略》《主术》,庄周之书,以死生为一,亦有畏牺慕龟请粟救饥。
若以所言不纯而弃其文,是治珠翳而剜眼,疗湿痹而刖足,患荑莠而刈谷,憎枯枝而伐树也。
外篇 卷六十四 百家
抱朴子曰:百家之言,虽不皆清翰锐藻,弘丽汪濊,然悉才士所寄,心一夫澄思也。
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
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
而学者专守一业,游井忽海,遂掇踬於泥泞之中,而沈滞乎不移之困。
子书披引玄旷,眇邈泓窈,总不测之源,扬无遗之流,变化不系於规矩之方圆,旁通不沦於违正之邪径,风格高严,重仞难荆是偏嗜酸甜者,莫能赏其味也;用思有限者,不得辩其神也。
先民叹息於才难,故百世为随踵,不以璞不生板桐之岭,而捐曜夜之宝;不以书不出周孔之门,而废助教之言。
犹彼操水者,器虽异而救火同焉;譬若针灸者,术虽殊而攻疾均焉。
狭见之徒,区区执一,去博辞一精一,思而不识,合锱铢而以齐重於山陵,聚百千可以致数亿兆,惑诗赋琐碎之文,而忽子论深美之言,真伪颠倒,玉石混淆,同广乐於桑间,均龙章於素质,可悲可慨,岂一条哉!
外篇 卷六十五 文行
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
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
然则著纸者,糟粕之余事;可传者,祭毕之刍狗。
卑高之格,是可讥矣。
”抱朴子答曰:“荃可弃而鱼未获,则不得无荃;文可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
若夫翰迹韵略之广逼,属辞比义之妍媸,源流至到之修短,韫藉汲引之深浅,其悬绝也,虽天外毫内,不足以喻其辽邈,虽三光熠耀,不足以方其巨细。
龙渊铅铤,未足以譬其锐钝;鸿羽积金,未足以方其轻重。
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便概以一例,斯伯氏所以永思锺子,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
夫斫削者比肩,而班狄擅绝手之名;援琴者至多,而夔襄专清声之称。
厩马千驷,而骐骝有邈群之价;美人万计,而威施有超世之色者,盖远过众也。
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闻也。
八卦生乎鹰隼之飞,六甲出於灵龟之负,文之所在,虽且贵(疑有脱文)本不必便疏,末不必皆薄,譬锦绣之因素地,珠玉之托虫奉石,云雨生於肤寸,一江一 河始於咫尺,理诚若兹,则雅论病矣。
”又曰:“应龙徐举,顾眄而凌云;汗血缓步,呼吸而千里。
故蝼蚁怪其无阶而高致,驽蹇惊过己之不渐也。
若夫驰骤诗论之中,周旋一经之内,以常情览巨异,以褊量测无涯,始自髫龀,诣於振素,不能得也。
又世俗率贵古昔而贱当今,敬所闻而黩所见。
同时虽有追风绝景之骏,犹谓不及伯乐之所御也。
虽有宵良兼城之璞,犹谓不及楚和之所泣也。
虽有断马指雕之剑,犹谓不及欧冶之所铸也。
虽有生枯起朽之药,犹谓不及和鹊之所合也。
虽有冠群独行之士,犹谓不及於古人也。
”
外篇 卷六十六 正郭
抱朴子曰:嵇生以太原郭林宗,竟不恭三公之命,学无不涉,名重於往代,加之以知人,知人则哲,盖亚圣之器也。
及在衰世,栖栖惶惶,席不暇一温一 ,志在乎匡断行道,与仲尼相似。
余答曰:“夫智与不智,存於一言,枢机之玷,乱乎白圭,愚谓亚圣之评,未易以轻有许也。
夫所谓亚圣者,必具体而微,命世绝伦,与彼周孔其间无所复容之谓也。
若人者亦何足登斯格哉!林宗拔萃翘特,鉴识朗彻,方之常人所议,固多引之上及,实复未足也。
此人有机辩风姿,又巧自抗遇而善用,且好事者为之羽翼,延其声誉於四方,故能挟之见推慕於乱世,而为过听不核实者所推策,及其片言所褒,则重於千金,游涉所经,则贤愚波荡,谓龙凤之集,奇瑞之出也。
吐声则余音见法,移足则遗迹见拟,可谓善击建鼓而揭日月者耳,非真隐也。
盖欲立朝则世已大乱,欲潜伏则闷而不堪,或跃则畏祸害,确尔则非所安。
彰徨不守,载肥载月瞿,而世人逐其华而莫研其实,玩其形而不究其神,故遭雨巾坏,犹复见效,不觉其短,皆是类也。
俗民追声,一至於是。
故其虽有缺隟,莫之敢指也。
夫林宗学涉知人,非无分也。
然而未能避过实之名,而暗於自料也。
或劝之以出仕进者,林宗对曰:‘吾昼察人事,夜看乾象,天之所废,不可支也。
方今运在明夷之爻,值勿用之位,盖盘桓潜居之时,非在天利见之会也。
虽有原陆,犹恐沧海横流。
吾其鱼也,况可冒冲风而乘奔波乎!未若岩岫颐神,娱心彭老,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按林宗之言,其知汉之不可救,非其才之所办审矣。
法当仰隮商洛,俯泛五湖,追巢父於峻岭,寻渔父於沧浪,若不能结踪山客,离群独往,则当掩景渊洿,韬鳞括囊,而乃自西徂东,席不暇一温一 ,欲慕孔墨栖栖之事。
圣者忧世,周流四方,犹为退士,所见讥弹。
林宗才非应期,器不绝伦,出不能安上治民,移风易俗,入不能挥毫属笔,祖述六艺,行自炫耀,亦既过差,收名赫赫,受饶颇多。
然卒进无补於治乱,退无迹於竹帛。
观倾视汨,冰泮草靡,未有异庸人也。
无故沈浮於波涛之间,倒屣於埃尘之中,遨集京邑,一交一 关贵游,轮刓箧弊,匪遑启处,遂使声誉翕熠,秦一胡一 景附,巷结朱轮之轨,堂列赤绂之客,轺车盈街,载奏连车,诚为游侠之徒,未合逸隐之科也。
有道之世而臻此者,犹不得复厕高洁之条贯焉,为秘丘之俊民,而修兹在於危乱之运,奚足多哉!孰不谓之暗於天人之否泰,蔽於自量之优劣乎!空背恬默之途,竟无有为之益,不值祸败,盖其幸耳。
以此为忧世念国,希拟素王,有似蹇足之寻龙骐,斥鷃之逐鸿鹄,焦冥之方云鹏,鼷鼬之比巨象也。
“然则林宗可谓有耀俗之才,无固守之质,见无不了,庶几大用,符辨外发,精神内虚,不胜烦躁,言行相伐,口称静退,心希荣利,未得□玄圃之栖禽,九渊之潜灵也。
自炫自媒,士女之丑事也。
知其不可而尤效尤师,亚圣之器,其安在乎?虽云知人,知人之明,乃唐虞之所难,尼父之所玻夫以前并日月,原始见终,且犹有失,不能常中,况於林宗萤烛之明,得失半解,已为不少矣。
然则名称重於当世,美谈盛於既没,故其所得者,则世共传闻,而所失者,则莫之有识尔。
虽颇甄无名之士於草莱,指未剖之璞於丘园,然未能进忠烈於朝廷,立御每於疆场,解亡徵於倒悬,折逆谋之竞逐。
若鲍子之推管生,平仲之达穰苴,林宗名振於朝廷,敬於一时,三九肉食,莫不钦重,力足以拔才,言足以起滞,而但养疾京辇,招合宾客,无所进致,以匡危蔽,徒能知人,不肯荐举,何异知沃壤之任良田,议直木之中梁柱,而终不垦之以播嘉谷,伐之以构梁栋,奚解於不粒,何救於露居哉!其距贡举者,诚高操也,其走不休者,亦其疾也。
”嵇生又曰:“林宗存为一世之所式,没则遗芳永播。
硕儒俊士,未或指点,而吾生独评其短,无乃见嗤於将来乎1抱朴子曰:“曷为其然哉?苟吾言之允者,当付之於後,後之识者,何恤於寡和乎?且前贤多亦讥之,独皇生褒过耳。
故太傅诸葛无逊亦曰:‘林宗隐不修遁,出不益时,实欲扬名养誉而已。
街谈巷议以为辩,讪上谤政以为高,时俗贵之,歙然犹郭解原涉,见趋於曩时也。
後进慕声者,未能考之於圣王之典,论之於先贤之行,徒惑华名,咸竞准的,学之者如不及,谈之者则盈耳,中人犹不觉,童蒙安能知?’故零陵太守殷府君伯绪,高才笃论之士也,亦曰:‘林宗入一交一 将相,出游方国,崇私议以动众,关毁誉於朝廷。
其所善则风腾雨骤,改价易姿;其所恶则摧顿陆沈,士人不齿。
□其名贤,遭乱隐遁,含光匿景,未为远矣。
君子行道,以匡君也,以正俗也,於时君不可匡,俗不可正,林宗周旋,清谈闾阎,无救於世道之陵迟,无解於夭民之憔悴也。
’又故中书郎周生恭远,英伟名儒也,亦曰:‘夫遇治而赞之,则谓之乐道;遭乱而救之,则谓之忧道;乱不可救而避之,则谓之守道。
虞舜乐道者也,仲尼忧道者也,微子守道者也。
汉世将倾,世务一交一 游,林宗法当慨然虚心,要同契君子,共矫而正之,而身栖栖为之雄伯,非救世之宜也。
於时虽诸黄门,六畜自寓耳。
其陈蕃窦武之徒,虽鼎司牧伯,皆贵重林宗,信其言论,臧否取定,於匡危易俗,不亦可冀乎?而林宗既不能荐有为之士,立毫毛之益,而逋逃不仕者,则方之巢许;废职待客者,则比之周公;养徒避役者,则拟之仲尼;弃亲依豪者,则同之游夏。
是以世眩名实,而大乱滋甚也。
若谓林宗不知,则无以称聪明;若谓知之而不改,则无以言忧道。
昔四豪似周公而不能为周公,今林宗似仲尼而不得为仲尼也。
’”於是问者慨而叹曰:“然则斯人乃避乱之徒,非全隐之高矣。
”
外篇 卷六十七 弹祢
抱朴子曰:汉末有祢衡者,年二十有三,孔文举齿过知命,身居九列,文学冠群,少长称誉,名位殊绝,而友衡於布衣,又表荐之於汉朝,以为宜起家作台郎。
云:“惟岳降神,异人并出。
目所一见,辄诵於口。
耳所瞥闻,不忘於心。
性与道合,思若有神。
’其叹之如此。
衡游许下,自公卿国士以下,衡初不称其官,皆名之云阿某,或以姓呼之为某儿,呼孔融为大儿,呼杨修为小儿。
荀彧犹强可与语,过此以住,皆木梗泥偶,似人而无人气,皆酒瓮饮囊耳。
百官大会,衡时在坐,忽颦蹙凄怆,哀叹忼慨,或讥之曰:“英豪乐集,非所叹也。
”衡眄历视稠众而答曰:“在此积一尸一列柩之间,仁人安能不悲乎?”曹公尝切齿欲杀之,然复无正有入法应殆之罪,又惜有杀儒生之名,乃谪作鼓吏,衡了无悔情耻色,乃缚角於柱,口就吹之,乃有异声,并摇蹦兆击鼓,闻者不知其一人也。
而论更剧,无所顾忌,寻亡走投荆州牧刘表,表欲作书与孙权,讨逆於时已全据一江一 东,带甲百万,欲结辅车之援,与共距中国,使诸文士立草,尽思而不得表意。
乃示衡。
衡省之曰:“但欲使孙左右持刀儿视之者,此可用尔,傥令张子布见此,大辱人也。
”即摧坏投地,表怅然有怪色,谓衡曰:“为了不中芸锄乎?惜之也。
”衡索纸笔,便更书之,众所作有十余通,衡凡一历视之而已,暗记书之,毕以还表。
表以还主,或有录所作之本也,以比校之,无一字错,乃各大惊。
表乃请衡更作,衡即作成,手不停辍,表甚以以为佳而施用焉。
衡骄傲转甚,一州人士,莫不憎恚,而表亦不复堪,欲杀之。
或谏以为曹公名为严酷,犹能容忍,衡少有虚名,若一朝杀之,则天下游士,莫复拟足於荆楚者也。
表遂遣之。
衡走到夏口,依将军黄祖,祖待以上宾。
祖大儿黄射,与衡偕行,过人墓下,俱读碑铭一过而去。
久之,射曰:“前所视碑文大佳,恨不写也。
”衡曰:“卿存其名目耳。
我一览尚记之。
”即为暗书之,末有一字,石缺,乃不分明。
衡与半字,曰:“疑此当作某字。
恐不审也。
”射省可(下有缺文)。
虽言行轻人,宁愿荣显,是以高游凤林,不能幽翳蒿莱,然修己驳刺,迷而不觉,故开口见憎,举足蹈祸。
赍如此之伎俩,亦何理容於天下而得其死哉?犹枭鸣狐嚾,从皆不喜,音响不改,易处何益。
许下,人物之海也。
文举为之主任,荷之足以至到,於此不安,已可知矣。
犹必死之病,俞附越人,所无如何。
朽木铅铤,班输欧冶所不能匠也。
而复走投荆楚间,终陷极害,此乃衡懵蔽之效也。
盖欲之而不能得,非能得而弗用者矣。
於戏才士,可勿戒哉!嵇生曰:“吾所惑者,衡之虚名也;子所论者,衡之实病也。
敢不寤寐於指南,投杖於折中乎1
外篇 卷六十八 诘鲍
鲍生敬言,好老庄之书,治剧辩之言,以为古者无君,胜於今世,故其著论云:“儒者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
’岂其皇天谆谆然亦将欲之者为辞哉!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
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
然则隶属役御,由乎争强弱而校愚智。
彼苍天果无事也,夫混茫以无名为贵,群生以得意为欢。
故剥桂刻漆,非木之愿;拔鹖裂翠,非鸟所欲;促辔衔镳,非马之性;荷车兀运重,非牛之乐。
诈巧之萌,任力违真,伐生之根,以饰无用,捕飞禽以供华玩,穿本完之鼻,绊天放之脚,盖非万物并生之意。
夫役彼黎烝,养此在官,贵者禄厚而民亦困矣。
夫死而得生,欣喜无量,则不如向无死也。
让爵辞禄,以钓虚名,则不如本无让也。
天下逆乱焉而忠义显矣,六亲不和焉而孝慈彰矣。
曩古之世,无君无臣,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泛然不系,恢尔自得,不竞不营,无荣无辱,山无蹊径,泽无舟梁。
川谷不通,则不相并兼;士众不聚,则不相攻伐。
是高巢不探,深渊不漉,凤鸾栖息於庭宇,龙鳞群游於园池,饥虎可履,虺蛇可执,涉泽而鸥鸟不入飞,入林而狐兔不惊。
势利不萌,祸乱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设,万物玄同,相忘於道,疫疠不流,民获考终,纯白在胸,机心不生,含食甫而熙,鼓腹而游。
其言不华,其行不饰,安得聚敛以夺民财,安得严刑以为坑阱!“降及杪季,智用巧生,道德既衰,尊卑有序,繁升降损益之礼,饰绂冕玄黄之服,起土木於凌霄,构丹绿於棼撩,倾峻搜宝,泳渊辨珠。
聚玉如林,不足以极其变;积金成山,不足以赡其费。
澶漫於一婬一荒之域,而叛其大始之本,去宗日远,背朴弥增,尚贤则民争名,贵货则盗贼起,见可欲则真正之心乱,势利陈则劫夺之途开。
造剡锐之器,长侵割之患,一弩一恐不劲,甲恐不坚,矛恐不利,盾恐不厚。
若无凌暴,此皆可弃也。
故曰: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使夫桀纣之徒,得燔人辜谏者,脯诸侯,菹方伯,剖人心,破人胫,穷骄一婬一之恶,用炮烙之虐。
若令斯人并为匹夫,性虽凶奢,安得施之!使彼肆酷恣欲,屠割天下,由於为君,故得纵意也。
君臣既立,众慝日滋,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间,悉劳於涂炭之中。
人主忧栗於庙堂之上,百姓煎扰乎困苦之中,闲之以礼度,整之以刑罚,是犹辟滔天之源,激不测之流,塞之以撮壤,障之以指掌也。
”抱朴子难曰:“盖闻冲昧既辟,降浊升清,穹隆仰焘,旁泊俯停。
乾坤定位,上下以形,远取诸物,则天尊地卑,以著人伦之体;近取诸身,则元首股肱,以表君臣之序,降杀之轨,有自来矣。
若夫太极混沌,两仪无质,则未若玄黄剖判,七耀垂象,一陰一陽一陶冶,万物群分也。
由滋以言,亦知鸟聚兽散,巢栖穴窜,毛血是茹,结草斯服,入无六亲之尊卑,出无阶级之等威,未若庇体广夏,稉梁嘉旨,黼黻绮纨,御冬当暑,明辟莅物,良宰匠世,设官分职,宇宙穆如也。
贵贱有章,则慕赏畏罚;势齐力均,则争夺靡惮。
是以有圣人作,受命自天,或结罟以畋渔,或瞻辰而钻燧,或尝卉以选粒,或构宇以仰蔽。
备物致用,去害兴利,百姓欣戴,奉而尊之,君臣之道於是乎生,安有诈愚凌弱之理?三五迭兴,道教遂隆,辩章劝沮,德盛刑清,明良之歌作,荡荡之化成,太阶既平,七政遵度,梧禽激响於朝一陽一,麟虞觌灵而来出,龟龙吐藻於河湄,景老摛耀於天路,皇风振於九域,凶器戢乎府库,是以礼制则君安,乐作而刑厝也。
若夫奢一婬一狂暴,由乎人己,岂必有君,便应尔乎?而鲍生独举衰世之罪,不论至治之义,何也?“且夫逮古质朴,盖其未变,民尚童蒙,机心不动,譬夫婴孩,智慧未萌,非为知而不为,欲而忍之也。
若人与人争草莱之利,家与家讼巢窟之地,上无治枉之官,下有重类之一党一 ,则私斗过於公战,木石锐於干戈,一交一 一尸一布野,流血绛路,久而无君,噍类尽矣。
至於扰龙驯凤,河图洛书,或麟衔甲负,或黄鱼波涌,或丹禽翔授,或回风三集,皆在有君之世,不出无王之时也。
夫祥瑞之徵,指发玄极,或以表革命之符,或以彰至治之盛,若令有君,不合天意,彼嘉应之来,孰使之哉?子若以混冥为美乎?则乾坤不宜分矣;若以无名为高乎?则八卦不当画矣。
岂造化有谬,而太昊之暗哉?雅论所尚,唯贵自然,请问夫识母忘父,群生之性也;拜伏之敬,世之末饰也。
然性不可任,必尊父焉;饰不可废,必有拜焉。
任之废之,子安乎?“古者生无栋宇,死无殡葬,川无舟楫之器,陆无车马之用,吞啖毒烈,以至殒毙,疾无医术,枉死无限。
後世圣人,改而垂之,民到於今,赖其厚惠,机巧之利,未易败矣。
今使子居则反巢穴之陋,死则捐之中野,限水则泳之游之,山行则徒步负戴,弃鼎铉而为生臊之食,废针石而任自然之玻裸以为饰,不用衣裳;逢女为偶,不假行媒。
吾子亦将曰:‘不可也。
’况於无君乎?若令上世人如木石,玄冰结而不寒,资粮绝而不饥者,可也。
衣食之情,苟在其心,则所争岂必金玉,所竞岂必荣位!橡草予可以生斗讼,藜藿足用,致侵夺矣。
夫有欲之性,萌於受气之初,厚己之情,著於成形之日,贼杀并兼,起於自然,必也不乱,其理何居!夫明王在上,群後尽辨,坐以待旦,昧朝旰食,延诽谤以攻过,责昵属之补察,听舆谣以属省,鉴履尾而夕惕,飏清风以埽秽,厉秋威以肃物,制峻网密,有犯无赦,刑戮以惩小罪,九伐以讨大憝,犹豺狼之当路,感彝伦之不叙,忧作威之凶家,恐奸宄之害国。
故严司鹰扬以弹违,虎臣杖铖於方岳,而狂狡之变,莫世乏之,而令放之,使无所惮,则盗跖将横行以掠杀,而良善端拱以待祸,无主所诉,无强所凭,而冀家为夷齐,人皆柳惠,何异负豕而欲无臭,凭河而欲不濡,无辔箧而御奔马,弃枻橹而乘轻舟,未见其可也。
”鲍生又难曰:“夫天地之位,二气范物,乐一陽一则云飞,好一陰一则川处。
承柔刚以率性,随四八而化生,各附所安,本无尊卑也。
君臣既立,而变化遂滋,夫獭多则鱼扰,鹰众则鸟乱,有司设则百姓困,奉上厚则下民贫,壅崇宝货,饰玩台榭,食则方丈,衣则龙章,内聚旷女,外多鳏男,辨难得之宝,贵奇怪之物,造无益之器,恣不已之欲,非鬼非神,财力安出哉?夫谷帛积则民有饥寒之俭,百官备则坐靡供奉之费,宿卫有徒食之众,百姓养游手之人,民乏衣食,自给已剧,况加赋敛,重以苦役,下不堪命,且冻且饥,冒法斯滥,於是乎在。
王者忧劳於上,台鼎颦戚页於下,临深履薄,惧祸之及。
恐智勇之不用,故厚爵重禄以诱之;恐奸衅之不虞,故严城深池以备之。
而不知禄厚则民匮而臣骑,城严则役重而攻巧。
故散鹿台之金,发钜桥之粟,莫不欢然;况乎本不聚金,而不敛民粟乎?休牛桃林,放马华山,载戢干戈,载櫜弓矢,犹以为泰;况乎本无军旅,而不战不戍乎?茅茨土阶,弃织拔葵,杂囊为帏,濯裘布被,妾不衣帛,马不秣粟,俭以率物,以为美谈,所谓盗跖分财,取少为让,陆处之鱼,相煦以沫也。
“夫身无在公之役,家无输调之费,安土乐业,顺天分地,内足衣食之用,外无势利之争,操杖攻劫,非人情也。
象刑之教,民莫之犯,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岂彼无利性而此专贪残,盖我清静则民自正,下疲怨则智巧生也。
任之自然,犹虑凌暴,劳之不休,夺之无已,田芜仓虚,杼柚之空,食不充口,衣不周身,欲令勿乱,其可得乎?所以救祸而祸弥深,峻禁而禁不止也。
关梁所以禁非,而猾吏因之以为非焉。
衡量所以检伪,而邪人因之以为伪焉。
大臣所以扶危,而奸臣恐主之不危。
兵革所以静难,而寇者盗之以为难。
此皆有君之所致也。
民有所利,则有争心,富贵之家,所利重矣。
且夫细民之争,不过小小,匹夫校力,亦何所至,无疆土之可贪,无城郭之可利,无金宝之可欲,无权柄之可竞,势不能以合徒众,威不足以驱异人,孰与王赫斯怒,陈师鞠旅,推无雠之民,攻无罪之国,僵一尸一则动以万计,流血则漂橹丹野。
无道之君,无世不有,肆其虐乱,天下无邦,忠良见害於内,黎民暴骨於外,岂徒小小争夺之患邪?至於移父事君,废孝为忠,申令无君,亦同有之耳。
古之为屋,足以蔽风雨,而今则被以朱紫,饰以金玉;古之为衣,足以掩身形,而今则玄黄黼黻,绵绮纨;古之为乐,足以定人情,而今则烦乎一婬一声,惊魂伤和;古之饮食,足以充饥虚,而今则焚林漉渊,宰割群生。
(下有脱文。
)(以下为抱朴子驳难之辞)“岂可以事之有过而都绝之乎?若虞在上,稷卨赞事,卑宫薄俺,使民以时,崇节俭之清风,肃玉食之明禁。
质素简约者,贵而显之;乱化侵民者,黜而戮之;则颂声作而黎庶安矣。
何必虑火灾而坏屋室,畏风波而填大川乎?”抱朴子曰:“鲍生贵上古无君之论,余既驳之矣。
後所答余,文多不能尽载,余稍条其论而牒诘之云。
”鲍生曰:“人君辨难得之宝,聚奇怪之物,饰无益之用,厌无已之求。
”抱朴子诘曰:“请问古今帝王,尽辨难得之宝,聚奇怪之物乎?有不尔者也。
余闻唐尧之为君也,捐金於山;虞舜之禅也,捐璧於谷。
疏食菲服,方之监门,其不汔渊剖珠,倾岩刊玉,凿石铄黄白之矿,越海裂翡翠之羽,网瑇瑁於绝域,掘丹青於岷汉,亦可知矣。
夫服章无殊,则威重不著,名位不同,则礼物异数,是以周公辨贵贱上下之异,式宫室居处,则有堵雉之限,冠盖旌旗,则有文物之饰,车服器用,则有多少之制,庖厨供羞,则有法膳之品,年凶灾眚,又减撤之。
无已之欲,不在有道,子之所云,可以声桀纣之罪,不足以定雅论之证也。
鲍生曰:“人君後宫三千,岂皆天意,谷帛积则民饥寒矣。
”抱朴子诘曰:“王者妃妾之数,圣人之所制也。
圣人,与天地合其德者也。
其德与天地合,岂徒异哉!夫岂徒欲以顺情盈欲而已乎!乃所以佐六宫,理一陰一陽一,教尔崇奉祖庙,祗承大祭,供玄紞之服,广本支之路,且案周典九土之记,及汉氏地理之书,天下女数,多於男焉。
王者所宗,岂足以逼当娶者哉?姬公思之,似已审矣。
帝王帅百僚以藉田,後妃将命妇以蚕织,下及黎庶,农课有限,力佃有赏,怠惰有罚,十一而税,以奉公用。
家有备凶之储,国有九年之积,各得顺天分地,不夺其时,调薄役希,民无饥寒,衣食既足,礼让以兴。
昔文景之世,百姓务农,家给户丰,官仓之米,至腐赤不可胜计。
然而士庶犹侯服鼎食,牛马盖泽,由於赋敛有节,不足损下也。
至於季世,官失佃课之制,私务浮末之业,生谷之道不广,而游食之徒滋多,故上下同之,而犯非者众,鲍生乃归咎有君。
若夫讥辨择之过限,刺农课之不实,责牛饮之三千,贬履亩与太半,但使後宫依周礼,租调不横加,斯则可矣。
必无君乎!夫一日晏起,则事有失所,即鹿无虞,维入於林中,安可终已。
靡所宗统,则君子失所仰,凶人得其志,网疏犹漏,可都无网乎?”鲍生曰:“人之生也,衣食已剧,况又加之以敛赋,重之以力役,饥寒并至,下不堪命,冒法犯非,於是乎生。
”抱朴子诘曰:“蜘蛛张网,蚤虱不馁,使人智巧,役用万物,食口衣身,何足剧乎?但患富者无知止之心,贵者有无限之用耳。
岂可以一蹶之故,而终身不行,以桀纣之虐,思乎无主也。
夫言主事弥张,赋敛之重於住迸,民力之疲於末务,饥寒所缘,以讥之可也。
而言有役有赋,使国乱者,请问唐虞升平之世,三代有道之时,为无赋役以相供奉,元首股肱,躬耕以自给邪?鲍生乃唯知饥寒并至,莫能固穷,独不知衣食并足,而民知荣辱乎1鲍生曰:“王者临深履尾,不足喻危,假寐待旦,日昃旰食,将何为惧祸及也?”抱朴子难曰:“审能如此,乃圣主也。
王者所病,在乎骄奢,贤者不用,用者不贤,夏癸指天日以自喻,秦始忧万世之同谥,故致倾亡,取笑将来。
若能惧危夕惕,广纳规谏,询草刍尧以待听,养黄发以乞言,何忧机事之有违,何患百揆之不康。
夫战兢则彝伦叙,怠荒则奸宄作,况无君,能无乱乎?”鲍生曰:“王者钦想奇瑞,引诱幽荒,欲以崇德迈威,厌耀未服,白雉玉环,何益齐民乎?”抱朴子诘曰:“夫王者德及天则有天瑞,德及地则有地应。
若乃景星摛光,以佐望舒之耀;冠日含辨,以表羲和之晷。
灵禽嗈喈於阿阁,金象焜晃乎清沼,此岂卑辞所致,厚币所诱哉!王莽奸猾,包藏祸心,文致太平,诳眩朝野,贶遗外域,使送瑞物,岂可以此谓古皆然乎?夫见盈丈之尾,则知非咫尺之躯;睹寻仞之牙,则知非肤寸之口。
故王母一之 遣使,明其玄化通灵,无远不怀也;越裳之重译,足知惠沾殊方,泽被无外也。
夫绝域不可以力服,蛮貊不可以威摄,自非至治,焉能然哉!何者鲍生谓为不用?夫周室非乏玉而须王母一之 环以为富也,非俭膳而渴越裳之雉以充庖也,所以贵之者,诚以斯物为太平。
则上无苛虐之政,下无失所之人,蜎飞蠕动,咸得其欢,有国之美,孰多於斯!而云不用,无益於齐民。
源远体大,固未易见,鲍生之言,不亦宜乎?”鲍生曰:“人君恐奸衅之不虞,故严城以备之也。
”抱朴子诘曰:“侯王设险,大易所贵,不审严城,何讥焉尔。
夫两仪肇辟,万物化生,则邪正存焉尔。
夫圣人知凶丑之自然,下愚之难移,犹春一陽一之不能荣枯朽,炎景之不能铄金石,冶容慢藏,诲一婬一召盗,故取法乎一习一 坎,备豫於未萌。
重门有击柝之敬,治戎遏暴客之变,而欲除之,其理何居?兕之角也,凤之距也。
天实假之,何必日用哉!蜂虿挟毒以卫身,智禽衔芦以捍网,獾曲其穴,以备径至之锋,水牛结阵,以却虎豹之暴,而鲍生欲弃甲胄以遏利刃,堕城池以止冲锋,若令甲胄既捐而利刃不住,城池既坏而冲锋犹集,公输、墨翟,犹不自全,不审吾生,计将安出乎?”或曰:“苟夫可欲之物,虽无城池之固,敌亦不来者也。
”抱朴子答曰:“夫可欲之物,何必金玉,锥刀之末,愚民竞焉。
越人之大战,由乎蚺蛇之不钧;吴楚之一交一 兵,起乎一株之桑叶。
饥荒之世,人人相食,素手裸跣(下有脱文)。
远则甫侯子羔,近则於公释之,控情审罚,剖毫析芒。
受戮者吞声而歌德,则劓者没齿无怨言,此皆非无君之时也。
昔有鳏在下而四岳不蔽,明扬仄陋而元凯毕举,或投屠刀而排金门,或释版筑而蹑玉堂,或委刍豢而登卿相,或自亡命而为上将,伯柳达雠人,解狐荐怨家,方回叩头以致士,禽息碎首以推贤,敢问於时,有君否邪?又云:“田芜廪虚,皆由有君。
”“夫君非塞田之蔓草,臣非耗仓之雀鼠也。
其芜其虚,卒由户乙运,水旱疫疠,以臻凶荒,岂在赋税,令其然乎?至於八政之首食,谓之民天,後稷躬稼,有虞亲耕,丰年多黍多稌,我庾惟亿,民食其陈,白渠开而斥卤膏壤,邵父起一陽一陵之陂而积谷为山,叔敖创期思而家有腐粟,赵过造三犁之巧而关右以丰,任延教九真之佃而黔庶殷饱,此岂无君之时乎1
外篇 卷六十九 知止
抱朴子曰:祝莫大於无足,福莫厚乎知止。
抱盈居冲者,必全之算也;宴安盛满者,难保之危也。
若夫善卷巢许管一胡一 之徒,咸蹈云物以高骛,依龙凤以竦迹,觇韬锋於香饵之中,寤覆车乎来轫之路,违险途以遐济,故能免詹何之钓缗,可谓善料微景於形外,觌坚冰於未霜,徙薪曲突於方炽之火,纚舟弭楫於冲风之前,瞻九牛害而深沈,望密蔚而曾逝,不托巢於苇苕之末,不偃寝乎崩山之崖者也。
斯皆器大量弘,审机识致,凌侪独往,不牵常欲,神叁造化,心遗万物,可欲不能虿介其纯粹,近理不能耗滑其清澄。
苟无若人之自然,诚难企及乎绝轨也。
徒令知功成者身退,处劳大者不赏,狡兔死则知猎犬之不用,高鸟尽则觉良弓之将弃。
鉴彭韩之明镜,而念抽簪之术;睹越种之暗机,则识金象之贵。
若范公泛艘以绝景,薛生逊乱以全洁,二疏投印於方盈,田豫释绂於漏尽,进脱亢悔之咎,退无濡尾之吝,清风足以扬千载之尘,德音足以祛将来之惑。
方之陈宝,不亦邈乎!或智小败於谋大,或辕弱折於载重,或独是陷於众非,或尽忠讦於兼会,或倡高算而受晁错之祸,或竭心力而遭吴起之害。
故有口止局高口止脊厚,犹不免焉。
公旦之放,仲尼之行,贾生逊摈於下士,子长熏肾乎无辜,乐毅平齐,伍员破楚,白起以百胜拓疆,文子以九术霸越,韩信功盖於天下,黥布灭家以佐命,荣不移晷,辱已及之。
不避其祸,岂智者哉!为臣不易,岂将一途,要而言之,决在择主。
我不足赖,其验如此。
告退避贤,洁而且安,美名厚实,福莫大焉。
能修此术,万未有一。
吉凶由人,可勿思乎!逆耳之言,乐之者希,献纳期荣,将速身祸,救诽谤其不暇,何信受之可必哉!夫矢曾缴纷纭则鸳雏徊翮,坑阱充蹊则麟虞敛迹。
情不可极,欲不可满,达人以道制情,以计遣欲,为谋者犹宜使忠,况自为策而不详哉!扒知足者常足也,不知足者无足也。
常足者,福之所赴也;无足者,祸之所锺也。
生生之厚,杀哉生矣,宋氏引苗,郢人张革,诚欲其快,而实速萎裂,知进忘退,斯之谓乎?夫筴奔而不止者,鲜不倾坠;凌波而无休者,希不沈溺;弄刃不息者,伤刺之由也;斫击不辍者,缺毁之原也。
盈则有损,自然之理,周庙之器,岂欺我哉?故养由之射,行人识以驰弦,东野之御,颜子知其方败,成功之下,未易久处也。
夫饮酒者不必尽乱,而乱者多焉;富贵者岂其皆危,而危者有焉。
智者料事於倚伏之表,伐木於毫末之初,吐高言不於累棋之际,议治裘不於群狐之中,古人佯狂为愚,岂所乐哉!时之宜然,不获已也。
亦有深逃而陆遭波涛,幽遁而水被焚烧,若龚胜之绝粒以殒命,李业煎蹙以吞鸩,由乎迹之有朕,景之不灭也。
若使行如蹈冰,身如居一陰一,动无遗踪可寻,静与无为为一,岂有斯患乎!又况乎揭日月以隐形骸,击建鼓以徇利器者哉!夫值明时则优於济四海,遇险世则劣於保一身,为此永慨,非一士也。
吾闻无炽不灭,靡溢不损,焕赫有委灰之兆,春草为秋瘁之端,日中则昃,月盈则蚀,四时之序,成功者退。
远取诸物,则构高崇峻之无限,则颓坏惟忧矣;近取诸身,则嘉膳旨酒之不节,则结疾伤性矣。
况乎其高概云霄而积之犹不止,其威震人主而加崇,又不息者乎!蚊虻堕山,适足翱翔;兕虎之坠,碎而为齑。
此言大物,不可失所也。
且夫正色弹违,直道而行,打扑干纪,不虑雠隟,则怨深恨积。
若舍法容非,属托如响,吐刚茹柔,委曲绳墨,则忠□丧败,居此地者,不变劳乎?是以身名并全者甚希,而折足覆食束者不乏也。
然而入则兰房窈窕,朱帷组帐,文茵兼舒於华第,艳容粲烂於左右,轻体柔声,清歌妙舞,宋蔡之巧,一陽一阿之妍,口吐辨菱延露之曲,足蹑渌水七槃之节,知音悦耳,冶姿娱心,密宴继集,醽醁不撤,仰登绮阁,俯映清渊,游果林之丹翠,戏蕙囿之芬馥,文鳞瀺灂,朱一习一 颉颃,飞缴堕云鸿,沈纶引鲂鲤,远珍不索而一交一 集,玩弄纷华而自至。
出则朱轮耀路,高盖接轸,丹旗云蔚,麾节翕赫,金口嘈口献,戈甲璀错,得意托於後乘,嘉旨盈乎属车,穷游观之娱,极畋渔之欢。
圣明之誉,满耳而入;谄悦之言,异口同辞。
於时眇然,意蔑古人,谓伊吕管晏,不足算也。
岂觉崇替之相为首尾,哀乐之相为朝暮,肯谢贵盛,乞骸鼻,背朱门而反丘园哉!若乃圣明在上,大贤赞事,百揆非我则不叙,兆民非我则不济,高而不以危为忧,满而不以溢为虑者,所不论也。
穷达或问:“一流之才,而或穷或达,其故何也?俊逸絷滞,其有憾乎?”抱朴子答曰:“夫器业不异,而有抑有扬者,无知己也。
故否泰时也,通塞命也。
审时者何怨於沈潜,知命者何恨於卑瘁乎!笔沈闾渟钧,一精一劲之良也,而不以击,则朝菌不能断焉;珧华黎绿,连城之宝也,委之泥泞,则瓦砾积其上焉。
故可珍而不必见珍也,可用而不必见用也。
庸俗之夫,暗於别物,不分朱紫,不辩菽麦,唯以达者为贤,而不知侥求者之所达也;唯以穷者为劣,而不详守道者之所穷也。
且夫悬象不丽天,则不能扬大明灼无外,嵩岱不托地,则不能竦峻极概云霄。
兔足因夷途以聘迅,龙艘泛激流以效速,离光非燧人不炽,楚金非欧冶不剡,丰华俟发春而表艳,栖鸿待冲飙而轻戾,四岳不明扬,则有鳏不登庸,叔牙不推贤,则夷吾不式厚,穰苴赖平仲以超踔,淮一陰一因萧公以鹰扬,隽生由胜之之谈,曲逆缘无知之荐,元直起龙萦之孔明,公瑾贡虎卧之兴霸,故能美名垂於帝籍,弘勋著於当世也。
“汉之末年,吴之季世,则不然焉。
举士也,必附己者为前;取人也,必多一党一 者为决;而附己者不必足进之器也,同乎我,故不能遗焉;而多一党一 者不必逸群之才也,信众口,故谓其可焉。
或信此之庸猥,而不能遣所念之近情;或识彼之英异,而不能平心於至公。
於是释铨衡,而以疏数为轻重矣;弃度量,而以纶集为多少矣。
於时之所谓雅人高韵,秉国之钧,黜陟决己,褒贬由口者,鲜哉免乎斯累也。
又况於胸中率有憎独立,疾非一党一 ,忌胜己,忽寒素者乎?悲夫!邈俗之士,不群之人,所以比肩不遇,不可胜计,或抑顿於薮泽,或立朝而斥退也。
盖修德而道不行,藏器而时不会,或俟河清而齿已没,或竭忠勤而不见知,远行不骋於一世,勋泽不加於生民。
席上之珍,郁於泥泞,济物之才,终於无施,操筑而不值武丁,抱竿而不遇西伯,自曩迄今,将有何限?而独悲之,不亦陋哉!瞻径路之远,而耻由之;知大道之否,而不改之。
齐通塞於一途,付荣辱於自然者,岂怀悒闷於知希,兴永叹於川逝乎!疑其有憾,是未识至人之用心也。
小年之不知大年,井蛙之不晓沧海,自有来矣。
重言抱朴子曰:余友人玄泊先生者,齿在志学,固已穷览六略,旁综河洛,昼竞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余辉,道靡远而不究,言无微而不测,以儒墨为城池,以机神为干戈,故谈者莫不望尘而衔璧,文士寅目而格笔。
俄而寤智者之不言,觉寸一之无咎,意得则齐荃蹄之可弃,道乖则觉唱高而和寡,於是奉老氏多败之戒,思金人三缄之义,括锋颖而如讷韬,修翰於彤管,含金怀玉,抑谧华辩,终日弥夕,或无一言。
门人进曰:“先生默然,小子一胡一 述?且与庸夫无殊焉。
窃谓锺不鸣,则不异於积铜;浮磬息音,则未别乎聚石也。
”玄泊先生答曰:“吾特收远名於万代,求知己於将来,岂能竞见知於今日,标格於一时乎?陶甄以盛酒,虽美不见酣;身卑而言高,虽是不见信。
徒卷舌而竭声,将何救於流遁?古人六十笑五十九,不远迷复,乃觉有以也。
夫玉之坚也,金之刚也,冰之冷也,火之热也,岂须自言,然後明哉!且八音九奏,不能无长短之病,养由百发不能止,将有一失之疏,玩凭河者,数溺於水;好剧谈者,多漏於口。
伯牙谨於操弦,故终无烦手之累;儒者敬其辞令,故终无枢机之辱。
浅近之徒,则不然焉。
辩虚无之不急,争细事以费言,论广修坚白无用之说,诵诸子非圣过正之书,损教益惑,谓之深远,委弃正经,竞治邪学。
或与暗见者较唇吻之胜负,为不识者吐清商之谈对,非敌力之人,旁无赏解之客,何异奏雅乐於木梗之侧,陈玄黄於土偶之前哉!徒口枯气乏,椎杭抵掌,斤斧缺坏而盘节不破,勃然战色而乖忤愈远,致令恚容表颜,丑言自口,偷薄之变,生乎其间,既玷之谬,不可救磨。
未若希声不全大音,约说以俟识者矣。
外篇 卷七十 自叙
抱朴子者,姓葛,名洪,字稚川。
丹一陽一句容人也。
其先葛天氏,盖古之有天下者也。
後降为列国,因以为姓焉。
洪曩祖为荆州刺史,王莽之篡,君耻事国贼,弃官而归,与东郡太守翟义共起兵。
将以诛莽,为莽所败,遇赦免祸,遂称疾自绝於世。
莽以君宗强,虑终有变,乃徙君於琅邪。
君之子浦庐,起兵以佐光武,有大功。
光武践祚,以庐为车骑。
又迁骠骑大将军,封下邳僮县侯,食邑五千户。
开国初,侯之弟文,随侯征讨,屡有大捷。
侯比上书为文讼功,而官以文私从兄行,无军名,遂不为论。
侯曰:“弟与我同冒矢石,疮痍周身,伤失右眼,不得尺寸之报。
吾乃重金累紫,何心以安?”乃自表选取转封於弟。
书上请报,汉朝欲成君高义,故特听焉。
文辞,不获已。
受爵即第,为骠骑营立宅舍於博望里。
於今基兆石础存焉。
又分割租秩以供奉吏士,给如二君焉。
骠骑殷勤止之而不从。
骠骑曰:“此更烦役国人,何以为让?”乃托他行,遂南渡一江一 而家於句容。
子弟躬耕,以典籍自娱。
文累使奉迎骠骑,骠骑终不还。
又令人守护博望宅舍,以冀骠骑之反,至於累世无居之者。
洪祖父学无不涉,究测一精一微,文艺之高,一时莫伦。
有经国之才,仁吴,历宰海盐。
临安。
山一陰一三县。
入为吏部待郎,御史中丞,庐陵太守,吏部尚书,太子少傅,中书,大鸿胪,侍中,光禄勋,辅吴将军,封吴寿县侯。
洪父以孝友闻,行为士表,方册所载,罔不穷览。
仕吴五官郎,中正,建城、南昌二县令,中书郎,廷尉,平中护军,会稽太守。
未辞而晋军顺流,西境不守,博简秉文经武之才,朝野之论,佥然推君。
於是转为五郡赴警。
大都督给亲兵五千,总统征军,戍遏疆常天之所坏,人不能支,故主钦若,九有同宾,君以故官,赴除郎中。
稍迁至大中大夫,历位大中正,肥乡令。
县户二万,举州最治,德化尤异,恩洽刑清,野有颂声,路无奸迹,不佃公田,越界如市。
秋毫之赠,不入於门;纸笔之用,皆出於私财。
刑厝而禁止,不言而化行。
以疾去官,发诏见用为吴王郎中令。
正色弼违,进可替不,举善弹枉,军国肃雍。
迁邵陵太守,卒於官。
洪者,君之弟三子也。
生晚,为二亲所娇饶,不早见督以书史。
年十有三,而慈父见背。
夙失庭训,饥寒困瘁,躬执耕穑,承星履草,密勿畴袭。
又累遭兵火,先人典籍荡荆农隙之暇无所读,乃负笈徒步行借。
又卒於一家,少得全部之书,益破功日伐薪以给纸笔,就营田园处,以柴火写书。
坐此之故,不得早涉艺文。
常乏纸,每所写,反覆有字,人鲜能读也。
年十六,始读《教经》、《论语》、《诗》、《易》。
贫乏无以远寻师友,孤陋寡闻,明浅思短,大义多所不能通,但贪广览,於众书乃无不暗诵一精一持。
曾所披涉,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
既性暗善忘,又少文,意志不专,所识者甚薄,亦不免惑,而著述时犹得有所引用,竟不成纯儒,不中为传授之师。
其河洛图纬,一视便止,不得留意也。
不喜星书及算术九宫三棋太一飞符之属,了不从焉。
由其苦人而少气味也。
晚学风角望气三元遁甲,六壬太一之法,粗知其旨,又不研一精一。
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同出身情,无急以此自劳役,不如省子书之有益,遂又废焉。
案《别录》《艺文志》,众有万三千二百九十九卷,而魏代以来,群文滋长,倍於往者,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
一江一 表书籍,通同不具,昔欲诣京师索奇异,而正值大乱,半道而还。
每自叹恨。
今齿近不惑,素志衰颓,但念损之又损,为乎无为,偶耕薮泽,苟存性命耳。
博涉之业,於是日沮矣。
洪之为人也,(有脱文)而騃野,性钝口讷,形貌丑陋,而终不辩自矜饰也。
冠履垢弊,衣或褴褛,而或不耻焉。
俗之服用,俾而屡改,或忽广领而大带,或促身而修袖,或长裾曳地,或短不蔽脚。
洪期於守常,不随世变。
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
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
是以洪著书,因以自号焉。
洪禀性尪羸,兼之多疾,贫无车马,不堪徒行,行亦性所不好。
又患弊俗,舍本逐末,一交一 游过差,故遂抚笔闲居,守静荜门而无趋从之所,至於权豪之徒,虽在密迹,而莫或相识焉。
衣不辟寒,室不免漏,食不充虚,名不出户,不能忧也。
贫无僮仆,篱落顿决,荆棘丛於庭宇,蓬莠塞乎阶雨留,披榛出门,排草入室,论者以为意远忽近而不耍其乏役也。
不晓谒(有脱文)以故初不修见官长。
至於吊大丧,省困疾,乃心欲自勉,强令无不必至,而居疾少剑恒复不周,每见讥责於论者。
洪引咎而不恤也。
意苟无余,而病使心违,顾不愧己而已,亦何理於人之不见亮乎?唯明鉴之士,乃恕其信抱朴,非以养高也。
世人多慕豫亲之好,推暗室之密,洪以为知人甚未易,上圣之所难。
浮杂之一交一 ,口合神离,无益有损。
虽不能如朱公叔一切绝之,且必须清澄详悉,乃处意焉。
又为此见憎者甚众而不改也。
驰逐苟达,侧立势门者,又共疾洪之异於己,而见疵毁,谓洪为傲物轻俗。
而洪之为人,信心而行,毁誉皆置於不闻。
至患近人,或恃其所长而轻人所短,洪忝为儒者之末,每与人言,常度其所知而论之,不强引之以造彼所不闻也。
及与学士有所辩识,每举纲领。
若值惜短,难解心义,但粗说意之与向,使足以发寤而已,不致苦理,使彼率不得自还也。
彼静心者,存详而思之,则多自觉而得之者焉。
度不可与言者,虽或有问,常辞以不知,以免辞费之过也。
洪性深不好干烦官长,自少及长,曾救知己之抑者数人,不得已,有言於在位者,然其人皆不知洪之恤也。
不忍见其陷於非理,密自营之耳。
其余虽亲至者,在事秉势,与洪无惜者,终不以片言半字,少累之也。
至於粮用穷匮急,合汤药则唤求朋类,或见济,亦不让也。
受人之施,必皆久久渐有以报之,不令觉也。
非类则不妄受其馈致焉。
洪所食有旬日之储,则分以济人之乏;若殊自不足,亦不割己也。
不为皎皎之细行,不治察察之小廉。
村里凡人之谓良守善者,用时,或赍酒肴候洪,虽非俦匹,亦不拒也。
後有以答之,亦不登时也。
洪尝谓史云不食於昆弟,华生治洁於昵客,盖邀名之伪行,非廊庙之远量也。
洪尤疾无义之人,不勤农桑之本业,而慕非义之奸利。
持乡论者,则卖选举以取谢;有威势者,则解符疏以索财。
或有罪人之赂,或枉有理之家。
或为逋逃之薮,而飨亡命之人;或挟使民丁,以妨公役;或强收钱物,以求贵价;或占锢市肆,夺百姓之利;或割人田地,劫孤弱之业。
惚恫官府之间,以窥掊克之益,内以夸妻妾,外以钓名位。
其如此者,不与一交一 焉。
由是俗人憎洪疾己,自然疏绝,故巷无车马之迹,堂无异志之宾,庭可设雀罗,而几筵积尘焉。
洪自有识以逮将老,口不及人之非,不说人之私,乃自然也。
虽仆竖有其所短,所羞之事,不以戏之也。
未尝论评人物之优劣,不喜诃谴人一交一 之好恶。
或为尊长所逼问,辞不获已,其论人也,则独举彼体中之胜事而已。
其论文也,则撮其所得之佳者,而不指摘其病累,故无毁誉之怨。
贵人时或问官吏民,甲乙何如。
其清高闲能者,洪指说其快事;其贪暴暗塞者,对以偶不识悉。
洪由此颇见讥责,以顾护太多,不能明辩臧否,使皂白区分,而洪终不敢改也。
每见世人有好论人物者,比方伦匹,未必当允,而褒贬与夺,或失准格。
见誉者自谓己分,未必信德也;见侵者则恨之入骨,剧於血雠。
洪益以为戒,遂不复言及士人矣。
虽门宗子弟,其称两皆以付邦族,不为轻乎其价数也。
或以讥洪,洪答曰:“我身在我者也,法当易知。
设令有人问我,使自比古人,及同时令我自求辈,则我实不能自知,可与谁为匹也。
况非我,安可为取而评定之耶?汉末俗弊,朋一党一 分部,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
争讼论议,门宗成雠。
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
魏武帝深亦疾之,欲取其首,尔乃奔波亡走,殆至屠灭。
前鉴不远,可以得师矣。
且人之未易知也,虽父兄不必尽子弟也,同乎我者遽是乎?异於我者遽非乎?或有始无卒,唐尧、公旦、仲尼、季札,皆有不全得之恨,无以近人信其喽喽管见荧烛之明,而轻评人物。
是皆卖彼上圣大贤乎?”昔大安中,石冰作乱,六州之地,柯振叶靡,违正一党一 逆。
义军大都督邀洪为将兵都尉,累见敦迫,既桑梓恐虏,祸深忧大。
古人有急疾之义,又畏军法,不敢任志,遂募合数百人,与诸军旅进。
曾攻贼之别将,破之日,钱帛山积,珍玩蔽地,诸军莫不放兵收拾财物,继毂连担。
洪独约令所领,不得妄离行陈。
士有摭得众者,洪即斩之以徇。
於是无敢委杖,而果有伏贼数百,出伤诸军。
诸军悉发,无部队,皆人马负重,无复战心。
遂致惊乱,死伤狼藉,殆欲不振。
独洪军整齐毂张,无所损伤。
以救诸军之大崩,洪有力焉。
後别战斩贼小帅,多获甲首,而献捷幕府。
於是大都督加洪伏波将军,例给布百匹。
诸将多封闭之,或送还家,而洪分赐将士,及施知故之贫者,余之十匹,又径以市肉酤酒,以飨将吏。
於时窃擅一日之美谈焉。
事平,洪投戈释甲,径诣洛一陽一,欲广寻异书,了不论战功。
窃慕鲁连不受聊城之金,包胥不纳存楚之赏,成功不处之义焉。
正遇上国大乱,北道不通。
而陈敏又反於一江一 东,归途隔塞。
会有故人谯国嵇君道,见用为广州刺史。
乃表请洪为叁军。
虽非所乐,然利可避地於南,故黾勉就焉。
见遣先行催兵,而君道於後遇害,遂停广州。
频为节将见邀用,皆不就。
永惟富贵可以渐得而不可顿合,其间屑屑,亦足以劳人。
且荣位势利,譬如寄客,既非常物,又其去不可得留也。
隆隆者绝,赫赫者灭,有若春华,须臾凋落,得之不喜,失之安悲?悔吝百端,忧惧兢战,不可胜言。
不可为也。
且自度性笃懒而才至短,以笃懒而御短才,虽翕肩屈膝,趋走风尘,犹必不办大致名位而免患累,况不能乎?未若修松乔之道,在我而已,不由於人焉。
将登名山,服食养性。
非有废也,事不兼济,自非绝弃世务,则曷缘修一习一 玄静哉?且知之诚难,亦不得惜问而与人议也。
是以车马之迹,不经贵势之域;片字之书,不一交一 在位之家。
又士林之中,虽不可出,而见造之宾,意不能拒,妨人所作,不得专一,乃叹曰:“山林之中无道也。
而古之修道者,必入山林者,诚欲以违远讙哗,使心不乱也。
今将遂本志,委桑梓,适嵩岳,以寻方平梁公之轨。
”先所作子书内、外篇,幸已用功夫,聊复撰次,以示将来云尔。
洪年十五、六时,所作诗赋杂文,当时自谓可行於代,至於弱冠,更详省之,殊多不称意。
天才未必为增也,直所览差广,而觉妍媸之别。
於是大有所制,弃十不存一。
今除所作子书,但杂尚余百所卷,犹未尽损益之理,而多惨愤,不遑复料护之。
他人文成,便呼快意,余才钝思迟,实不能尔。
作文章每一更字,辄自转胜,但患懒,又所作多不能数省之耳。
洪年二十余,乃计作细碎小文,妨弃功日,未若立一家之言,乃草创子书。
会遇兵乱,流离播越,有所亡失,连在道路,不复投笔十余年,至建武中,乃定凡著《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颂诗赋百卷,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又撰俗所不列者,为《神仙传》十卷,又撰高尚不仕者,为《隐逸传》十卷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伎、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别有目录。
其《内篇》言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属道家;《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臧否,属儒家。
洪见魏文帝《典论》自叙,未及弹棋击剑之事,有意於略说所知,而实不数少所便能,不可虚自称扬。
今将具言,所不闲焉。
洪体纯性驽,寡所玩好,自总发垂髫,(有脱文)又掷瓦手抟,不及儿童之群,未曾斗鸡鹜,走狗马,见人博戏,了不目眄。
或强牵引观之,殊不入神,有若昼睡。
是以至今不知棋局上有几道樗蒲齿名。
亦念此辈末伎,乱意思而妨日月,在位有损政事,儒者则废讲诵,凡民则忘稼穑,商人则失货财。
至於胜负未分,一交一 争都市,心热於中,颜愁於外,名之为乐,而实煎悴,丧廉耻之操,兴争竞之端,相取重货,密结怨隙。
昔宋闵公、吴太子致碎首之祸,生叛乱之变,覆灭七国,几倾天朝。
作戒百代,其鉴明矣。
每观戏者,渐恚一交一 集,手足相及,丑詈相加,绝一交一 坏友,往往有焉。
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多召悔吝,不足为也。
仲尼虽有昼寝之戒,以洪较之,洪实未许其贤於昼寝。
何则?昼寝但无益而未有怨恨之忧,斗讼之变,圣者犹韦编三绝,以勤经业,凡才近人,安得兼修,惟诸戏尽不如示一尺之书,故因本不喜而不为,盖此俗人所亲焉。
少尝学射,但力少不能挽强,若颜高之弓耳。
意为射既在六艺,又可以御寇辟劫,及取鸟兽,是以一习一 之。
昔在军旅,曾手射追骑,应弦而倒,杀二贼一马,遂以得免死。
又曾受刀盾及单刀双戟,皆有口诀要术,以侍取人,乃有秘法,其巧入神。
若以此道与不晓者对,便可以当全独胜,所向无前矣。
晚又学七尺杖术,可以入白刃,取大戟,然亦是不急之末学。
知之譬如麟角凤距,何必用之?过此已往,未之或知。
洪少有定志,决不出身,每览巢许、子州、北人石户、二姜、两袁、法真、子龙之传,尝废书前席,慕其为人。
念一精一治五经,著一部子书,令後世知其为文儒而已。
後州郡及车骑大将军辟,皆不就。
荐名琅邪王丞相府,昔起义兵,贼平之後,了不修名诣府,论功主者,永无赏报之冀。
晋王应天顺人,拨乱反正,结皇纲於垂绝,修宗庙之废祀,念先朝之滞赏,并无报以劝来。
洪随例就彼,庚寅,诏书赐爵关中侯,食句容之邑二百户。
窃谓讨贼以救桑梓,劳不足录,金紫之命,非其始愿。
本欲远慕鲁连,近引田畴,上书固辞,以遂微志。
适有大例,同不见许。
昔仲由让应受赐而沮为善,丑虏未夷,天下多事,国家方欲明赏必罚,以彰宪典,小子岂敢苟洁区区懦志,而距私通之大制?故遂息意而恭承诏命焉。
洪既著“自叙”之篇,或人难曰:“昔王充年在耳顺,道穷望绝,惧身名之偕灭,故自纪终篇。
先生以始立之盛,值乎有道之运,方将解申公之束帛,登穆生之蒲轮,耀藻九五,绝声昆吾,何憾芬芳之不扬,而务老生之彼务?”洪答曰:“夫二仪弥邈,而人居若寓,以朝菌之耀秀,不移晷而殄瘁,类春华之暂荣,未改旬而凋坠。
虽飞飙之经霄,激电之乍照,未必速也。
夫期赜犹奔星之腾烟,黄发如激箭之过隙。
况或未萌而殒箨,逆秋而雾瘁者哉?故项子有含穗之叹,扬乌有夙折之哀,历览远古,逸伦之士,或以文艺而龙跃,或以武功而虎踞,高勋著於盟府,德音被乎管弦,形器虽沈,铄於渊壤,美谈飘飘而日载,故虽千百代,犹穆如也。
余以庸陋,沈抑婆婆,用不合时,行舛於世,发音则响与俗乖,抗足则迹与众迕。
内无金张之援,外乏弹冠之友。
循途虽坦,而足无骐驎;六虚虽旷,而翼非大鹏。
上不能鹰扬匡国,下无以显亲垂名。
美不寄於良史,声不附乎锺鼎。
故因著述之余,而为自叙之篇,虽无补於穷达,亦赖将来之有述焉!